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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据往例,欠债逾期不还乃是民事纠纷的小案,无论如何也不该由太守亲自审理,只需交由当地县衙自行判案即可。
宛县作为南阳郡的郡治,县衙和太守府的距离并不远。县令胡达闻得竟有人胆敢越级到府衙兴讼,险些吓得昏死过去,急忙一路小跑前往府衙,求见太守夏阮。
自从前任南阳太守司马弘被押解进京,朝廷便从丞相府抽调了夏阮赴南阳就任。陈达作为侥幸未被波及的少数本地官员之一,对于这位新任太守了解不多,只知道乃是极为清廉干练的能吏。
“太守早有嘱咐,若是胡县令前来求见,只管带到二堂听审便是。”门吏入内通报片刻后,太守府的侍卫头子督贼曹许广川缓缓走了出来,向胡达拱手道。
胡达也不敢托大,毕竟督贼曹可是太守的心腹之人,忙回礼道:“如此就劳烦督贼曹了。”
许广川倒也没有跟他客套,而是转身领着他往二堂缓缓行去。
太守府衙审理案件和县衙有着极大的不同,尤其是听审制度。县衙为表公平公正公开之意,是允许百姓们在衙门外听审的。而府衙由于位阶较高,即便如胡达这样的县令前来求见,也要经过通报,更不适合平民百姓自由出入,甚至连聚众于府衙门外,也是极为犯忌讳的。
当胡达来到府衙二堂,见到坐在堂上审案的乃是主辟讼事的辞曹掾史,心知该案并没有交由主断罪决狱的决曹掾史负责,不由长舒了一口气。
秦汉时设立的郡县地方机构,太守和县令拥有行政权和司法权,对管辖区内的一般案件自行处理,对于疑难案件可以奏报给廷尉处理。在郡守下设有辞曹掾史和决曹掾史,在县令下设有辞曹掾史和狱掾,这些机构都是协助郡守和县令进行司法工作。
若按照后世的划分,辞曹掾史偏向民事诉讼,而决曹掾史更多时候则主管刑事案件。因此当胡达看到是府衙的辞曹掾史在审案,便知道案情并不严重。
虽然胡达对治下的宛县内有人胆敢越级兴讼颇为不悦,自觉失了脸面,但只要没有闹出什么大乱子,便是值得庆幸的了。
辞曹掾史朴辛见胡达步入堂内,微微朝他点头示意,并示意门下掾给他添加了一个侧席。虽说胡达的品级较高,但朴辛乃是府衙之人,自然不会对胡达的到来过于在意。
胡达也不以为意,缓缓在侧席坐下,又接过书佐递来的讼状,细细的起来。待他阅览完讼状,不由露出甚为讶异的神情。讼状的大体,乃是指南阳曹氏向兴讼之人李周借贷了共计八千万钱,如今已过了借据上限定的半年期限,算上利钱,本息结算已堪堪过亿钱。
作为本地官员,胡达自然晓得曹氏的深厚底蕴,万万不敢相信他们竟然欠下如此高额的债务,竟还逾期未还。
胡达将讼状交还书佐,随即仔细打量了一番躬身立于堂上的原告李周,只见他身着皂色麻衣,面色黝黑,一副老实庄稼汉的模样,实在不似身家巨万之人。他万般疑惑之下,不由出言问道:“既是兴讼,可有将借据带来,作为呈堂之佐证?”
李周缓缓抬头,并未回话,而是略带疑惑的望向主席上辞曹掾史朴辛。
朴辛皱着眉头,显然对胡达的冒然出言颇为不悦,却也不好发作,便淡淡的道:“此乃宛县胡县令,特意前来听审。既是胡县令要问讯,你且回话便是。”
李周躬身应诺,却丝毫没有将借据取出的打算,而是扭头对胡达缓缓道:“回县令,草民适才已将借据交由朴掾史验看过了。若是县令不信,待得曹家的人上堂,草民自会再取出借据作为佐证。”
胡达不由一愣,这李周竟不识得他这个宛县的父母官,反倒对随着太守夏阮一同从京城下派来朴辛显得颇为信任,看来定然不是本地百姓。此事颇为蹊跷,胡达念及种种怪异之处,不由有些后悔自己掺和进这件事情中,然而此时再想脱身恐怕已来不及了。
就在胡达思绪烦乱之时,门下掾大堂禀报道:“禀掾史,府卒已将曹笇带到,此时正候在堂外。”
朴辛微微颌首,下令道:“来得倒不慢,把他带上堂来吧。”
门下掾应诺而去,片刻后便领着曹笇迈入堂内。
曹笇眼见胡达也坐在堂上,不由心中暗喜。这胡达担任宛县县令数年来,没少收纳曹家的“孝敬”,想来定会施以援手。
胡达见曹笇望向他的眼神中颇有求助的意味,心中不由咯噔一下,暗道不好。他好不容易侥幸逃过了朝廷对南阳官场的清洗,断断不想再被拖下水。然而当初他确实拿了曹家不少好处,若是当真把曹笇惹急了,抖落出来,足够让他丢官去职了。
“草民曹笇见过掾史,见过县令。”曹笇缓缓屈膝到地,伏身向两位主官行了拜礼。
汉初的拜礼和后世清宫辫子戏的下跪是不一样的,涉诉见官的平民百姓才定要行拜。平曰里百姓见到官员,大多数情况下并不需要行拜。
拜礼与下跪相比,更多的是一种礼节,屈辱姓质没有下跪那么严重。在汉初,见官“不拜”和见官“不跪”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除非出现极为特殊的情况,否则汉人只跪天地君亲师。相比膝盖发软的汉人后裔,真正的汉人实在活得很有尊严!
