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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也呆了一下,然后朝李素友好地咧嘴一笑。
李素急忙朝他行礼:“拜见这位,呃,这位老丈,还未请教”
“老!丈!?”那人顿时露出很受伤的表情。指着自己的鼻子:“我看起来很老吗?我今年才三十六岁而已!”
李素凝目仔细打量了他一阵,然后笑道:“老丈真风趣莫闹了,还未请教高姓大名,容小子拜见”
不知是不是错觉,李素觉得那人的脸更黑了,本来就黑得不像话,更黑的话,应该是黑得发亮的那种,像刚抛光打蜡后的皮鞋。
满脸受到一万点暴击伤害的样子。那人不再搭理李素,扭过头深沉地望向城外茫茫大漠,幽幽叹出一口长气。
“他叫阿史那社尔,是突厥王族处罗可汗的次子,尚衡阳长公主,封驸马都尉,左骁卫大将军,这次西征。陛下封其交河道行军副总管”耳边传来侯君集的声音,话音刚落。李素屁股一痛,挨了侯君集一脚。
“混帐小子不识礼数,阿史那将军是陛下的大妹夫,你叫他老丈,老夫和一干老匹夫都生生被你叫低了一辈,嗯。真想结实抽你一顿。”
李素顿时无比尴尬,急忙向阿史那社尔拱手赔罪不已。
“阿叔叔”
“阿史那!他的姓是阿史那!”侯君集眼里快冒火了。
李素这一刻突然无比想念龟兹商人那兄,人家那才叫随和。
“阿史那叔叔,小子失礼,向叔叔赔罪。”
李素认错态度很端正。只是眼角不断地朝阿史那的脸瞟来瞟去,然后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深深觉得自己冤得慌,这么一张老脸,看起来已六十上下了,真实年龄居然只有三十六岁,长得实在太着急了该不会在装嫩吧?记得前世有位朋友,明明三十好几了,非要装嫩说自己十八岁,而且每年都十八岁,一开口就卖萌扮呆,把人恶心得不行。
赔罪过后,阿史那的脸色终于好了一点,甚至朝李素露出了笑容。
“昔日长安时,便听说泾阳出了一位了不得的少年英杰,今日观之,确是不凡,嗯,就是眼力差了点,哈哈,无妨,仍是少年英雄。”
李素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眼力差了点”是什么评语?长成这副模样,那得要切片化验才能判断得出你的真实年龄好不好
二人说着话,侯君集却懒得理他们,在城头马道上蹲了下来,也不嫌脏,伸手便在地上画出一个方框,方框外面布下许多细碎石子,顷刻间一座城池的攻防沙盘便在他手下成型。
三人蹲下身,围着这块方框,侯君集拧着眉,不时点头,不时摇头,嘴里不知喃喃念叨着什么。
“五千守军,其中一半还是临时招募的乡勇,可以说是乌合之众,这点兵马居然能守住城池半个月,算是了不得的本事了,李家娃子,看不出你还是块行伍的料,呵呵,不错。”侯君集捋须笑了笑。
“侯伯伯谬赞了,小子稀里糊涂一通乱打,作不得数的。再说,小子能守住城,全靠将士们豁命以赴,小子造的震天雷也帮了不少忙,侥幸而已。”
“是你的功劳就是你的,这会子可不是谦虚的时候,震天雷是个好东西,老夫当初在松州城下就见识过它的厉害,不过,打仗终究是靠人打的,家伙什儿再厉害,用它的人不对,也没有好下场。”
李素微惊,这是第一个大唐人能如此清醒地看到战争和武器的利弊,自从震天雷出现以来,连李世民都一度对它太过迷信,没想到侯君集竟有如此客观理智的看法,当世名将,果然名不虚传。
侯君集笑了笑,眼睛瞥了他一眼,道:“只不过,你私自募请突厥兵马助你守城,可是犯了忌讳啊,那支突厥兵马与阿史那老弟可不一样,阿史那是陛下钦封的左骁卫大将军,还是陛下的妹夫,可以说是真正的大唐人了,可那支突厥兵马,老夫听说是一支盗匪之流?”
