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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众人沉默,李素接着道:“还有,这份地图描绘并不详细,虽然城池道路皆绘于上,但是并没有标明地形和山地,诸位,高句丽可不是平原国家,它的国内四处皆是高山峻岭,山路崎岖险恶,山林茂密,常人难以翻越,大军若进入高句丽境内,首先要面对的便是行军的问题,以及后军粮草运输的问题等等,这些都是正式开战之前最棘手的麻烦”
帐内众人闻言顿时凛然。
李素望向李绩和程咬金,道:“舅父大人和程伯伯刚才的平高丽之策都很好,只是二位将行军的路程和时间估算得太乐观了,高丽多山,城池皆在群山之间,平常行军三五日可至的路程,若换作山路恐怕要十天半月,其次,咱们这次是主动进攻,那么就有一个天时地利的问题,高丽将士熟悉境内的地形,而且擅长山地丛林作战,而我们虽然人数众多,看似兵强马壮,实际上只要进入高句丽,我们的骑兵没有平原地带冲锋,基本没有用处,我们的府兵对山地战并不熟悉,贸然进入山林,不知会被哪里冒出来的埋伏杀得伤亡惨重,所以,我劝诸位莫将心思完全放在攻城上,而是应该分出心思多想想行军时如何克服高丽的地形问题。”
李素说完,帐内众人陷入久久的沉思。
半晌,李世民忽然颔首道:“今日幸亏子正良言,否则你我怕是犯了轻敌之错,朕觉得子正所言有理,咱们要想的不是如何攻城的问题,首先要想如何行军,如何在山地丛林里行军减少战损,这个问题理当列于攻城鏖战之前。”
众将皆点头,神情变得严肃凝重,大家都盯着地图皱眉苦思不已。
李世民望向李素,展颜笑道:“子正高才,今日朕再次见识了,得此良言提醒,朕觉得可记李子正一功,诸公以为如何?”
众将纷纷心服口服地赞同。
李世民扬声道:“行军长史何在?给朕记下,给泾阳县公李子正记上一功,来日凯旋回朝再论功封赏。”
长史恭敬退下,李素躬身道谢。
李世民笑容渐渐敛去,呆呆注视着地图,叹道:“朕确实轻敌了,当年隋炀帝三征高句丽,皆大败而返,若说全怪他暴虐无道,将士离心,恐怕也不见得,高句丽并不容易征服,穷山恶水,百姓贫寒,举国子民失无所失,若有外敌启战,怎能不豁命相搏?是朕想得太简单了”
众将一阵沉默,其实,岂止是李世民想得简单,所有将军都想得简单了,大唐这些年攻无不克的胜绩已渐渐冲昏了君臣的头脑,骄气渐盛,滋生了轻慢之心,以为东征高丽也和以往任何一场战役一样手到擒来,现在李素一盆凉水倒头淋下,帐内君臣终于清醒了,他们第一次用凝重的目光正视这个贫瘠却凶悍的国度。
盯着地图看了许久,李世民抬头看着李素,道:“子正似有未尽之言吧?刚才你说了那么多困难,依你之见,我军当如何攻伐之?”
李素嘴唇嗫嚅了几下。
其实以他的看法,最好的办法就是现在掉头回长安,不损一兵一卒,就算是出来旅游度假,再等几年,等大唐民间和国库渐渐充盈,军队有足够的粮草支持再起兵攻伐,有了充足的粮草,行军再慢也不怕,一路慢悠悠地过去,最后兵临城下,不打也行,反正有的是粮草陪棒子们耗着
不过这些话李素不敢说,就算说出来李世民也必然不肯答应。
李素发觉李世民对征服高句丽的执念简直已陷入了魔怔,拼命想在有生之年做成这件闪耀千古的大事,谁劝都没用,帝王一个念头,拖着全国百姓和军队陪他玩命
沉吟片刻,李素缓缓道:“陛下,依臣之见,我王师行军至柳城之后,应当渡河分兵,将三十万大军分别划为几个部分,由程伯伯,牛伯伯,舅父大人等这些老将各领一军,互不统属,分别从北面,西面,南面三个方向,同时向高句丽都城平壤行军,三路人马进击时,遇山则过,遇水则渡,遇城则攻,只要定下大的战略意图,具体如何行军如何攻伐,由领军的将军们自行决定,陛下则居中领十万兵马押后,缓缓向前推进”
“北面兵马直取扶余,首先切断靺鞨契丹与高句丽之间的联系,防止高句丽向靺鞨契丹求援,西面兵马取辽东,白岩,过千山山脉南下,南面兵马与张亮大总管的两万水师遥相呼应,取安市,卑沙,建安三城,两军会合后取庆州,最后兵锋直指平壤,三军同时进击,横扫高句丽半壁江山,最后会师于平壤城下,如此,便可不必担心腹背受敌,轻松从容攻克平壤”
李素所言的战略很新颖,他几乎将君臣这几日商议的所有战略可能性全部否定,帐内君臣闻言沉吟不语,眉头紧蹙,似乎正在消化李素刚才的这番话。
寂静之中,忽然听到一道急切的喊声。
“父皇,不可信李素之言!”
