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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对山东士族的表现很满意,由于他本人不拘小节,召见朝臣时大多都是拱拱手算是行礼,业已很久没见过有人如此正式端正的给自己行大礼了。
“诸卿免礼。”李世民笑道。
王然等人谢恩,起身。
殿内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聚集在王然等人身上,都在好奇他们进宫面君的目的。
无事不登三宝殿,王然等人当然不是闲着没事来给李世民拜寿的。
君臣之礼行过后,李世民温和地笑道:“山东诸士族向来与朕休戚与共,今日诸公上殿,可有事禀奏?”
王然长揖后肃立,声音不卑不亢道:“陛下,臣今日此来,是为晋王与太原王氏的婚事。”
一言毕,满殿惊讶。
李世民都情不自禁挑了挑眉:“雉奴与太原王氏的婚事?”
“是,半月前,陛下下旨晋王与王氏之女成亲,至今却不见礼部来人与王家商议大婚礼仪,臣特来相询。”
李世民皱起了眉,沉声道:“王卿可知最近朝堂发生了许多事?”
王然道:“臣知道,晋王殿下被无耻宵小所陷,含冤莫白,昨日竟被逼得服毒自尽以死明志,殊为悲壮。”
此言一出,朝班内有些大臣顿时微微色变,有的甚至传出一声怒哼。
区区一个士族子弟,竟公然将此案定了性,一口咬定晋王是被冤枉的,这算什么?你太原王家承包了刑部大理寺吗?
李世民脸色黯然道:“吾儿身陷命案,真相至今未明,满朝皆云惩处,王卿何以冒此不韪来提亲?”
王然道:“君子之本,‘诚信’二字矣,两家既有媒妁婚约在前,晋王与王氏女皆无痛无疾,婚事当然要照常,岂有因宵小构陷而耽误了婚姻大事?”
李世民飞快扫了一眼群臣,微笑道:“王卿你左一个‘构陷’,右一个‘宵小’,你如何能知晋王是被冤枉的?”
王然果断地道:“臣不知朝堂,但臣知晋王殿下,殿下温润如玉,知书达理,品行端正,德出于众,是为皇家君子也,美玉般的谦谦君子,怎么可能做出刺杀朝臣的恶事?晋王殿下之品行和人才,王家上下皆知,能得晋王为王家婿,是为王家百年幸事也,区区构陷之事上不得台面,怎能与约定的大婚相比?臣视之如无物矣。”
这番话可算是得罪人了,殿内顿时一片愤然的议论声,碍于李世民最近心情不好,尤其听不得别人说他儿子的坏话,许多朝臣纵然愤怒,却也不敢吱声。
王然站在殿中,耳中听得那些忿忿的怒哼,不由冷笑。
他知道,发出这些怒哼的人大多是关陇门阀的阵营,自大唐立国后,李世民有心削弱关陇门阀的影响力,于是大力扶持山东士族,双方在李世民或明或暗的挑唆下早已是水火不容的趋势,王然今日得罪关陇门阀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早已得罪过了。
自王然等人进殿,李世民脸上的笑容一直未曾断过,此刻见王然成功挑起了殿内某些人的愤怒,李世民脸上的笑意不由更深了。
“王卿的意思,今日要向朕提亲?”
王然躬身道:“是,还请陛下玉成。”
李世民叹息道:“时穷节乃见,王家不愧是君子之家,可是吾儿身陷命案,案情未白,朕若允两家通婚,岂不是陷太原王家于不义?朕实不愿为也。”
王然坚决地道:“臣以太原王氏上下千余口人的性命做担保,晋王殿下定然无辜,太原王氏不惧流言蜚语,但求乘龙佳婿,待到案情水落石出那天,王家当为晋王殿下披红挂彩,巡游长安。”
李世民眼睛眯了起来:“尔果真不惧天下悠悠众口?”
王然还未答话,后面十余人突然一齐躬身道:“山东诸士族愿与王然一同担保晋王清白,吾等欣见两家琴瑟和鸣,百年合好,求陛下玉成佳偶,流传千古佳话!”