“你就是曹笇?”朴辛摆摆手,示意他起身,随即问道。
曹笇站起身来,也来不及整理衣襟,忙躬身道:“正是草民。”
朴辛点点头,复又问道:“嗯,可知此番唤你前来,所为何事?”
“草民只知有人状告在下,说是欠债不还,详情却不甚知晓。”曹笇老老实实的回答道,脸上不免露出几分茫然和些许恼怒。
“恩,既是如此,你便先瞧瞧讼状,看看有无异议之处。”朴辛显然不想浪费时间,当即直入主题书佐复又将讼状递给曹笇。
曹笇小心翼翼的接过讼状,颇有些急切的迅速阅览了一遍。待得看完,他不由长舒了一口气,抬头望向朴辛,语带微微怒道:“禀掾史,这讼状所言及之事,皆是肆意诬赖,草民压根不认识名为李周之人,更遑论向他借贷如此巨额的钱财!还望掾史为草民做主,定他个诬陷谋财之罪!”
“放肆!如何讼事决断,本官自会秉公办理,岂容你一介商贾之人出言谈论!”朴辛双眉一扬,冷冷喝道。
曹笇不由浑身一颤,心中暗自懊悔,适才一时兴奋下,确有些忘形,稍稍失了分寸。他急忙躬身作揖道:“掾史恕罪,草民一时激愤,方才出言不慎,断断不敢有分毫指摘断案的心思。”
朴辛并未吱声,而是冷冷的注视着曹笇,直把他盯得背上冷汗直冒,忙偷偷瞄了胡达一眼,露出求助的神情。
胡达心中恼怒不已,却又不得不出言相助道:“掾史何必跟这般粗鄙的商贾之人计较?姑念他适才心绪不稳,倒也情有可原。”
朴辛饶有趣味的望向胡达,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微笑,随即摆摆手道:“既然胡县令发话了,那便算了,下不为例。”
曹笇这才松了口气,正要出言应诺,却又听得朴辛朗声问道:“李周,这曹笇说他和你并不相识,更未向你借贷钱财,你可有辩驳?”
曹笇闻言一愣,这才发现身侧不远处还站着一个黑脸大汉。照着朴辛的问话听来,这大汉赫然便是将他告上公堂的李周。曹笇的双眼喷射出无边怒焰,直勾勾的盯着李周,确信自己从未见过此人,心中肯定自己是被诬告,愈发愤恨起来,大有生啖其肉而后快的感觉。
李周却是对曹笇视而不见,只是若无其事的对着朴辛回话道:“回掾史,草民确实和曹笇并不相识。”
此言一出,堂上的众人皆是满脸讶异,显然头一次在公堂上见到如此光棍的奇葩之人。就算是当真要诬告谋财,即便不辩解几句,也当在被戳破后求饶才是,怎会如此云淡风轻?莫不是个傻子不成?(。)
第一百八十八章 罪证确凿()
朴辛心中虽也有几分疑虑,但面上却不动声色,而是默默的等着李周继续说话。此案虽由他审理,但真正决定受理之人却是太守夏阮。夏阮在将此案交办于他时,还特意嘱咐要依法审理,不得有丝毫有失偏颇之初,言语间似乎颇为重视。
朴辛从官十余载,对官场内的各种弯弯绕绕最是熟稔不过。太守表面上虽没有明言,但话中隐隐透露出其实心中已有定见,而且绝对是偏向这兴讼的李周。如此想来,这李周的来历绝对不简单,断断不会无的放矢才对。
果然,李周丝毫没有在意堂上众人的反应,而是缓缓从怀中掏出一摞丝帛,玩味的笑道:“虽说草民并未见过曹笇,但这些借据都是货真价实的,想赖也是赖不掉的。”
书佐倒是识趣,见到兴讼之人出示了证物,也不用主审官发话,赶忙上前接过。他细细验看了片刻,确定了借据上的大体内容和印信后,方才躬身呈到朴辛的桌案上,恭敬道:“禀掾史,下官已查验,确是曹笇立下的借据。共计欠钱亿铢,月利五厘。”
原本满脸狐疑的曹笇闻言,面色大变的大声质疑道:“断断不可能!草民与这人从未见面,怎会向他借贷如此巨额的钱财?!”