众人愕然扭头望去,却见魏王李泰一脸焦急地走过来,肥肥的脸上淌着豆大的汗珠,一副焦虑的模样。
李素亦愕然许久,刚才自己一直都在帅帐内,怎么没注意到这么大一只家伙也在?这只保龄球从哪里冒出来的?
李泰身子很宽,一人能顶三人,见他艰难地挤过来,众将很自觉地让开了一条道。
李世民看着李泰,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道:“青雀亦有高论乎?朕与诸将愿闻其详。”
李泰点点头,随即回头狠狠瞪了李素一眼,然后道:“父皇,李素所言误国误军,切不可听,我王师兴倾国之力,尽起三十万大军,为的就是毕其功于一役,以狮子搏兔之势一举将高句丽平定,若然分兵,必被高句丽所趁,我们毕竟是在高句丽的国土上征战,天时地利皆不如人,全军合力进退方可竞功,若将大军分兵三股,每一支军队的战力未免小了许多,而且因为地形不熟,路途险恶,难免会被高丽军队各个击破”
顿了顿,李泰望向李素冷笑道:“更何况,分兵岂能轻易言之?别的且先不说,分兵之后各军粮草何以为继?如何运输?战马和军械如何度之?领军将领彼此之间互不统属,如何令出一门?父皇居中军缓进,如何调度?李县公,这些弊端你可曾想过?”
李素神情淡定地道:“想过,总的来说,利大于弊,分兵是目前最稳妥的办法,高丽山地崎岖,丛林众多,稍有不慎中了埋伏,便是全军覆没的下场,若将大军分为三股,就算其中一股全军覆没,另外两股也足够扫平高丽,攻克平壤,简单的说,这是分散风险,不把鸡蛋放进同一个篮子里,从概率上来说,我的办法也是成功率相对比较高的。”
李泰怒道:“简直一派胡言!集中全部主力攻其一点,逐个击破不是更稳妥?分兵才是风险最大的,李县公你一介书生,既无领军之能,就请你莫再大放阙词,误我三军将士之性命!”
李素叹了口气,幸亏这几年懒出了一定的境界,一般都不太愿意动手了,不然换了当年的脾气,现在早就一个大嘴巴子抽过去了,不过现在嘛
李素微微一笑,竟懒得争辩,阖上眼自顾养神。
帐内众人一直听着二人的争辩,见李素已摆出不理睬的样子,众人才呼出一口气,然后所有人的目光全望向李世民。
李世民神情颇为犹豫,显然李素和李泰的话都有道理,一时之间竟难以选择取舍。
分兵是大事,而且是一件非常麻烦的大事,此次东征带出来的将领皆有主帅之才,李绩,程咬金,牛进达这些人,任何一个都有足够的能力带领几万兵马攻城拔寨,然而李世民犹豫的是,果真有分兵的必要吗?如果分了兵,那么之前做的一切部署和安排就不得不全部推倒重来,督运粮草和攻城军械的后勤将士和民夫便不得不分出三个部分,跟着三支军队跋山涉水,更重要的是,如果主力分散了,战力也下降了,如何保证这三股分出来的大军不会被敌人各个击破?
有利有弊,李世民委实为难了。
看看李泰,再看看李素,李世民苦笑不已。
都是人中龙凤之姿,可惜意见相左,难以相容。
轻轻敲了敲桌子,李世民望向众将,缓缓道:“两位的意思大家应该都听明白了,诸公以为如何取舍?”
