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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队唐军士卒走出前阵,靠近城墙,试图收拢袍泽们的遗骸,走到一百步左右,城墙又是一阵箭雨‘射’来,士卒们只好咬着牙将稍近一点的遗骸收回,至于城墙根下的,却只能等攻下松州城后再收了。
李素看着一具具尸首被抬回,于是趁着牛进达没注意,悄悄溜到摆放尸首的地方,一具一具地寻找,找了许久,发现里面并没有王家兄弟,李素暂时放了心。
第一次攻城失败,唐军后退十里扎营。
牛进达召集众将商议攻城之策,李素偷偷跑出了中军,先去前军弩箭营看了看,打听到王直今日并未上阵,而是跟在老兵后面熟悉战场,于是李素又去了陌刀队,找到王桩时发现他完好无缺,这才彻底放下心。
“老二没事吗?老二没事吗?”王桩脸‘色’有点白,一见李素便慌忙询问:“火长不准我出营,我打听不到老二的消息”
“老二没事,刚才我去看了他,活蹦‘乱’跳的正跟老兵练靶,你放心吧。”李素急忙安慰道。
王桩松了口气,脸‘色’渐渐恢复原样。
“今日你上阵了吗?”李素问道。
王桩摇头:“火长说咧,大总管不会轻易动用陌刀队,除非到了决定胜负的关头,今日只是试探,断然不会用到我们。我只担心老二,弩箭营是随时要用到的,而且每战都是头一个出阵”
李素脑子很‘乱’,不停重复着无意义的安慰:“老二没事,放心。他没事”
死亡的‘阴’影笼罩在二人身上,仿佛头顶上高悬着一把刀,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落下。
都没有了说笑的心情,二人沉默地相对而坐,李素幽然叹息,道:“大总管刚刚又擂鼓聚将,商议战事。明日怕是还要攻城,攻城的法子大抵跟今日不太一样了。”
王桩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良久抬起头,咧嘴一笑:“攻吧,入了府兵。左右已不拿自己的命当命了,火长说咧,这一战若能杀五个吐蕃贼,便能得二十亩永业田,以后咱家不当庄户,也尝尝当地主的滋味,有了二十亩地。家里三兄弟娶婆姨都有底气。”
李素强笑道:“日后地里有了收成,你还可以买一两个丫鬟,做家务也好,陪你睡也好,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王桩笑得更‘荡’漾了,咂‘摸’着嘴开始畅想:“李素,你说睡婆姨到底是个啥滋味?记得我们小时候去听别人家的墙根,村里婆姨被男人睡得哼哼唧唧。她们到底是舒服呢,还是不舒服呢?”
“应该舒服吧。”
王桩叹道:“这辈子我还没睡过婆姨呢”
李素笑得眼圈发红:“回去后我带你去青楼,我请客。”
王桩也笑:“说定了,你请客。”
又是一阵沉默,许久以后,李素站起身,深深看了他一眼:“我回营了。”
王桩也站起来:“路上黑。小心点。”
二人相视笑笑,李素忽然伸出手,重重在他肩上拍了拍:“要保重,一定要保重。”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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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辰时刚过。牛进达下令再次攻城。
这次果然换了法子,抛石车投出去的不再是巨石,而是一罐又一罐的火油,铺天盖地的罐子砸上城头,砰然碎裂,然后箭手将箭头裹上沾了火油的布条,点火一箭‘射’去,城头上的火油顿时烧了起来,熊熊烈火中,只见吐蕃兵浑身着火,惨叫着满地打滚。
唐军将士兴奋了,一扫昨日攻城失败士气低落的颓势,纷纷扬着刀戟大声呼喝起来。
抛石车仍不罢手,这回又换上了巨石,趁着城头火势正猛,巨石再次铺天盖地朝城头砸去,无数吐蕃兵应付烈火来不及躲避巨石,当即便有无数人被砸死。
站在中军帅旗下的李素神情不禁兴奋起来,这回似乎有戏
隆隆的鼓声擂响,唐军再次攻城,手执横刀木枪,如一道暗红‘色’的巨‘潮’,无情地朝城头扑去。
