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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启却是深悉他的脾性,显是并不意外。
其实父子二人皆是外表宽仁,内里阴狠的性子,故而刘启才觉得刘彻“深肖朕”,足以继承大汉社稷。
不过刘启毕竟经历过多次这等场面,忙是摆了摆手:“既是来了,便老实在旁候着,别添乱。”
刘彻也知心急无用,缓缓平复呼吸,这才想起此番来甘泉宫的目的,忙是从怀中掏出一份帛书,呈给刘启,特意叮嘱道:“父皇,且先稳住心神,再看!”
刘启浑身微颤,显是想到了甚么,并未立即接过,而是颤声问道:“河西走廊?”
他近来虽呆在甘泉宫陪皇后待产,但并非耳目昏聩,全然不管国政。
尤是应对匈奴右贤王进犯武威之事,刘彻早在向他请旨发兵时,细细讲解过大战方略及诸多谋划。开战后,刘彻更是不时遣人前来呈报最新战况。
李广率细柳精骑攻陷右部王庭之事,他也已知晓,亦知此战是克竟全功,抑或功败垂成,全在河西走廊的决战是胜是败。
刘彻晓得皇帝老爹的心思,无非是太期待又怕受伤害,笑着颌首道:“是。”
“胜了?”
刘启虽从儿子的笑脸中已瞧出答案,但仍是大声追问,语调颇高,险些岔了气。
刘彻扬眉道:“大胜!完胜!”
刘启忙是伸手抢过帛书,亟不可待的摊开一瞧,唯有简简单单一行字。
斩右贤王,五万匈奴骑射,俘万余,余者尽诛,大捷!
啊
刘启手拽帛书,仰头长啸,全然不似气血亏虚的久病之人。
哇哇哇
刘启长啸未歇,内殿却是传来婴儿嘹亮的哭声,似是为之应和。
“生了!”
殿内众人皆是面露喜色,望向内殿,刘启亦是面色潮红,也不知是因汉军大捷还是子嗣诞生,抑或两者皆有。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皇后诞下位公主,母女平安。”
此时已有女医官出了内殿,趋步前来道喜。
“好,好,好!”
刘启哈哈大笑,豪气道:“赏,皆是重重有赏!”
女医官躬身道谢:“谢陛下!”
刘启忙是催促道:“快将小公主抱出来,让朕好生瞧瞧。”
“诺!只是小公主尚需净身,还请陛下稍候片刻。”
女医官忙应诺,见皇帝摆了摆手,她忙是趋步退回内殿。
她心里清楚,若惹了皇帝不耐,先前提及的重赏指不准会化作架在脖子上的屠刀。
又过得片刻,三位女医官同时步出内殿,为首之人抱着襁褓。
刘启见她们还要行礼,不耐的摆摆手,行至近前,也不敢伸手去抱襁褓,唯恐粗手粗脚,将小女儿弄疼了。
他用手指轻轻戳了戳襁褓中那皮肤红彤彤,皱巴巴,却又胖乎乎的女婴。
女婴的眼睛尚未睁开,却撅起小嘴,噗的吐出个泡泡,像只小胖鱼儿。
“哈哈!”
刘启咧着嘴笑,却不敢发出太大声响。
自王皃姁诞下十四皇子刘舜后,数年来再未见嫔妃有孕,固然是因刘启偏宠王娡和王皃姁姊妹二人,亦因刘启着实顽疾缠身,端是有心无力了。
如今老来得女,他自是欣喜若狂。
他移开身子,好让刘彻和阳信她们能凑近看看这小公主。
“赣褚。”
刘启对候在殿外的贴身内侍唤道。
“奴臣在。”
赣褚忙是趋步入殿,他和掌印太监孙全般,乃是服侍刘启多年的老内侍。
近来孙全要留在长安城,好在早朝上为太子刘彻偶尔镇镇场子,明摆着是皇帝的眼线,看谁敢跳出来蹦跶。
刘启缓缓道:“传朕旨意,皇后诞下嫡幼女,朕心甚悦,赐小公主封号泰安,取国泰民安之意。”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皆是愣怔。
大汉公主的封号多是用其受封可收取赋税的私邑,即所谓的汤沐邑。
譬如馆陶公主的汤沐邑为燕地的馆陶县,阳信公主的汤沐邑为齐地的阳信县,南宫公主的汤沐邑为燕地的南宫县。
汉帝刘启给小公主封号泰安,那汤沐邑如何封?
