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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接下来的六手手并无太多出奇的地方,可以说没能逃出当今江湖三位棋道灵魂圣手归纳总结的路数。
然而看黄梅老头的神情,眼中有不经意流露出渐渐精彩之色,心想着果然是空空和尚的徒儿,连手法都如出一辙!
可紧接着苏寒山的一手断子,却让自认棋力仅次于三名灵魂圣手屈居江湖第四的黄梅老头微微凝滞,并且陷入片刻思索。
这一手着实出乎他预料。
按照对空空和尚的理解,万万不该此时落此手,惊讶之余又忍不住心疑。想着这小子是不是将空空和尚的习惯模仿得五六分,学得形似神不似,看着游刃有余,实则棋力不过半斤八两不懂临场应变的二吊子?
带着些许试探与侥幸的心态,黄梅老头跟着落子,大有避其锋芒的味道。
苏寒山心底长舒了一口气。
他知道一子忍子子忍,开始占据上风的他便一路对着白棋穷追猛打。没有因为对方前辈的身分而有任何手下留情。
正如他对李天下所说的,这是一种尊重。
所以直到七十六手时,硬是抗着暴风雨劈头盖脸苦皱眉头的黄梅老头瞧着白棋惨淡局面,不堪入目,性子一急,索性投子认输!
黄梅老头怀中再取出纹银十两,极为干脆地说道:“再来一局。”
第十六章 血汗钱呐()
黄裳儿眼疾手快,将棋盘旁黄梅老头输掉的十两纹银收入囊中。
太子爷李天下盯着秦舞阳看了半晌,心知打不过又颇为委屈地说道:“秦大姑娘……”
黄裳儿揣着银子心情极好:“咋了?”
李天下直勾勾盯着那锭银子:“账儿可不是这么算的!输了算我的,怎么赢了就成你的了?”
“你是说本姑娘不讲理喽?”
“在下绝无此意啊……”
“好!本姑娘就与你讲一讲道理。”
“您说……”
“我是不是苏哥哥未过门儿的媳妇?”
李天下心想,您说是就是吧:“然后?”
“既是未来携手到老的媳妇儿,替夫君管一管财务也没什么的吧?”
李天下顿时语塞。
好像这种逻辑也没有不合理的地方!可为何还会觉得郁闷?
转念一想不对,辩证说道:“可这银子也不是他的。”
黄裳儿眉开眼笑:“苏哥哥赢的,不是他的又是谁的?”
太子爷欲哭无泪。
怎么偏偏就遇到这么对儿冤家!
他苦心孤诣安排的棋局,苏寒山非但没有按照自己的指示输子,却反而赢了!赢的银两,又被秦舞阳那凶巴巴的丫头揣进了怀里。
自己忙活大半天,一个子也没捞着。
李天下不停劝说着自己要镇静!恐打扰对弈的二人,便不再与黄裳儿计较。
他微微移动着步子,悄悄用膝盖顶了顶苏寒山后辈,提醒着小和尚势必要不动声色的输掉一局。
扬州城外柳树下的第二局,苏寒山执白。
黄梅老头执黑先行。
与第一盘棋极为相似的布局,在十几手平淡的边角之争后,苏寒山又是一记猛棋挑起黑白之间的硝烟。
对此,黄梅老头沉思足足半柱香才有所决定。
两人落子手法大不相同。
自幼研读佛珠解语早慧聪颖的苏寒山拥有极为强大的算子能力。毫不夸张的说,他有九乘九的信心使每一颗落子都占据最强大的优势。
而他也深信不疑。任何一盘棋局的最终结果,必然依靠这些最基本的优势积累而得,便是所谓的胜利。
相比之下,黄梅老头似乎较重地势凝形。
黑子的落点看似深谋远虑,甚至于已然考虑到中盘乃至收官优劣。可每当苏寒山白子强形打入时,黑子所有的布局地势便犹如泥墙,不出二十手就会被洪水猛兽般的攻势摧枯拉朽般瓦解!
终于第一百五十三手,棋力不足的黄梅老头第二次告负!