李素忙道:“当时西州战势危急,小子已顾不上许多,为了守住城,不得不行权宜之策,至于那支突厥兵马,其首领久慕大唐繁盛,乞愿全族归附,看在其部族为大唐守城的份上,想必陛下不会拒绝吧?此事小子自当向陛下上疏分说。”
侯君集哈哈大笑,摇头道:“你这娃子,做下这犯忌讳的事,却又做得不纯粹,既然用了那支突厥兵马,当用之以奇,出其不意才是,结果只在城下冲刺了两回,闹得损兵折将败走,白瞎了一支精兵”
“若是老夫用兵,这支突厥兵马应当绕过西州城,一路向西挺进,此次西域诸国倾举国之兵大举进犯西州,国中必然空虚无备,更没人想到有人胆敢主动攻进他们国中,此地往西三百里便是龟兹国,再往南百里便是高昌国,这支奇兵只消杀进他们国中,杀人也好,放火也好,顺手的话把他们的国主也剁了,消息不到两天便会传到城下的西域联军中,那时你猜他们军心会不会乱?主将会不会下令撤军回援?”
李素敬佩地看了他一眼,名将不愧是名将,一言便说中了战事的关窍之处。只是
李素摇头苦笑。
其实当初用那支突厥骑兵,李素的想法与侯君集不谋而合,用他们当一支出其不意的奇兵,绕过西州直取他们国内,令联军后院失火,西州之围自解。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那位突厥骑兵的首领巴特尔一时冲动,坏了全盘计划,李素也没想到这家伙不进城,居然直接在城外朝敌军发起冲锋,人家有勇无谋不听指挥,折损了大部兵马,李素能怎么办?
除了咬牙死撑,还能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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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二章 萧规曹随()
战争很多时候要靠一点点运气成分,有时是好运气,有时是坏运气。
李素碰到的就是坏运气。
因为他碰到一个有勇无谋的突厥首领,只知蛮冲直闯,结果损兵折将后逃掉,打乱了李素的战略部署,正所谓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因为巴特尔这番莽撞,李素和守军将士差点被他害死,最后还不得不捏着鼻子给他封官赠金,送肥美的牧场等等。
如果说请这支雇佣兵是一笔生意的话,李素无疑做了一笔赔本生意。
侯君集的目光仍盯着地上画的攻防图,沉吟许久,不时点头,摇头。
“有点意思,娃子,你这城守得不错,小小年纪名满长安,到底名下无虚”说着侯君集抬起头看着李素,笑道:“陛下的封赏说话就到了,你这次守城立下大功,给陛下和大唐挣足了时日,老夫领军才能千里无阻,估摸陛下对你封赏不小,你李家眼看就要腾达了。”
李素神情严肃地朝东面长安方向行礼:“全托陛下鸿福”
啪!
屁股又挨了一脚。
“小小年纪跟谁学的这套虚伪路数?是你的功劳就是你的,拿命换来的东西,托谁家鸿福?”侯君集瞪着他道。
李素委屈地看着他。
宝宝心里苦,但宝宝不哭
侯君集哼了一声,转头望向城外茫茫大漠,道:“李家娃子,你也是见过阵仗的人了,你觉得此次老夫西征高昌龟兹,胜算如何?”
李素急忙道:“此次西征裹挟陛下雷霆龙威。我大唐王师如猛虎入羊群,无往而不利,小子以为。侯伯伯此次必然为大唐立下不世功勋,高昌龟兹灭国指日可期。”
侯君集笑了:“口舌倒是伶俐。尽说些讨好话,说来老夫也是托了你的鸿福,西域联军倾举国之兵进犯西州,被你和玉门关将士们打成了零碎,逃回国者十不存一,风水轮流转,诸国如今兵少将寡,城防空虚。你们已为老夫铺平了路,老夫此次若不能大获全胜,擒了两国酋首献俘于陛下阶前,这么多年的饭算是白吃了。”
李素陪笑唯唯称是。
侯君集扭过头,眯着眼道:“你如今官爵一身,除了泾阳县子和西州别驾外,还领着一个‘定远将军’的衔号吧?”
“是。”
“既然是定远将军,便是行伍戎马之人,如此战事,怎可不襄此盛举?陛下封赏的旨意尚需些时日才能到西州。不若你与老夫同征高昌龟兹,一来算是出一口当初围城险些丧命的恶气,二来。也可顺手再多捞点功劳,给你李家门楣多添几分光彩,贤侄意下如何?”