殿内群臣再次色变。
山东士族一同为晋王担保,这个分量可大了,天下门阀士族最大的两股势力之一为晋王保驾护航,哪怕晋王真的杀了冯渡,在山东士族异口同声的担保下,这件事甚至可以当作没发生过。
随着山东士族的话音落地,殿内朝班里齐刷刷站出一大片大臣,竟然也同时躬身道:“臣等亦愿为晋王殿下担保。”
这些大臣有些根本就是山东士族一系,有些则是纯粹相信晋王不是凶手的正直大臣,还有些则是跟风的墙头草,总之,殿内站出来的大臣占了绝大多数,一时间晋王竟成了万众所归。
朝班里,长孙无忌没有动,脸上惯有的淡定微笑消失了,捋着胡须的手停顿在半空中,目光从未有过的凝重。
一局好棋,原本占尽了上风,只等着最后的收获了,可是下到这一刻,情势却突然逆转,自己本已锁定了胜局,瞬间却转胜为败
有了山东士族的担保,加上李世民本就不愿处罚李治,长孙无忌亲手布置的阴谋到此刻只能宣布完全破产,因为李治不可能再背上杀人犯的黑锅,更不可能被贬谪千里,他已立于不败之地。
捋着胡须的手微微颤抖,长孙无忌努力压下心中的震撼,让表情变得更自然一些,可是脸上的灰败之色却怎么也掩饰不了。
李素,这便是你的反击么?山东士族都被你请了出来,果然英雄出少年!
看着满殿大臣齐声担保,李世民心情愈发愉悦了。
事情发展到现在,他也很意外,不过,事情正朝着他需要的方向发展,这就够了。
“既然王卿和山东诸公请命,朕自然要成人之美,哈哈”李世民忽然站起身,大笑道:“太史局李道长早已算过,十日后的八月十二是为吉日,可婚嫁,晋王与王氏之女的大婚便定在那日吧,届时宫内设宴,着赐晋王府宅一座,你我君臣共庆之。”
群臣脸色复杂各异,不论愿不愿意,只能纷纷强笑着领旨顺便祝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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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山东士族的担保,李治的嫌疑算是被暂时压下去了,或者可以说,李治根本已没事了,因为山东士族齐声担保的分量已足够抵消区区一个监察御史的非正常死亡,根本不用管他是怎么死的,就算现在把它列入未解的悬案从此束之高阁,想必已没人再敢吱声。
理论归理论,李世民却忍不下这口气,他现在已万分肯定李治是被冤枉的。
自己的儿子被冤,还是堂堂的天家嫡子,李世民怎么可能放过?此事必须继续严查。
一场大规模的清查行动毫无预兆地开始了。
李世民这次终于被惹急了,旨意前所未有的严厉,常涂亲自领队,带着一群如狼似虎的手下出了禁宫,对长安城五品以上官员进行无差别问讯,首当其冲的便是御史台,一百多名御史被分别传讯问话,冯渡生前的关系网也被翻出来从头到尾筛选一遍,同时冯渡的家人,朋友,门生甚至邻居都被查了个通透。
长安城一片人心惶惶,李世民盛怒之中下的旨意,常涂查起案来再无以往那般顾忌,一切都是光明正大的追查,任何与冯渡有关联的人,不论官位品级高低,常涂的手下都是大摇大摆直接登门,亮出传讯文书后提上人就走,毫无掩饰的举动直接告诉世人何谓天子之怒。
很久没有如此大规模的动用国家机器,许多人大概都忘了这座江山其实姓李,理论上全天下的土地,城池和臣民性命都归李家,李世民这次终于狠狠刷了一次存在感。
提审问讯如火如荼,长安城五品以上的官员家中惊慌失措,有的官员被带走后,当天夜里就放了回来,有的却一连几天都不见人,也不知是不是牵扯进案子里了,差别待遇令长安城的官场动荡不安。
高压政策令朝臣们诸多不满,但是每个人只能忍气吞声,哪怕是最正直的孔颖达也不敢吱声,只盼着天子赶紧将心里这股邪火发泄完,让朝堂恢复正常的气氛。
常涂的这番动作不能说没有成效,相反,效果斐然。
李治服毒第三天,在一众太医拼了老命诊治的情况下,李治终于悠悠醒转。
与此同时,常涂那头也传来了新消息。
监察御史宋甫晨在家中悬梁自尽!