李绩沉默片刻,道:“陛下,老臣举不避亲,窃以为李子正的法子颇合情势,如今看来,唯有分兵是最稳妥也是最有希望平灭高句丽的。”
程咬金哼了一声,道:“子正贤侄,老夫公私分明,这次老夫可不帮你了,老夫觉得魏王所言有理,分兵是为帅之大忌,三十万大军拧成一股绳,就像握紧的拳头一样,不管遇到什么敌人,只管一拳砸过去,什么猫狗跳蚤全部砸为齑粉,取一条直路冲向平壤,这才是最有效的法子,而且也能用最短的时间平灭高句丽,节省下许多粮草,若是分了兵,则必须将高句丽半壁绕个大圈,不仅浪费时间和粮草,时间久了变数也大,很难保证战局会出现什么变化,陛下,老夫以为不可分兵。”
众将互相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不知不觉分成了两派,一派觉得李素所言有理,分兵最稳妥,另一派赞同魏王李泰,觉得集中主力以狮子搏兔之势直取平壤方为王道,两派之间议论纷纷,接着声音越来越大,争吵也越来越激烈。
李素摇头苦笑。
他不怪任何人,包括反对他的魏王李泰和程咬金,行军打仗这种事,站在将领的角度,每个将领都有各自的性格,性格影响着各自的战略战术,比如程咬金,他的性格就是直来直去,所以他觉得集中主力像拳头一样猛砸过去,而李绩打仗讲究稳妥,如钝刀子割肉,一刀一刀慢慢划拉,只求用最小的代价换得最大的胜果。
出发点其实都一样,只是因为性格而导致了行事方法不同,李素不是不讲理的人,哪怕程咬金旗帜鲜明地反对他,他也并不介意,帅帐之中不讲交情,只论胜负,毕竟每个人都要为这几十万关中子弟的性命负责。
可是李素还是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不舒服,作为活过两辈子的人,李素知道真正的历史上李世民攻打高句丽付出了怎样惨重的代价,最后的结果说得好听算是惨胜,说得不好听根本就是两败俱伤,最后打到一半不得不下令退兵,这是李世民第一次同时也是最后一次发动东征之战,撤兵之后没过几年李世民便驾崩了,高句丽成了他一生最大的遗憾。
教训太深了,然而如今这个时空里,李世民他们并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怎样的结果,李素能怎么办?难道掐着李世民的脖子满面狰狞力竭声嘶地告诉他赶紧按我说的办,不然你就等着栽跟头吧?
想想挺爽的,但不能玩真的,李素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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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七十一章 良谏难纳()
高级军事会议草草散去。
最终李世民仍未拿定主意,他需要思考。
李素离开帅帐时有些失望,不论怎么说,自己正在尽力,尽管对东征一战持悲观态度,但他仍希望自己努力之后能够改变结果,哪怕改善一下也是好的。
可惜,李素的主张遇到了不小的阻力,连平日最疼爱他的程咬金都反对。
走出帅帐,李素仰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轻轻叹了口气,眉宇间愁态尽现。
肩上被拍了一下,李素回头,见李绩正含笑看着自己。
“舅父大人”李素躬身行礼。
李绩指了指前方,道:“陪老夫走走。”
说着李绩便径自朝前方走去,问也不问李素的意思。
李素只好快步跟上。
时已寒冬,草地一片光秃,露出黑色的硬土,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从衣领灌入脖子,冷得让人直哆嗦。
李素缩着脖子,将手拢进袖子里取暖,但还是觉得没用,寒风似刀子般寸寸割裂着他的皮肤,不仅冷,而且痛。
李绩却浑然不觉,穿着铁胄铠甲在寒风中昂首挺胸走着,黑须长髯随着寒风舞动,颇有几分万夫莫当的大将风姿。
相比之下,缩着脖子走路像只鹌鹑的李素忽然觉得自己现在这副模样有那么一丝丝猥琐
走了一小段路,李绩咳了两声,沉声道:“方才你在帅帐所言”
话没说完,李素忽然拽住了他的袖子,苦笑道:“舅父大人见谅,恕外甥失礼了,外面天太冷,外甥身子弱,咱们能不能去我营房说话?营房里有炭火,有烤肉”
压低了声音,李素鬼鬼祟祟道:“您老若有兴致,外甥那里还有烈酒,可以暖暖身子,总之,咱们别在外面吹风了,再吹我怕是顶不住了”
李绩皱眉:“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