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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灵贞也是全身裹满了动物皮草,这是公主身份必须得到的待遇,凭心而论,这次李素能想出奇袭平壤的计策,多亏了这个女棒子,尽管心里仍将她当成了猢狲,至少待遇方面却不敢轻慢了她。
一路上行军,吃饭,再行军,入夜扎营,整支军队表现得一直很沉默。
两天后,大军已至萨水江边,这里已离平壤城不远了。
事实证明了李素的猜测是正确的,泉盖苏文率领的十五万大军追击李世民,这已经是高句丽境内最后也是最多的一支军队了,可谓倾国之兵,所以李绩和李素领军一路东来,路上并未遇到任何抵抗,所经过的城池皆是寥寥不到千人的守军,经过的村庄皆是老弱妇孺蹒跚躲避。
李绩对突袭平壤的计划越来越有信心,从路上观察到的结果来看,平壤城里的守军估摸也不会太多,顶多在两千之数,轻易便可碾压,更何况平壤城内还有一位合法的高句丽国主与唐军里应外合,打进高句丽都城几乎没有任何悬念。
想到这里,李绩的心跳不由加快许多。
奇袭平壤不仅仅是战术上的成功,在政治角度上更具有非同寻常的积极意义。
东征已是这般结果,说胜也不算胜,李世民大张旗鼓的东征最后落得粮草被烧,数十万人尴尴尬尬地退回国内,雷声大雨点小,东征就这样草草收场,可以肯定,李世民回到长安后,大唐的世家门阀和士子百姓必然没什么好话的,而李世民自己指挥失当,也无从辩解,只能硬生生忍下这口恶气,任由长安城内风言风语四起。
如果这个时候李绩这支孤军奇袭敌国都城平壤的消息传到长安,可以想象李世民和世家门阀们的表情转换将是何等的精彩,受尽恶气最后扬眉吐气的李世民,心中对李绩和李素将是何等的感激,李家一门两公,向来倍受朝野关注,有了这份沉甸甸的军功打底,李家的圣眷想必三十年内不会衰竭。
此战功成,必将载入青史,想到成功后的种种好处,李绩的内心颇不平静,他忽然很想拿到这份功劳,为自己,为李素,也为两个李家。
萨水江是高句丽境内少有的一条大江,江水从北流向南,最后入渤海。
李绩的两万将士很幸运,当他们赶到萨水江边时,江上竟有木船搭成的浮桥,这是浮桥是泉盖苏文留下的,当初泉盖苏文征调十五万大军追击唐军主力,大军必须要渡河,浮桥是连夜搭建而成,浮桥搭成后,泉盖苏文并未下令拆除,在他的计划里,追击唐军无论成败,这十五万还是要照原路返回平壤的,于是浮桥自然便留在萨水江上,最后竟便宜了李绩的两万将士。
有现成的浮桥,李绩自然不会跟泉盖苏文客气,马上下令全军渡河,说来李绩也够阴损的,全军渡河之后,李绩下令将浮桥拆除,江面上不得有片板留存,然后下令继续朝平壤进发。
萨水江横贯高句丽南北,除了渡河别无捷径,浮桥拆了,泉盖苏文若领军回援,只能在江边重新搭建浮桥,这一耽误少说又是一夜,李绩所部的时间更充裕了。
过浮桥后,离平壤只有一日路程,当日已入夜,在高句丽这种多山地的地形环境里,骑兵不宜夜间行军,李绩下令依萨水江畔扎营。
大营错落绵延,斥候放出三十里外,营内戒备森严,各营房之间点起了篝火,全军将士盘腿坐在篝火边吃着行军粮。
方老五等部曲也在烧饭,不过李素的伙食比寻常将士好多了。
打下庆州城后,全军缺粮的问题已解决,李素是个喜欢享受的人,所谓与将士们同甘共苦那一套,一天两天还能忍,久了便受不了,所以别人啃着依旧难吃的面饼,啜着菜汤时,李素却在吃烤肉。
烤得金黄脆嫩的鹿肉滋滋冒着油,咬一口油花顺着嘴角往下流,李素满足地叹了口气,眉宇间一片爽歪歪的模样。
“这才是生活,何时何地都要善待自己。”李素喃喃叹道。
高灵贞也盘腿坐在篝火边,手里拽着一块鹿脯,却动都没动,眼睛呆呆地望着火堆,神情忧郁低落,不知在想着什么心事。
李素推了推她:“既然你是公主,我就不好意思让你服侍了,可你也不至于食不下咽吧?架子不要摆得太高,公主其实也是凡人,再过一千年,公主都是要给别人倒酒啊,陪唱啊,点烟啊,还得给人点歌,相比之下,你这个公主幸福多了,要珍惜啊。”
高灵贞终于回过神,惊讶地看着他:“哪国的公主竟做这种事?难道与我一样都是你们唐国的战俘么?”
