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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阳脸又红了,沉默片刻,垂头低声道:“你家夫人有身孕了。”
“嗯,确实有身孕了,你这副隔壁老王的幽怨语气是啥意思?跟你有关系?”
东阳气得捶了他一记,然后愤怒地扭过头去,气哼哼的不说话。
李素把头凑过去,笑看着她:“明白了,你吃醋了?”
东阳俏脸愈发通红,良久,忽然噗嗤一声笑了,笑得很不好意思。
“我,是我任性无理了。”东阳叹了口气,幽幽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刚听到你夫人有身孕的消息时,说实话,心里寡寡的,明知该为你高兴,可胸中始终堵着一团闷气发不出来”
“其实我也不知道在气什么,你夫人有身孕是好事,我一直在盼着这一天,你李家有了后,你和我才有将来,想法归想法,也劝过自己要识大体,可是”东阳说着,小嘴忽然一瘪,眼眶顿时红了,珍珠般的眼泪簌簌而下。
“可是,我就是看不开,这团闷气就是散不去!”东阳猛地扑到李素怀里,不停捶打着他的胸,哭道:“我就是看不开!凭什么,为什么!明明是我先认识的你,凭什么!”
泪如雨下的一刻,李素的心脏仿佛被狠狠撞了一下,无尽的心疼和歉疚涌上心头。
紧紧抱住她纤弱的肩,李素叹息不已。
这个女人为他受尽了委屈,为他抗争,为他豁命,为了他甚至宁愿出家,付出一生孤苦的代价,无名无分地长居在这个偏僻的村庄里,每日诵经清修,为的仅仅只是与他长相厮守,从来没有抱怨过半句,从来没有让他为难过。
然而,东阳终究是女人,哪有女人不在乎名分?只是她太善良,一直苦苦压抑着心中的委屈,在他面前永远一张笑脸迎人,直到得知许明珠有了身孕,再想想自己这些年的辛酸困苦,她终于崩溃了。
是啊,明明自己的身份并不低,明明是她先认识的他,明明是两情相悦的一对璧人,为何落得无名无分,连见面都仿佛在偷情一般见不得人?
再柔顺的女人,心里压抑了这些年的委屈后,情绪都会像火山一样爆发出来。
怀里的东阳泣不成声,李素紧紧搂着她,心中的歉疚愈发深了。
总以为她一直在身边便足够,总觉得彼此能够厮守一生便是天大的福分,可李素忘了,东阳终究是公主,她有她的骄傲,压抑了这么多年的委屈,直到今日才爆发出来,已然很难得了。
世上安得双全法。
那些羡慕三妻四妾的男人们,总以为自己魅力无限大,觉得全世界的女人都应该无怨无悔爱着他,哪怕他娶了多少女子都不在乎,可是,真正爱着他的女人,真的愿意无怨无悔与别的女人分享这个男人吗?“爱”这个字本来便包含了独占和尊严,再优秀的男人,也不值得女人用自己的尊严去换取他一点点残缺的宠爱。
李素不知道别的男人是怎么做的,他只知道自己与身边的两个女人相处都有些顾此失彼,两头难兼。
“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这些年你受苦了。”李素语气低沉地道。
东阳没出声,闭着眼埋在他怀里,哭泣声渐渐化作了哽咽,最后仿佛睡着了般无声无息了。
猛地坐起身,东阳眼眶仍红肿着,腮边的泪水不知何时已拭去,此刻脸上居然露出了微笑。
“是我任性了,你别在意,虽说你我没有名分,可我早已将你当作我的夫君,有时候我耍耍性子,你莫怪我”
李素心情沉重,强笑道:“不怪,其实,你一刀杀了我都不怪。”
“不要说什么杀不杀的话,咱们都要好好活着,这辈子若能一直这么厮守下去,没名分我也认了”东阳纤手抚上他的脸,痴痴地看着他:“红尘万丈,得遇良人,此生无憾,我若再抱怨什么,便是不惜福了,老天都会罚我的,刚才的话当我没说过,好吗?”