宋甫晨,就是四日前串联一百多名朝臣联名上疏,请求严惩李治的那位。
死一个朝臣并不算大事,可以说他工作压力大患了抑郁症,也可以说他忽然觉得人生寂寞如雪等等,可关键是他死的时间太巧了,正是在常涂领着手下大杀四方时,宋甫晨突然死了,若说他跟冯渡被刺案没有关系,鬼都不信。
巧合的不仅仅是宋甫臣的死亡时间,而是宋甫臣死前留下了一封遗书,遗书很简短,只有一句话,“冯渡之死,晋王之冤,皆我所为也,勿使株连旁人。”
这封遗书被常涂第一时间递进太极宫,李世民看完后当场便掀了桌子,仰天咆哮数声。
第二天朝会,李世民下令将这封遗书昭示群臣,大殿内每个朝臣都看了一眼,遗书回到李世民手上后,殿内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李世民手指轻敲桌案,环视群臣冷笑:“诸公,还要朕严惩晋王否?”
群臣理亏,垂头不语。
李世民猛地一拍桌子:“满殿文武异口同声构陷吾儿,皇族威名受污蒙羞,皆拜诸公之赐也,朕当如何处治乎?诸公谁能教朕!”
群臣全部跪地,仍伏首无语。
人群里,向来淡定的长孙无忌脸色数变,扭头望向朝班另一侧的魏王李泰,却见李泰一脸苍白,浑身轻颤,长孙无忌顿知此事已超出了自己的控制,宋甫晨的死,是对方出的大招,重剑无锋,直击要害,一夜之间便将整个局势完全扭转过来了。
以他多年的官场经验,长孙无忌很理智地察觉到,自己不能再纠缠此事了,再有任何动作一定会引火烧身,敢对嫡皇子下手,再倚重的左膀右臂李世民都会毫不犹豫的剁了他。
宋甫晨的遗书虽然只有短短一句话,可里面的信息量太大了,稍微有点官场经验的人一看便能看出蹊跷。
遗书里说“皆我所为”,可是,宋甫晨只是一个七品的御史啊,刺杀冯渡需要事先埋伏,需要布置路线,需要里应外合,还需要派出凶手千里迢迢跑到外地去将冯家的下人杀人灭口,这些事难道是一个区区七品御史能办到的吗?
至于说构陷晋王,那就更可笑了,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一个七品官敢构陷皇嫡子,借你一百个胆子够不够?就算胆子足够了,你有那么大的能量去陷害他吗?晋王寝宫外故意扔凶器,故意发动朝堂和民间舆论,故意伪造证据将官府的侦缉方向朝晋王身上引等等
能干出这些泼天大事,你咋不上天呢?还当什么七品官,太极宫都容不下你这么一尊大神了。
咬死了一力承担的遗书,恰恰暴露了许多,朝臣们皆在心中腹诽,这哪是什么背黑锅的遗书啊,分明是一封举报信啊,只差没有明明白白写上有幕后指使了。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冯渡被刺和构陷晋王分明背后有更深的内幕,至于那真正的幕后指使人,大家心照不宣。
李世民仰天长叹,眼中含泪:“吾儿因构陷,被逼不得不服毒自尽,多么乖巧的孩子,竟被众口铄金所害,诸卿教朕于心何忍,朕实在对不起他。”
人群中,孔颖达第一个站出来了。
“老臣误听流言,人云亦云,斥责晋王失德丧行,老臣罪该万死!”
说着孔颖达老泪纵横,脸上布满了悔恨。
李世民叹了口气,无力地挥了挥手,道:“罢了,此皆吾儿命中劫数也,怨不得别人。”
群臣一听,顿时纷纷站出来齐声请罪。
李世民着实恼恨这些朝臣,恨不得全杀掉才能解心中愧疚于万一,可是他明白,事情的根子并不在这些朝臣身上,而是背后那个该死一万次的指使者。
长孙无忌站在朝班内一声不吭,脸色已恢复了淡定。
脑海里却浮现李素那张人畜无害的阳光灿烂的脸庞。
此刻他很想叹口气,因为在与李素较量的这一局棋里,他输了,输得很彻底。
宋甫晨的死,想必又是李素的杰作吧?
好手笔!从杀冯渡,杀宋甫晨,安排晋王自尽,迅速占领了受害者的位置,从内部瓦解了僵局和劣势,外部再请出山东士族制造声势和舆论,内外夹击之下,不仅轻松洗脱了晋王的杀人嫌疑,而且诸多动作连番出击,每一步皆出人意料,长孙无忌和魏王竟有些应接不暇,应对之时恐怕或多或少露出了不少破绽。
长孙无忌迅速扫了魏王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