李素咳了一声,道:“不是战俘,都是靠劳动赚钱养活自己,当然,有的不一定靠劳动,而是靠运动,嗯,都值得尊重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告诉我,你有什么心事?为何一路上闷闷不乐,这副愁绪满怀的样子,难道现在改走婉约派了?”
高灵贞垂头轻声道:“我在担心父王。”
“大将军已派快马前行,向你父王送消息去了,有我们两万将士帮他,你父王与我们里应外合,平壤城定可置你父王的掌控之中,那时杀尽城中泉盖苏文的逆党,你父王颁布勤王诏令,泉盖苏文失城丧土,必成过街之鼠,你父王夺回大权的机会很大,有什么可担心的。”
高灵贞沉默片刻,道:“我不知道父王这些年究竟是怎么布置的,他从来不肯对我说,还有,他要夺回的不仅是政权,更重要的是军权,我不知父王这些年有没有在军中安插亲信,如果军权不能夺回,泉盖苏文只消一声令下,父王必葬身宫闱之中,所谓的勤王诏令,所谓的正统大义,在军队的碾压下,完全没有任何力量还手,那时你们早已离开高句丽去了新罗,父王和我却如何自处?”
李素也沉默了,良久,缓缓道:“你首先要搞清楚,你和我,你父王,还有咱们身边的两万将士,干的都是脑袋栓裤腰带上的勾当,无论身份贵贱,冒的风险都是一样的,天下哪有只赢不输的棋局?既然上了棋盘,万子在手,你便是执棋的人,是胜是负,全靠个人的造化与天意,我们唐军该做的事情做完了,如果我们撤退之后,你父王仍未能掌控局势,说明你父王根本不是当国主的料,不如随咱们一同撤去新罗,一同回我大唐长安,陛下英明,必封你父王高官显爵,赐你高氏一门世代富足无忧。”
看着神情愈发忧愁的高灵贞,李素低声道:“这是我给你和你父王的第二个选择,你不妨考虑一下,若你父王果真没有推翻泉盖苏文的把握,不如索性弃了高句丽,随我们回长安,我保你高家一门世代荣华富贵。”
高灵贞陷入久久的思索,神情却愈发迷茫失措了。
李素看着她的模样,不由长叹了口气。
宫闱朝堂,家国天下,既然陷入了权力争斗,便是成王败寇两种结果,哪里来的全身而退?
气氛莫名地冷场了,李素嘴里嚼着的鹿肉也觉得没滋没味,由此看来,古人说食不言寝不语果真是真理,吃饭时聊的话题不对真的会影响食欲的。
良久,高灵贞垂着头轻声道:“李县公,你已娶妻了是吗?”
李素一愣:“没错,不但娶妻,而且还生了个女儿,上次告诉过你了。”
“你的妻子美吗?”高灵贞轻轻问道。
李素咂摸咂摸嘴,这个问题味道不对呀。
按照套路来说,一般女人问起这个问题,多半是对男子有意了,说是暗示也好,暗中比较也好,总之,问出这个问题通常都是不怀好意的。
李素向来不喜欢套路,遇到套路便绕开,免得栽进套路里爬不起来。
再看高灵贞的模样,螓首低垂,眼睑半阖,长长的眼睫毛微微颤动,脸颊不知是被篝火烤的或是害羞,涨得红彤彤的,醉酒一般娇艳。
嗯,果然是套路。
“啊,我家夫人很美,非常美,跟你比的话,嗯,你俩若站一块,你估计得投井羞愧自尽。”
高灵贞:“”
好吧,把天聊死了,大家还是冷场比较好。
长久的沉默过后,高灵贞忽然站起身,招呼也没打,转身便回了营帐内。
方老五这时才凑过来,朝李素笑道:“公爷厉害,小人早看出这异国女猢狲垂涎公爷的美色,幸好公爷品行端正,见色不移,否则若娶个女猢狲回去,家里主母该伤心了。”
李素啧了一声,很明显方老五比他会聊天多了,听听人家的用辞,“垂涎公爷的美色”
第九百二十一章 子夜奇袭()
渡萨水江后,唐军继续东进。
当日下午时分,两万轻骑已在平壤城外十里悄然无息地下马,然后遁入山林中,全军静悄悄地在山林中歇息养神,等待天黑。
在部曲的帮助下,李素奋力爬上了一棵大树,眯着眼朝前眺望,见远处一片黑色的城墙若隐若现,城墙只能看出一个轮廓,却依稀也能感受到它的巍峨雄武。
城墙外面,是一片广阔无垠的平原,适合骑兵奔袭冲锋,离得太远,除了这些,李素也看不出别的了。
利落地翻身下树,方老五奉上湿巾,李素将自己的手仔仔细细擦干净了,才悠然吐出一口气。
“到底是都城,城墙修得既高且长,若是依寻常之法强攻的话,攻下这座城至少要付出五万人的伤亡。”
方老五嗤笑道:“比起咱们长安城可差远了,谁若敢攻打长安城,扔下一百万人都不够填。”
李素笑了笑,又道:“我舅父呢?”