“再来。”
……
黄裳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走第二锭纹银。
李天下实在无言以对。
对苏寒山第二局的胜利,对黄裳儿皆无言以对。
他转身朝护城河走去。他当然不是跳河,只是挨着河旁坐了下来。摸起几颗石子,扔到河里,似乎很讨厌此时的片片蛙声。
黄裳儿开心坏了。
好像从没见过这么多银两似的,两只小手握着两锭纹银:“苏哥哥加油。”
苏寒山看了看对面有些心浮气躁的前辈。
以前辈的武道修为实力,他实在想不通,这两局输得……不该啊!要不稍后稳一些,连胜三盘似乎……
于心不忍的苏寒山这么想着。
第三局开盘。
苏寒山执黑,黄梅老头执白。
于是第一百三十六手,黄梅告负!
黄裳儿抢了一锭银子。
黄梅老头捋了捋袖子,取出第四锭银:“再来一局。”
苏寒山也无需证明什么了。
师从灵魂圣手空空和尚的他,本就无需向别人证明棋力如何。
连胜三盘,他生涩地抱拳说道:“要不今日就到此为止,前辈想来状态不济,不如明日晚辈再……”
“明日事明日说!再来一盘。你若敢手下留情,当心老夫用杨柳枝儿抽你!”
的确盛情难却。
苏寒山硬着头皮开第四局。
他本意不愿再胜,想着战成平手即可,然而最终的结果还是……奈何自己棋力太高?
怀抱四十两豪产的黄裳儿已经笑得双眼眯成月牙儿状:“苏哥哥好棒。”
黄梅老头依依不舍取出第五锭银子,这是他身上最后十两,也是白日从书生那里迎来的五十两家产:“再来一局。”
“前辈。”
“什么前辈?老夫有名字!”
“黄梅前辈。”
“怎么,老夫活了百多岁,难道还输不起不成?”
苏寒山生怕惹恼这位剑道强人,心中又后退一步真的决定输掉一局,平局也不求了。
哪怕输的破绽百出也好!
一炷香后……黄裳儿怀抱五十两银。
极为歉意地看着对面脸色比起黑夜还要黑的前辈,苏寒山此刻有苦难言。星月可见,他真的尽力在输了!可黄梅前辈的棋力实在……
黄梅老头一拍棋盘:“再来最后一局。”
苏寒山微愣。
虽说对方不至于输棋打人,但心中还是着实有些惊吓。
黄梅老头见青衫少年呆呆的坐着,也不说话:“愣着干嘛?”
苏寒山轻声问道:“前辈不是说再来一局么?”
黄梅老头怒气横生:“落子啊……”
苏寒山吞吞吐吐:“可是。”
“可是什么?”
“您的押注……”
原来苏寒山一直在等着黄梅老头取出银两!
蓬乱的发间插着杨柳枝儿,黄梅老头此刻心情暴躁如雷。
他从没见过这么认真的小子!认真到较真……难道没有半分眼色?难道看不出老夫的全副身家已输光了?
没有银两又如何?老夫还会赖账不成?
身无分文的黄梅老头顿时尴尬到极点。
想自己纵横半生,八千尺剑壁与西楚剑皇一战天下皆知,江湖后学剑道修行者谁不尊之敬之?如今在青衫少年面前竟落得晚节不保!
情急之下,怒火浇心头的黄梅老头嚷道:“这一局不赌银两,赌承诺。老夫若输,任凭你小子吩咐一件事,刀山火海油锅,眉头没在皱的!”
河边百无聊赖的李天下一听承诺二字,顿时双眼放光。
生来慧根的苏寒山也微微讶异。
看了看晚节不保的前辈,他浅浅的笑了。心想着为了这句承诺,此局,晚辈可真的不能输!
……
风拂杨柳摇曳。
柳树下,苏寒山与黄裳儿几人远远地望着那独自站在高丘上的背影。
背着棋盘,蓬乱白发里插着根杨柳枝儿的黄梅老头踩着高丘,举目眺望远方。
衣角与那截杨柳枝儿随风摆舞。
在苏寒山几人眼里,那枯瘦的背影不仅没有显得沧桑,反而颇有一派威严与不可言喻的大宗师模样。
想着第六局投子认输后黄梅老头说的那句人生至理:人这辈子能够做成一件事就很伟大了,谁说剑术高超的强者就必然棋艺精湛?
虽说有强行给自己台阶下的嫌疑,李天下仍旧忍不住称赞:“我还担心前辈恼羞成怒,现在看来,纯属多余了。”
苏寒山望着那道洒脱的宗师背影,点头:“云淡风轻,这才是真正的江湖高人吧!”