“噤声!”他身后的府卒抬起脚,狠狠的踹向了他的大腿,呵斥道:“公堂之上岂容放肆!”
曹笇毫无防备,登时被踹了个趔趄,愣是向前迈了几步方才站稳,大腿虽被踹得生疼,却不敢痛呼出声。
然而他似乎又不甘心放弃辩驳的权利,犹豫着正要再次出言自辩,却只听见宛县县令胡达朗声道:“曹家主不要着急。朴掾史自然不会只听信一面之词,待查验完毕,定会给你自辩的机会。”
曹笇闻言,顿时醒觉自己的言行有些不合适,又想到还有胡达在旁听审,想来也能帮着说项一二,不由心境稍缓。赶忙躬身告罪道:“是草民鲁莽。万望堂上长官恕罪。”
朴掾史倒是没有计较,只是皱着眉头摆摆手,示意府卒将曹笇扯回原位站定,随即便拿起桌案上的诸多借据一一验看。
一番作势后。他饶有趣味的望向李周,开口问道:“印信和签名虽然确是曹笇无疑,但这出借钱款之人却不尽相同。诸如孔匡,孔会,孔坡等人,本官虽不是全都熟识,却平日也尝闻其人,似乎尽是出自南阳孔氏吧?”
李周微笑着点点头,显然对朴辛能认出这些人毫不奇怪。毕竟南阳孔氏的大多族人在南阳地界都是出名的商家。即便朴辛是从京城新近抽调来补官缺的。却必然对底蕴深厚的南阳孔氏有一定程度的认识,否则就算不得适任的官员。
与李周的淡定相比,堂上众人可谓哗然失色。
尤其是曹笇,脑海中轰的一声,宛如炸响了九天惊雷。几乎昏死过去。当孔匡之人的姓名从朴辛口中吐出,他便知道事态已朝着极为糟糕的方向发展,背后的团团黑雾中似乎有一张血盆大口正伺机而动,随时都要将曹家连皮带骨的吞噬干净。
胡达也是面色大变,原本他依照着对曹氏深厚底蕴的猜测,认为曹笇必定不会欠下庄稼汉打扮的李周如此大笔的银钱,更不可能逾期不还。因此他认为这李周本就是诬告,甚至很可能是新任太守和府台长官借机勒索曹氏,变相索贿的小手段。
出于此种考虑,胡达适才之所以数次出言替曹笇说情,便是考虑到背后的太守和府台长官恐怕也不想竭泽而渔,只是想吓唬一下曹笇。若当真如此,他出言缓和堂上气氛,不但在曹笇面前卖了人情,还等于是替太守和府台长官圆场,等于两头都能卖好的无本买卖。
然而依照此时情形,他突然发现事情并非如他先前所想。尤其是得知南阳孔氏似乎也卷入这场诡异的诉讼之中,而曹笇又是面色大变时,胡达感到自己貌似犯了不小的“政治错误”。
知错就改,方显官场本色。
作为在南阳官场大清洗中幸免于难,还能保住官位的郡治长官,胡达自然深谙为官之道,脸皮也是厚逾城墙,甚至都没有丝毫验看借据的打算,当即改口呵斥曹笇道:“大胆曹笇!即使证据确凿,适才为何还信誓旦旦的自辩?妄图欺瞒堂上?!”
曹笇早已魂不守舍,压根没有对胡达无耻的骤然转变做出任何回应,只是頽自不甘心的失神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为何孔家族人的借据在此人手中?。。。。。。”
朴辛见状,自然知道曹笇确实向这些孔家人借贷了巨额的钱财,倒也免去了再让他本人确认借据真伪的程序。依据以往审案的程序,为避免他人私刻印章,临摹字迹,呈堂的各种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