李素叹道:“我若真当你什么都没说过,那也太狼心狗肺了。”
东阳仍微笑,笑容令人心碎。
“其实就是刚听到你夫人有喜时心里有些不舒坦,与你和你夫人无关,我不是那么大方的女子,有时候也会闹脾气,发邪火,气性过去就没事了,真的,就这样下去挺好,至今我没有后悔与你认识,与你厮守,大唐那么多权贵,你与他们都不一样,明明是少年得志,正是春风得意之时,连程伯伯那把年纪的人还隔三岔五买两个歌姬舞女回家,可这些年你身边除了你夫人和我,再没有与别的女子生过情愫,真的很难得了,老天开恩,让我认识你这么好的人,还有什么不知足的?若再抱怨,会遭天罚的”
螓首轻轻靠在李素的肩上,东阳闭上眼,笑得很幸福,如梦呓般呢喃:“真的很知足了,我都觉得刚才那通邪火发得很可笑,郎君,夫君,你一定要忘记刚才,好么?”
第八百三十三章 再生波澜()
倾尽全力,努力想做到不辜负,可李素终究还是辜负了。
让心爱的女人流泪是男人的失责,李素突然发觉,安于现状的生活不一定是好的,或许自己觉得很好,可身边的女人不一定这么认为,她们的欢笑只是不希望让他为难。
女人在一生中的某个瞬间能够突然变得成熟,而男人的成熟过程却往往需要一辈子,李素也无法免俗。
在今日东阳失控哭泣之前,李素一直觉得眼下的生活是最幸福的,最安逸的,所以念出“只羡鸳鸯不羡仙”这句诗时,心里甚至有些自鸣得意,直到东阳情绪失控后,李素仿佛突然挨了一记耳光般呆愣住。
原来自己忽略了身边人的幸福。
幸福,怎可如此自私?
东阳仍在笑,笑得很识大体,笑容令李素心碎,对她的歉疚愈发深了。
忽然忘情地搂住她,李素直视她的眼睛,很认真地道:“能不能再给我几年时间?”
东阳不解地眨着美目:“你要做什么?”
“几年时间,我让你名正言顺地嫁进我李家!”
“不要!”东阳激烈地拒绝:“李素,这样已经很好了,不要再做出任何改变,刚才是我不对,以后我不会再胡思乱想了,但你千万不要做傻事,为你父亲想想,也为你夫人想想,为了一个我,把你家弄得鸡犬不宁,值得吗?”
“不会鸡犬不宁,我爹对你很满意,我夫人早知你我的事,她也不会反对,不分妻妾,就我们三人在一起生活,名正言顺的生活”
东阳执拗地摇头:“不行,家事与国事一样,需要平衡左右内外,如今这般已是最平衡的局面了,一旦发生变化,左右内外的平衡将会打破,那时你我的未来才是真正的黯淡无光,李素,不要为了我做出任何改变,就算求你为我想想,真将我娶进李家,你夫人情何以堪,我情何以堪?”
一瞬间,李素忽然觉得有些灰心丧气,理智告诉他,东阳的说法是对的,目前的局面已是最平衡的局面了,一旦发生改变,将会产生许多不可测的变数甚至危机,可是感情告诉他,这些年已辜负东阳太多,接下来的余生,一定要对她有个交代,否则便是狼心狗肺。
“再等等,给我点时间,一定有办法的”李素揉了揉她的头,笑道:“你的夫君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多少棘手的军国大事都让我轻而易举解决了,小小家事岂能难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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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渡被刺案再度发酵。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不单单是朝臣被刺这么简单了,随着储君这个无法逃避的话题渐渐明朗化,这个案子也被蒙上了越来越深的政治色彩,单从表面看,它的性质与是非对错已没有太大的关系,而是直接与未来立储之事关联起来。
自从李承乾被废黜后,李世民从未在任何公开的场合提过新任储君的倾向,朝臣们大多偏向魏王李泰,都是自己的选择,在他们看来,李泰继位太子基本已是毫无悬念的事了,于是朝臣们站队也站得很轻松,至于晋王李治,大多数人仍然只将他当成一个小屁孩而已,尽管也是嫡子,可分量无疑比李泰轻多了。