今日似乎比昨日顺利了许多,城头上的吐蕃兵被先前一轮打得伤亡惨重,唐军将云梯架在城头上时已没有昨日那般‘激’烈的抵抗,城头上只听到吐蕃将领们气急败坏的喝骂声,还有一队又一队吐蕃兵慌‘乱’地登上城头,迅速补充位置,而唐军今日士气很高,李素‘肉’眼都能看见有好几个唐军士卒已爬上城头,拔刀与城头上的吐蕃兵展开殊死搏斗。
形势很不错,连牛进达的眼中都渐渐‘露’出了笑意。
此时却忽然听到城‘门’内一声锣响,南边的城‘门’意外地被打开,吊桥也缓缓放下,牛进达捋着长须,神情顿时变得‘阴’沉,眼睛微微眯起,指着城‘门’大喝道:“吐蕃要出城反攻了,出骑营,把他们拦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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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鏖战松州(下)()
松州南城‘门’打开,一队队骑兵冲出来,吐蕃果然反攻了。……
唐军骑营迎头而上,两支骑兵队伍狠狠撞在一起,然后陷入殊死搏杀。
牛进达神情不变,眼睛仍死死盯着城头,那里才是胜负的关键,登上城头的唐军越多,这座城池被攻陷的可能‘性’更大。
然而吐蕃将领似乎也有点本事,唐军将领将胜负的赌注押在城头时,他却反其道而行之。
出城的吐蕃骑兵越来越多,像一众‘色’的洪流,源源不断地从城‘门’甬道喷涌而出,城墙另外两面这时也传来震天的喊杀声,显然这次吐蕃三面尽出,侯君集和刘兰所部也是吐蕃反攻的目标。
唐军骑营与吐蕃骑兵殊死相搏,事发突然,这时也顾不得什么阵型阵式,吊桥下的方寸之地也无法摆开阵型,骑营将士们只能以三五人为一组横向冲锋,吐蕃骑兵最初吃了不小的亏后,很快也调整了战术,学着唐军骑营一样三五人一组硬碰硬的迎面而上。
然而出城的吐哈,蕃兵太多了,很快,唐军骑营压不住阵呈现败势。
吐蕃分出一股专‘门’对付骑营,另一股则在城外平地上迅速集结,像一众‘色’的利刃,狠狠朝牛进达所部中军冲杀而去。
牛进达脸‘色’终于变了。
吐蕃的战术已完全打‘乱’了他攻城的计划,现在竟然已是攻守互换之势,变成了吐蕃人在进攻,而唐军被动防守。
这一战的艰苦也在这里了,守城人数二十万,攻城的只有五万,哪怕是万分危急的关头,吐蕃完全有能力调出十万大军出城反扑。将唐军所有的攻城谋划搅和得一团‘乱’。
牛进达眼瞳充血通红,瞪着朝中军本部冲来的吐蕃兵,狠狠一咬牙,道:“弩箭营列阵,陌刀队压后列阵!再调五千人继续攻城!”
李素心下一紧,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
中军迅速向两旁散开。弩箭营的箭手们中间列方阵,手拉满弓,冰冷的箭矢对准吐蕃骑兵。
“放!”
刷刷刷!
百来名吐蕃兵惨叫落马,被后面的马蹄无情践踏而过。
一百多步的距离,弩箭手只来得及放两轮箭,随即弩箭营被吐蕃骑兵冲散。
弩箭营的后方,千人陌刀队列成方阵,随着将领红旗挥落,千名陌刀手手里的丈长陌刀徐徐挥舞起来。动作越来越快。
吐蕃骑兵刚冲散弩箭营,一往无前的气势滞了一下,然后,他们看到了陌刀队。
丈长的陌刀在战阵中舞得密不透风,将领红旗往前一指,陌刀队向前缓缓推进。
吐蕃骑兵的马儿不安地嘶鸣起来,连畜生都直接感受到那迎面扑袭而来的杀气,吐蕃骑兵勒着马原地打转。陌刀方阵里散发出来的死亡气息令人胆怯,方阵行列之间根本没有缝隙。丈长的双刃陌刀挥舞得只见一片黑‘色’的光影,在烈阳下璨然生辉。
三五个吐蕃兵或许不太信邪,彼此互视一眼,嘶吼一声后策马朝陌刀方阵冲去,随着几声凄厉的惨叫,人和马被陌刀绞成了一堆分辨不清的碎‘肉’。
付出血与命的代价后。吐蕃骑兵终于确定了,这个方阵很厉害,眼下他们这几百上桥人还是莫招惹了。
扭头朝后面嘶吼了几句,然后,出城的吐蕃骑兵们纷纷集结。慢慢的竟有了上万人的规模,城外平坦的空地上只见黑压压的一大片,像朵乌云般朝陌刀队压来。
牛进达见状怒哼一声,大声道:“骑营整队集结,从侧面腾击,右军列阵,正面击之,陌刀队不能退,给本帅往前推进!”