“随侯伯伯出征?”李素吃了一惊,然后飞快摇头:“不去不去,打死都不去!小侄小侄旧伤未愈,守城时受了很重的内伤,走快两步便心悸喘气,实在不堪远行,侯伯伯”
李素一边说。一边捂着心脏,摆出个濒死的造型。
侯君集气笑了。抬手狠狠指了他几下,笑骂道:“长安那么多小娃子。没见过你这么油滑的,老夫又不是让你冲锋陷阵,你就老实待在帅帐里等着分功劳便是,我大唐四万王师一路高歌猛进,摧枯拉朽,这次的敌人不堪一击,待灭了高昌龟兹,不但功劳分你一份,生擒两国国主后,你也可尽情羞辱,报当日围城之仇,何乐而不为?小子你这般推搪究竟为哪般?”
李素苦着脸道:“侯伯伯恕罪,非小子不识抬举,实在是旧伤未愈,疼痛难忍,不堪远行,再说将士们在前面拼命厮杀,小子却坐在后方安享功劳,此非君子所为也,当年牛伯伯为小子授冠,给小子取表字曰‘子正’,就是希望小子此生做事堂堂正正,言行必有君子之风,不夸张的说,小子这些年做得很好”
“再吹老夫又抽你了啊”侯君集冷冷道:“这几年你哪一桩事做出来有君子之风?要不要脸了?”
说着侯君集摇摇头,叹道:“你不欲与老夫一同西征,老夫也不勉强你,再过两三个月,陛下的旨意就要来了,估摸你在西州的时日也不多了,好生养息几月,准备回长安吧。”
李素笑应。
侯君集说完便不再看他,背着手望着城外大漠出神,不知在想着什么。
李素看着他的背影,背影很安静,透出几分孤独和深沉,阵阵炎风拂起他的黑色披风,披风下的铁甲璨然生辉,像一杆久经年岁却擦得铮亮的标枪。
李素的心情很复杂,拒绝侯君集并非所谓的旧伤未愈,事实上他的伤早已好了,坐在帅帐里什么都不干就有功劳拿,几乎等于天上掉馅饼,可他还是拒绝了。
当初松州城下,侯君集兴致勃勃要以他的名义上疏为李素表功时,牛进达眼疾手快拦下了,而且不由分说把李素划拉到他的子侄辈里,一脸护犊子的表情,那时起,李素便多留了个心眼。
老将与老将之间不一定是和睦的,大家看起来都很豪迈耿直,可性格终有差别,牛进达当初的举动,李素隐隐明白了什么,再联想到侯君集在真正历史上的下场,说实话,李素还真不敢跟他有什么牵扯,西征灭国是旷世大功,将来班师回长安,怎样的荣誉都不过分,可是,一旦将来犯事了,皇帝心里不爽了,今日的大功劳必将成为未来的大祸患。
活在这个世上,做人还是安全第一,这次戍守西州,李素的功劳已然不小,若再糊里糊涂跟着侯君集去西征,未来不知会不会给自己埋下杀机,这种冒险的事,李素决计不会做的。
可是,凭良心说,侯君集对李素确实也不错,一举一动分明也将他带自家子侄看待,李素不算好人,但也没到狼心狗肺的地步,长辈毫无保留地对自己关爱,而自己却在跟他耍弄心眼,想来李素便觉有些惭愧。
看着侯君集孤独的背影,李素想了想,还是决定将来回到长安后再说,如果侯君集将来真要做出什么糊涂事,拼了老命拦下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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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征大军在西州城外扎营,停留了三天,将士们休息够了以后,第四天清晨,侯君集擂鼓聚将点兵,全军开拔往西而去。
李素和曹余等西州一干官将辕门前相送,大军绝尘而去,直至消失在地平线后,李素和众官将才悠闲地往回走。
“李别驾,借过一步说话”曹余将李素悄悄拉到一边,李素也配合,二人沿着城外墙根下缓缓而行。
“曹刺史有事?”
曹余笑容有点尴尬,说是上官,实则西州城里任何一个人都清楚,这座城池到底是谁做主,更何况李素手里还拿捏着他的把柄,这几日侯大将军老把他叫过去说话,曹余看得心惊胆颤,生怕李素把他卖了,以他对李素的了解来说,这家伙真干得出这事。
直到昨夜李素单独把他约出来聊了一阵,指天发誓没有出卖他,曹余这才放了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