刘彻不得不庆幸,后世的泰安城还未出现,毕竟那地界如今可在博县境内,博县乃是济北国的国都所在,若真将博县封给小公主,济北王刘勃怕不会以为皇帝想要他的老命,指不定立马入朝请罪了。
赣褚亦是想到此处,提醒道:“陛下,那泰安公主的汤沐邑”
刘启沉吟片刻,便是道:“便在长安县划出三千户,为其汤沐邑。”
南宫公主闻言,柳眉都竖了起来,拽住刘启的袍袖,娇嗔道:“父皇,你这心都偏到九霄之上了!”
刘启讶道:“朕怎的偏心啦?”
南宫公主撅着嘴:“我那南宫县拢共才两千余户,幺妹怎的封了三千户?”
刘启故作无知道:“不过多了些许人丁,这有甚?”
“哪里只是多些人丁,我那南宫县可是在燕地那穷乡僻壤,幺妹的汤沐邑是在长安县,这能比么?”
南宫公主登时杏目圆瞪,心道父皇你能否别睁着眼睛说瞎话。
长安县可就在长安城外啊,近年来长安城的各式作坊不断增加,商业也愈发蓬勃,京畿附近的百姓皆是都富得流油。整个南宫县收上来的赋税,能顶长安县千户人家就不错啦。
还封三千户,父皇你这是要疯啊?
刘启剑眉微扬,轻笑道:“莫不是要朕跟你仔细算算,你自出宫建府后,从你母后的椒房殿扒拉了多少价值连城的珍宝?”
南宫公主的小心脏猛地微颤,眼珠子滴溜一转,竟瞬间换了张傻白甜的笑脸,不住谄媚讨好道:“儿臣适才是跟父皇打趣说笑呢,区区三千户,着实委屈了幺妹,再多封些,再多封些”
“嗯,朕也知你最爱说笑。”
刘启抬手抚着她的小脑袋,端是父慈女孝,其乐融融。
殿内诸人皆是瞧得目瞪口呆,唯有刘彻摇头叹息,咱老刘家的人,咋就那么痞,能要点脸么?
第二百三十章 百年毒计()
这日下得早朝,刘彻急召梁王刘武入宫,到太子府叙话。
刘武被内侍李福引至书室,刘彻并未起身相迎,依旧端坐席上,手里拿着卷帛书,面色颇是不虞。
自入朝请罪后,刘武已不似往日那般跋扈张扬,除了在皇亲苑的梁王府与僚属们吟诗作赋,便是到皇家马场赌赌马,抑或去七窍玲珑阁吃吃喝喝,也算自得其乐。
见识过太子刘彻创下的偌大产业,又从窦太后和阿娇处要到不少刘彻所着的策论和辞赋,他不得不对自家这胸有万千沟壑的皇侄心服口服。
刘武和刘非的脾性颇为相似,虽是恃才傲物,但对真正佩服之人,却是分外谦虚。即便是身份卑微之人,若其才学出众,两人亦会折节下交,引为良师益友。
故而对刘彻未起身相迎的失礼之举,刘武倒未太过在意,反是轻声道:“不知殿下召本王入宫,所为何事?”
刘彻缓缓抬眸,打量着眼前的梁王刘武,目光中尽是审视之意。
他起身离席,将手中的帛书递给刘武,冷声问道:“皇叔,这奏章乃你亲笔所书?”
刘武亦听出刘彻语带不悦,忙是接过细看,确是他昨日呈的奏章,便是颌首道:“不错。”
“皇叔身处长安城,怎会知晓淮水有水匪为患?”
刘彻的声线愈发清冷,他数日前刚接到公孙贺的传讯,已有人前来利诱招揽,幕后主使应是吴太子刘驹无疑。公孙贺自是依刘彻的嘱咐断然拒绝,且看那刘驹会如何应对。
没曾想,刘驹招揽不成,竟想借朝廷之手剿灭公孙贺及其麾下部众,想来是见得豢养在淮水中上游的诸多水匪被公孙贺尽数吞并拔除,真真急了眼。
刘彻更是万万没料到,向朝廷上这道剿匪奏章的,竟是梁王刘武。
若刘武真跟反贼有勾结,窦太后也护不住他!
皇帝老爹不好杀,孤王派人杀。在这长安城内,羽林卫想无声无息弄死个失势的诸侯王还不简单么?