“大将军在林中歇息,公爷要去见他么?”
李素点点头,方老五领着他朝山林深处走去。
山林树木茂密,越往深处走,光线越暗淡,到了林中深处,几乎已是一片漆黑了。
李素费了半天劲才找到李绩,李绩此时正靠在一棵树上闭目养神,旁边百来名亲卫围成一圈在四周警戒。
见李素行来,亲卫们纷纷行礼,然后让开一条道。
李绩听见脚步声也醒了,见李素走来,朝他淡淡点了点头。
“看见平壤城了?觉得如何?”李绩问道。
“强攻的话,恐不易取,如果只有咱们这点兵力,守军就算只有两千也能轻松守住城,取平壤只宜发起突袭,切不可强攻,否则伤亡不敢想象。”李素笑道。
李绩点点头:“凡事未虑胜,先虑败,今夜子时,若国主高藏未能依约打开城门,咱们便按兵不动,只待明日再用当初取庆州城的做法,让薛仁贵领五百人乔装成高丽百姓混入城内,明日子夜再强行开城。”
李素想了想,道:“舅父大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觉得咱们不该将希望放在高藏身上,人家虽说急于夺权,却不见得会信任咱们,尤其是咱们大唐刚与高句丽交战过,高藏身为国主,难道对咱们没有任何提防?怎么也说不过去吧,若是他在城中设下圈套,我们两万将士便死无葬身之地了。”
李绩眼睛眯了眯:“依子正之见呢?”
李素沉吟片刻,道:“我觉得,咱们现在就应该派薛仁贵领五百人混入平壤城,今夜子时之后,若高藏依约打开城门最好,若未能开城,便令薛仁贵夺城,死生之大事,还是交给自己人去办比较放心。”
李绩点头道:“不错,这个想法合情合理,老夫准了,来人,传薛仁贵过来。”
很快,薛仁贵一身铠甲出现在二人面前。
李绩交代了军令后,薛仁贵行礼领命,临走前朝李素笑了笑。
入夜后,山林内愈发寂静。
李素斜靠在树干上,眼睛望着远处的平壤城,目光闪烁,不知在想着什么。
旁边的高灵贞沉默地坐在地上,从昨晚李素把天聊死了以后,她就再也没有理过他,一整天没说话了。
“哎,公主殿下,你说你父王若是今夜未能如约打开城门,我们还应不应该相信你和你父王?”李素没话找话道。
高灵贞语气冰冷地道:“我父王向来言出必践,今夜一定会如约开城的。”
“万一没开呢?我说句实话你别生气,你父王如今毕竟只是泉盖苏文的傀儡,你说他这些年都在暗中筹谋,可是谁也不曾看见他到底筹谋了什么,说不定他以为自己已拉拢的人,暗地里都在嘲笑他钱多人傻呢”
“你”高灵贞怒了,恨恨瞪着他,道:“李县公还请嘴下积德,我父王行事向来踏实,他说会开城门,就一定会开城门!”
“啧!”李素笑了:“别激动嘛,左右无事,咱们闲聊一下,你现在是公主,又不是俘虏了,没事骂你一顿解闷又有点不太礼貌,只好聊聊天了。”
高灵贞气得扭过头去,没再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