上疏的朝臣越来越多,奏疏里的言辞也越来越激烈。大唐贞观是所有人公认的开明圣朝,早从李渊立国,到李世民登基,二十多年从未发生过朝臣因言获罪之事,更别说因言而被刺死。
性质很严重,就算不考虑其中立储的政治色彩,这件事本身也给君臣之间蒙上了一层阴影。
冯渡死了,死得不清不楚,凶手至今没抓到,朝中的言论风向甚至已隐隐朝李世民身上引。——在抓不到凶手的情况下,朝臣们只能怀疑是不是李世民暗中授意刺杀冯渡了,毕竟冯渡的奏疏内容是将所有成年皇子赶出长安,其中包括他最疼爱的嫡子,天家父子骨肉分离,无疑令李世民很不满,冯渡的死自然便有了合理的解释。
如果事情的真相真是李世民暗中授意,这无疑是贞观朝最大的政治丑闻,丑陋的程度甚至不亚于当年的玄武门之变,君臣之间和谐友好的鱼水关系将不复存在。
风向越来越不对劲,深宫里的李世民也察觉到了,于是他也有些坐不住了。
冯渡的死是小事,可是若因这件事而导致君臣从此互相猜疑,朝臣对皇帝离心离德,从此不能上下一心,这可是关乎大唐国运社稷的大事。
当有些玄奇的风向吹进了太极宫时,李世民当即便召来了常涂,仔细垂问案件发展。
无奈郑小楼身手太高,当初刺杀冯渡时根本没留下任何线索,偏偏李素跟冯渡又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而且刺杀冯渡这件事由于担心王直的手下里面有李世民的眼线,李素也根本没有告诉过王直,精干如常涂者,一时之间竟也没能发现任何蛛丝马迹,面对李世民的询问,常涂只能满面愧色,一问三不知。
李世民发飙了,罕见的将常涂这位他最信任的心腹骂得狗血淋头。
接下来怎么办?
当然是严查。
冯渡被刺案终于被李世民真正重视起来,他察觉到事情的背后并不简单,不能再当作一桩寻常的凶杀案来看待了,里面分明掺杂了许多莫以名状的别的原因,尽管李世民并不清楚具体的原因,但他隐隐感到,刺杀案的根源并不在冯渡曾经上的那道奏疏上。
被李世民痛骂过的常涂痛定思痛,对这桩案子也认真起来。太极宫当夜遣出无数密探,分散于长安城各处,严密查访此案的线索,任何蛛丝马迹都不放过,连冯渡生前的亲眷,朋友,师生等等关系也全部翻了个底儿掉,试图从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里找出冯渡遇害的真正线索。
线索当然很难查,没有任何人将冯渡被刺与李素联系起来,一来因为李素平日做人低调谦逊,生了一张甜嘴,二十多岁的年纪还腆着脸叔叔伯伯一通乱叫,二来,李素与冯渡素无交集,没有交情更没有结仇,二人之间完全陌生,再厉害的查案高手也查不到李素头上去,尤其是此案并没有动用王直的手下,纵然人老成精的常涂,也没怀疑到李素头上,第一波筛查嫌疑人便将李素排除在外了。
李素没有嫌疑,但李治的嫌疑却根本无法排除。
两天后,案件又有了新情况。冯渡的丧事还没办完,府上一片愁云惨雾之时,冯家的一名下人莫名其妙失踪了,而且所有的衣服细软全都一卷而空,很显然是有计划的消失,冯家亲眷察觉到不对劲后马上报了官。
这名下人的失踪引起了各方的严重关注,大理寺,刑部,雍州刺史府和常涂,各方人马毫不迟疑,马上派出侦骑追缉。
不仅追缉下人的下落,同时冯府也被各路人马轮流登门查访,仔细询问这名失踪的下人在冯渡出事前有什么异常举动或言辞等等。
国家机器的力量是强大的,没有任何人能逃过官府拼了死力的追缉,三天后,这名下人在晋州所辖的一片小树林被常涂手下的侦骑发现。
可惜的是,常涂手下的人马发现的只是下人的尸首。
被发现时,下人浑身赤。裸,被埋在树林深处的黄土里,可能觉得不会有人追到这穷乡僻壤的小树林里,所以刨坑的人有点马虎,只埋了浅浅的一层土。
死者的致命伤是后背的一剑,剑刃刺透肋骨,从前胸心脏处穿透,和冯渡一样,皆是一剑刺心毙命,手法非常的干脆利落。
常涂的手下们兴奋了,前后两起凶杀案,凶手显然是同一人,他们甚至能推断,这名死去的下人认识凶手,而且很熟,下人逃离冯府自然是因为刺杀案闹大了,害怕被官府顺藤摸瓜查到,于是选择收拾细软逃亡,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