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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陛下派人查过,那就确实没丢。”
杏儿又道:“可是还有一件事,我觉得有点凑巧”
“何事?”
杏儿缓缓道:“昨夜,遣唐使倭国僧人道昭死了。”
武氏浑身一震,脸色顿时白了:“死死了?谁杀了他?”
杏儿轻声道:“雍州刺史府派人查验过,道昭是失足掉下山崖而亡,是个意外,没人杀他。”
武氏的脸色依旧一片苍白,喃喃道:“意外?怎么会是意外?”
杏儿道:“我也觉得这两件事有点凑巧,农学丢失稻种和道昭意外而亡,两件事几乎是同时发生,而姑娘你最近恰好与那个道昭僧人有来往,所谋者正是农学稻种”
武氏沉默许久,摇摇头:“这两件事不是凑巧,一定有阴谋,而且是针对我的阴谋!”
“可是陛下派人查过,农学并未丢失稻种,而道昭确实是失足而亡”
武氏语气忽然激烈起来:“哪里有什么意外!空穴未必不来风,这世上的事,本就没一件干净的,两件事跟我有关的事同时发生,你觉得有那么凑巧吗?”
杏儿吓得肩膀一缩,讷讷道:“可姑娘从未与人结怨,谁会在背后对付你呢?”
武氏努力压抑激烈的情绪,闭上眼平复了一下情绪,一张俊俏的脸顿时在脑海里浮现。
眼眶一红,武氏喃喃道:“你救了我,如今又针对我你究竟想做什么?”
杏儿咂摸片刻,震惊地道:“姑娘是说他?李李”
武氏摇头,随即咬了咬牙,道:“杏儿,吩咐备车马,再备一份厚礼,我要去李公爷府上道贺他晋爵。”
李家大宴宾客。
晋爵国公是大喜事,就算李素想低调,长安城的诸多权贵老将们不会放过他。
一大早李绩程咬金牛进达等老将军们便登门了,程咬金进了李家门就像回到自己家似的,没等迎客的薛管家露出笑容,程咬金身形化作一道黑烟便窜了进去,然后开始各个厅堂厢房翻箱倒柜,见着满意的物件便往怀里一塞,若物件比较大不方便携带,便吩咐李家的下人给他打包,盗匪行径吓呆了李家上下,最后李绩一脚猛踹才终于让这老货消停了。
李素本想低调处理晋爵之事,毕竟骤升国公,朝堂里许多人都不服气,甚至传出声音说他此番晋爵是“幸进”。
“幸进”是个贬义词,不大好听,解释为“靠宠幸而进”,看他不顺眼的自然是那些贞观朝的文臣们,许多有从龙之功的老臣混到快进棺材了,也只捞了个县伯县侯啥的,而李素,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居然一蹴而就当上了国公,人性里的丑恶面自然就不必掩饰了,朝堂里非议顿起,流言纷纷。
如此情势下,李素自然不可能大张旗鼓遍邀宾客庆祝自己晋爵,只能努力让自己变成小透明,暂时避一避风头。
可惜老将们不这么想。
李素认真说来算是军方的人,不仅有个威震四方的大将军舅舅,而且他自己也是战功赫赫,从西州到高句丽各次战役的表现,证明了他实实在在是个将才,只有在这些久经杀阵的老将军们眼里,才看得出李素这些年立下的战功多么了不起,对他们来说,晋李素为国公正是实至名归,当仁不让。
于是老将军们互相打了声招呼,大大方方地组团登门庆贺了。
来都来了,当然不能让这群老杀才原路滚回去,李素无奈之下只好吩咐设宴,老将军们的酒品没一个好的,半斤烈酒下肚,李家前堂顿时飞沙走石,日月无光。
看着自家前堂如同被一群骑兵策马踏过的狼藉模样,不少名贵字画瓷器化为碎片,李素忍着心痛,强挤着笑脸。
都是钱啊钱啊
这帮杀才喝醉了为何要祸害我的名贵字画瓷器?你们去太宗陵墓前蹦迪呀。
薛管家踮着脚凑到李素耳边,轻声道:“公爷,那位武姑娘在咱家门口求见,还备了礼,说是恭贺公爷晋爵。”
李素笑容一凝,随即笑道:“让夫人去迎她,将她请入后院,我稍即便去。”
吩咐过后,李素仍坐在前堂,淡定地看老将们撒酒疯。
反正前堂里能砸的东西都砸得差不多了,只能原谅他们咯,不然还能怎样?