所谓“腾击”,可以理解为一触即离,对骑兵而言便是一次冲刺,与敌人相碰时绝不停留,一击而遁,冲离敌阵后再次集结,进行第二次冲刺。
而所谓的“右军”,则是唐军作战的特‘色’了,唐军出战分左右两军,左军进攻击敌,右军列阵不动,没错,右军就是传说中的预备队,一千多年后,预备队战术仍被国人奉为经典战术。
牛进达此时竟动用了右军,也说明此刻战况是怎样的危急了。
右军出动,同样的兵种配置,却是完完整整的编制,在左军被吐蕃骑兵冲得七零八落,连陌刀队都陷入了吐蕃骑兵的人海战术之后,右军列阵而出,另一个千人陌刀方阵从正面缓缓向前推进。
吐蕃兵终于胆寒了,他们出城的目的只为缓解守城的压力,而不是敢死队,眼前这个陌刀队已令他们应付得颇为吃力,在付出了数千伤亡后才终于将陌刀队的阵型冲‘乱’,现在又冒出一个完整的陌刀方阵,吐蕃兵不傻,他们不会再拿人命去填了。
将领手指塞进嘴里打个呼哨儿,吐蕃骑兵如‘潮’水般迅速往城‘门’退去。
与此同时,登上城头与吐蕃殊死相搏的数百唐军士卒因为吐蕃出城狙击而没有后续力量的补充,数百士卒在城头如同被大‘浪’拍过的扁舟一般,全部战死。
第二次攻城,又失败了。
牛进达脸‘色’铁青,看着城头被吐蕃兵一具一具扔下来的唐军尸首,眼中喷薄着怒火,黝黑的脸颊不住地‘抽’搐。
“鸣金收兵!”
李素等的就是这一句,急忙退了几步,身形一闪,消失在中军阵列中。
到处是残肢断臂,到处是血‘肉’模糊,耳边听着一串串力竭声嘶的惨叫声,李素的每一步都是踏在血水里。
随便抓个人就问,一路问过去,终于找到了王桩。
王桩受了伤,很重的伤,刚才的左军陌刀队里就有他,他列在正中,算是老兵对新兵的保护,然而最后阵型终究被吐蕃骑兵冲散。
李素找到王桩时,王桩正无力地斜倚在营盘外的栅栏上,朝李素笑,大嘴一咧开,大口的鲜血往外喷涌。
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汩汩地冒着血,鲜血流受快,王桩的脸‘色’渐渐浮上一层可怕的青灰。
李素呆了一下,随即环视四周扬声大叫:“大夫!”
“莫叫了,我这伤算轻的,军中拢共一二十个大夫,到处都是缺手断脚的,谁会管我这种小伤。”王桩虚弱地笑道。
李素脸‘色’‘阴’沉,索‘性’也不叫大夫了,半跪下来,将自己衣裳的内襟撕了一大块,然后扯下腰间装着烈酒的皮囊,二话不说朝王桩手臂上的伤口倒去。
王桩痛得惨叫一声,浑身直打颤。
“别叫,给你消毒”李素头也不抬,用烈酒洗了伤口后,再将他的伤处用干净的布一层层包裹起来,这伤口应该缝针的,可李素一时也实在找不到工具,暂时先应付吧。
“咋吐血了?”李素低头裹着伤,一边问道。
李素裹伤的动作有点生涩,毕竟没有经验,痛得王桩龇牙咧嘴,不时吸口凉气。
王桩忍着痛,皱眉道:“被吐蕃贼的马撞了,肚子里烧得痛,估‘摸’撞出了内伤,可怜我身边那几个袍泽”
王桩说着眼圈红了。
“刚刚火长说了,战事不利,我这没断手没断脚的,明日还得上阵,这条命大概明日能‘交’代了,就是不知道老二死没死,李素,等下帮我打听一下”
王桩无力地靠在栅栏上,忽然流下泪来。
“李素,我其实不想死说真的,我好想逃,逃回村里去。是的,我怂了,活着多好啊,我才十七岁,没睡过婆姨呢,可是我若逃了,王家上下好几代都抬不起头,我丢不起人李素,明日上阵我怕是凶多吉少,你以后帮我照料我爹娘和老四,如果老二活着就更好了”
王桩说着说着,眼泪越流越多,又不敢大声哭出来怕惹人笑话,垂着头不停地抹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