高丘上,听到身后少年们谈论的黄梅老头迎着风,满脸委屈弹了弹眼泪。
“老夫五十两血汗钱呐……”
第十七章 他入江湖只一天()
这年头万事难。
便是做个江湖前辈高人,还要如此用力在后生面前装作云淡风轻。
黄梅老头哪敢给杨柳树下少年少女们瞧到这滴心酸眼泪,只好留给他们遗世独立的背影,让后生敬慕追逐去。
唉,江湖尽知青草池塘处处蛙的黄梅老头之名。那简直是淡泊名利、闲敲棋子、笑看江湖游云野鹤的传奇代表人物。
可谁知与剑皇一战境界跌落剑断西楚后黄梅老头真正的想法?有足够银两谁会选择住在那么个破烂地方?这百岁身躯本就容易失眠多梦,每到夜晚还要听那些烦躁的蛙鸣!
何其心酸!
抹了抹沧桑老脸的泪水,黄梅老头深吸口气,暗道:“还是继续装下去吧。”
……
苏寒山掸了掸身上尘,便在太子爷怂恿中鼓足勇气朝高丘之上潇洒的宗师背影走去。
其实他也心有打算。
在听蛙六局最后一局落子前赌上承诺时,他便有了这想法。
“前辈。”
离了姑苏城外寒山寺,一路来都在学习江湖中常用的抱拳礼数,苏寒山倒也不那么生疏。
“想好了?”
黄梅老头背负着双手,没有转身。
“想好了。”苏寒山沉吟数息,接着说道,“望前辈能与晚辈同车而乘,北归天都。”
北归路上,有顾长亭与身经百战的三十二骑原已足够。
可偏偏一路来危机不断。明枪暗箭,总有人想要置他于死地。
苏寒山说过,生来元神有损的他是个很惜命的人。
既不能辜负眉心十七颗佛骨念珠与太玄经,亦不可辜负身边担忧自己的师友至亲。因此他需要黄梅前辈这般百兵鉴上阙排行十一的武道强者做他保命符。
黄梅老头转过身,从苏寒山身旁擦肩而过。
内心喟叹。
想着自己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与空空和尚下棋打架皆是输的他离开青草池塘,本就是为护苏寒山一路周全而来。若一开始打开天窗说亮话,不端着这世外高人模样,也不至于五十两家底输得精光。
苏寒山见前辈没有理会自己。
站在原地微微愣住。
“愣着作甚,难不成今夜要老夫露宿野外?”黄梅老头回首看了苏寒山一眼。
木簪绾青丝的少年喜上眉梢。
……
顾长亭与两位校府校尉整理车队,计划赶至前方罗浮山暂住一宿的苏寒山正欲踏上马车,却见沉默寡言静静跟在车队后方的麻衣年轻人楚门客牵马走来。
听蛙六局时,楚门客一直在想事情。
只是苦于不知该如何开口。
如今见曾与祖上西楚剑皇一战而名扬天下的黄梅前辈肯随九皇子同行,他终于可以放下肩头重担。
松开缰绳,楚门客看着青衫九皇子,顿了顿,单膝跪了下来。
苏寒山诧异不解。
他敬重面前承袭西楚剑兴使命的年轻楚家剑客。
在西楚剑绝迹江湖的甲子年后,压在年轻人身上的负担不仅仅是百年家族的盛衰剑名,更多的,其实是西楚一国的兴复,全都寄托在楚门客一人之肩。
苏寒山无法体会那种沉重。
唯有发自肺腑的敬佩。
他连忙将楚门客搀扶:“快请起。”
楚门客喉结微动,欲言又止地模样看的苏寒山心有不忍,便问道:“楚大哥有事,不妨直言。”
一时间,翻身上马的李天下与掀帘望向窗外的黄裳儿都投来好奇目光。
前方开路的顾长亭等人也纷纷侧目。
黄梅老头似是瞧出楚门客心中所想,便直接点破说道:“有老夫陪行,这一路其实也用不着西楚剑。你倒不如放他离去,未尝不是一件成人之美的事。”
扬州城头与时节雨一战,断了家族流传的十一柄剑。无剑在手的楚门客自觉形同废人,眼眸流露自责与悲伤之色。
楚门客终于开口乞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