直到最后,喝得七荤八素的程咬金嚷嚷着让人取来他的宣花大斧,他要舞斧给老杀才们助兴,李素的脸色终于变了,急忙趁人不注意,悄悄溜出了前堂。
来到后院时,许明珠和武氏正手牵着手,聊得很开心,二女不时发出咯咯的娇笑。
李素在厢房门前站了一会儿,然后抬步进屋。
武氏急忙起身,朝李素行了个蹲礼。
“奴婢恭贺公爷晋爵国公,公爷名扬天下,青史流芳。”
李素哈哈笑道:“武姑娘客气了,你我不是外人,送礼庆贺什么的,完全没必要。”
许明珠朝李素颔首示意一下,然后识趣地告退。
屋子里只剩李素和武氏二人,气氛忽然沉默下来。
丫鬟奉上茶水后,李素浅啜了一口,然后道:“武姑娘在宫里日子可过得习惯?”
武氏轻笑,道:“身似浮萍之人,只能随遇而安,哪里有什么习不习惯,努力活下去便好。”
顿了顿,武氏神情渐渐缥缈起来,轻声道:“要说习惯,奴婢这一生只有在公爷府上那段时日最习惯,公爷府上的人,还有府里的气氛,跟公爷一样都是干干净净的,在您府上不用提防任何人算计,也没有尔虞我诈,只有浓浓的过日子的味道,那段日子,连奴婢都觉得自己干净了许多,曾经有过一生便是如此的想法”
李素淡淡道:“过怎样的日子,是我们自己选的,你志不在泉林,而在钟鼎,既然选择了,就好好过下去,你非寻常女流,定会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
武氏眸光闪动,轻轻地道:“公爷不介意奴婢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
李素笑道:“当然不介意,甚至说,我乐见其成,如果有一天你需要我的帮助,我也会帮你。”
武氏眼睛渐亮:“公爷说的真心话么?”
李素点头:“真心话,你与我皆是陛下身边出谋划策之人,我们的话对陛下都很重要,所以我们必须有沟通,也要团结,更要守望相助。”
武氏掩嘴笑道:“奴婢一介女流,可帮不了公爷太多忙。”
李素严肃地道:“我未来十年内有许多事要做,贞观朝时对外征战太多,消耗了大唐太多国力,如今民间处处贫苦,我要做的,是让百姓慢慢富足起来,让国力慢慢充盈起来,这是我未来十年最重要的事,我不想把精力浪费在朝堂宫闱的内斗上,所以,武姑娘,我可以帮你,你可愿帮我?”
武氏的神情也渐渐凝重起来:“奴婢自然愿意全力帮你,可是,奴婢还有很多疑问,若公爷不能为奴婢解惑,奴婢寝食难安。”
李素笑了:“你说。”
“第一个疑惑,公爷说要帮奴婢,奴婢不太明白,你是外臣,而奴婢身在宫闱,外臣不得干预宫闱事,公爷如何帮我?能帮我什么?”
李素沉吟片刻,却答非所问:“今日第一眼见到武姑娘,我便发现武姑娘眉宇间与往日不同,巧的是,我前几日见到陛下,他的眉宇间也与往日不大一样,嗯,有意思”
武氏顿时脸红,仿佛掩饰一般,不安地垂下头。
李素笑了笑,道:“你与陛下日夜相处,公也好,私也好,发生点什么很正常的,大家都是磊落汉子,你不用不好意思。”
武氏努力平复情绪,神情平静地道:“公爷究竟想说什么?”
李素盯着她的眼睛,缓缓道:“武姑娘所谋者,恐怕不仅仅是陛下身边的幕僚吧?”
第九百六十五章 公道世间唯白发(大结局)()
李素说完,武氏神情不变,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大家都是聪明人,话说到这一步,彼此心里都有数。
一个野心勃勃的女人爬上了皇帝的床,她求的是什么?难道是滴蜡鞭打吗?
“公爷觉得奴婢所谋为何?”武氏浅笑。
李素眨眼:“执掌后宫?”
武氏仍浅笑,不说话。
李素悠悠呼出一口气:“你有没有想过,想坐到那个位置会有多么艰难?”
武氏沉默片刻,道:“想过,确实很难。”
李素笑道:“王皇后可不仅仅是皇后,她的身后是太原王氏,以及整个山东士族,甚至还有关陇门阀的影子,你想凭一己之力撬动她,觉得可能吗?”
武氏也笑:“当然不可能,奴婢的身后孤立无援,虽然出身应国公府,他们早已不认我了,更不可能会帮我,就算能帮我,应国公一门如今早已落魄,自身都难保,奴婢从未指望过他们的帮助。”
李素点头:“不仅如此,从你和陛下发生过什么的那一刻开始,你与王皇后便成了敌人,后宫是个人吃人的地方,其中艰险你比我清楚,接下来王皇后也许会心怀鬼胎刻意交好你,也许会直接针对你,而你,在整个宫闱里唯一的靠山只有陛下一人,甚至陛下稍有疏忽,你便有可能会被皇后扔进井里,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你的人身安全恐怕都无法保障,更别提将皇后取而代之,这些,你都明白吗?”
武氏的笑容渐渐勉强。
李素说的这些,她都考虑过,甚至她也想过自己在太极宫的处境会变得很艰难,毕竟她要面对的不仅仅是王皇后的敌视,而且还有王皇后身后的士族门阀,老实说,想撬动王皇后的地位,几乎不可能,武氏虽有野心,但还好没到狂妄的地步,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当时她并没有想太多,大抵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尤其是这个女人还颇有几分姿色,共处一室难免擦枪走火。然而,爬上李治的龙床并不代表将来就能风生水起了,仔细想想后果,武氏未来的命运其实很危险。
之后呢?武氏也没想得太深远,后宫那么大,有皇帝的宠幸,她难道不能横着走吗?
可事实是,她还真不能横着走,甚至性命都有了危险。
想活下去也很容易,从此在皇后面前忍气吞声逆来顺受,像个奴才似的把皇后高高供起,说不定十来年后,也能封个妃号,然后,继续在皇后面前忍气吞声逆来顺受,一辈子大抵也就这样了吧。
可武氏的野心并不是仅仅当个妃子就能满足的。
她想要什么呢?“权势”二字而已。
上面压着一个皇后,她得到的权势能有几分?尤其是,这位皇后的后面还有一座几乎无法撼动的靠山,连李治都不得不陪着几分小心。
想通了这些,武氏顿时觉得浑身冰凉。
看着武氏越来越苍白的脸,李素笑了。
“看来武姑娘清楚自己的处境了。”
武氏樱唇微张,嗫嚅几下又抿唇不语。
李素叹道:“其实你原本不必对我心怀敌意的,我从不曾有过害你之心,当年我将你从掖庭里救出来,也不是为了害你。”
武氏浑身一震,急忙道:“奴婢对公爷绝无敌意,公爷莫冤枉奴婢。”
李素笑了笑,道:“我明白,其实人不管走到什么阶层,终归要给自己立一个目标的,或许是当初想除却除不了的人,也或许是当初仰望羡慕一心想超越的人,时日越久,这样的情绪便越容易转化为仇怨,武姑娘,你对我大抵便是如此心态了吧?”
武氏震惊地看着他,半晌不能言语。
短短一句话,他又把她看透了,甚至于,他看得比她自己还透彻。
“我,奴婢,没有”武氏无力地辩白。
李素笑着挥了挥手:“世人谓我胸无大志,明明有一身本事,却始终不愿涉足朝堂太深,情愿在家懒散度日,世人却不知,懒散也有懒散的好处,没事我便常坐在家中的院子里发呆,你猜猜我发呆的时候都在想什么呢?”
“我在琢磨人,琢磨每一个我认识的人,我总是偷偷的在想,这个人是敌是友?这个人是否也在琢磨我?这个人是怎样的性情?以后我与他接触时,该如何应对?如果遇到某件事,以他的性情,他可能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李素笑着摊手:“你看,其实发呆也并不清闲的,要想的人和事太多,不过我始终认为这是个好习惯,这个好习惯让我少走了许多弯路,也交到了不少朋友,更重要的是了解了许多敌人。”
李素越说,武氏的脸色越苍白。
盯着武氏的脸,李素笑道:“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未曾有过害你之心,其实,你也是个可怜的女子,空有凌云之志,却恨是个女儿身,世人皆向往权势,有的人一辈子都钻营它,但是一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