梁王刘武虽不晓得刘彻心中已是杀意沸腾,却也察觉出他的态度愈发不善,只道刘彻不喜自个涉入朝政,忙是解释道:“本王让梁相陈弗从广陵购置些绸缎锦绣入京,岂料在淮水被水匪接连劫掠了数次,陈弗来函诉苦,本王这才上书奏报,希冀朝廷多多重视。”
刘彻见他神情不似作伪,面色稍霁,沉吟道:“梁相陈弗?”
自吴楚之乱后,汉帝刘启大幅削减诸侯国的属官,改各国丞相为相,采取各国御史大夫等大部官吏,使诸侯国的建制与各郡相当,且官吏多改由朝廷派任。
刘武见得刘彻眉宇紧锁,忙是问道:“殿下,莫非这奏章可有甚不妥之处?”
刘彻并未作答,反是问道:“陈弗既被皇叔任用为相,应是颇为亲近之人吧?”
刘武答道:“何至亲近,我与他为儿女亲家,买儿的正妻陈氏正是陈弗嫡长女。”
刘彻剑眉微扬,刘武口中的“买儿”为其嫡长子,被封为乘氏侯的刘买。
“梁地陈氏应非世家大族,皇叔为何要为嗣子结下这门亲事,陈氏女的出身不足为嗣子妻吧?”
刘彻复又问道,刘买身为梁王嗣子,日后应能继承王位,岂会随意娶个出身低微的正妻。
“”
刘武略显尴尬,犹豫片刻,方才讪讪道:“若那陈氏女只是陈弗之女,自是配不上买儿,但此女的外祖父乃是平皋侯刘远,那就另当别论了。”
“平皋侯刘远是甚么来头,能教皇叔如此看重?”
大汉封的侯爵为数众多,刘彻对这平皋侯毫无印象,疑惑道:“孤王似从未在祭祖时见过此人。”
刘武出言解释道:“刘远虽为刘氏诸侯,却非我皇族同宗,其父项佗本是项籍(项羽)族侄,后降了我大汉,高祖便赐为刘氏。”
“甚么?”
刘彻赫然心惊,眼睑缓缓微阖,双眸寒光凛冽,“项佗?”
刘武颌首道:“不错,昔年项籍势大时,自号西楚霸王,又封十八路诸侯为王。后为占据魏地,他便命擅长理政的项佗出任魏相,待其彻底掌控魏国后,便将魏王曹豹改封为西魏王,逼其迁都平阳。魏国则除国置郡,是为砀郡,归为西楚九郡之一。
其后项籍更是倚重项佗,称其为宰相之才,任用他为西楚柱国,治理国政。昔年项佗与项声二人,一文一武,皆是项籍最为看重的族侄,视为左膀右臂。”
刘彻眸色愈深,追问道:“项佗既如此受项籍看重,岂会轻易降汉?”
刘武摇头道:“他自是不会轻易臣服,汉元年,我朝高祖起兵平定三秦,项他随楚将龙且于定陶之南与我汉军交战,最终兵败所俘。但直到汉六年,项籍自刎垓下后,项佗方肯向高祖臣服,赐为刘氏,封了平皋侯。”
刘彻问道:“皇叔怎会和项氏后人结为姻亲?”
刘武不答反问:“你可知砀郡是何处?”
“何处?”
刘彻确是不知,因大汉此时并无砀郡。
刘武略作无奈道:“高祖废砀郡,建梁国,故梁国之地本是秦末魏地。项佗亲眷在原西楚九郡经营多年,尤以砀郡根深蒂固。项佗死后,其长子项刘远袭爵为平皋侯,亦继承家业。本王既被封为梁王,自然要拉拢他,还有甚么比联姻更好的办法么?”
刘彻沉吟片刻,复又问道:“皇叔先前提到项籍的左膀右臂,文为项佗,武为项声,那如今项声何在?”
刘武略作思索,方才带着几分不确信道:“项声堪称帅才,弱冠之年便率十万大军讨伐英布,将其打得仓皇而逃。后来他奉项籍之命,率军欲在淮北袭击我汉军,却反被灌婴击败,其后便下落不明,直至垓下之战亦未现身,想是早已死于乱军之中了。”
死你妹!
刘彻心中怒吼道,秭归项氏十有八九就是项声的后裔,平皋侯刘远乃是项佗的嫡长子,其女婿陈弗又突然向梁王刘武来函诉苦,抱怨淮水有水匪为患,撺掇他上呈奏章,恳请朝廷出兵剿匪。
天底下还有这么巧的事么?
只怕是项佗和项声两人昔年见项籍败局已定,彼此商量好,项佗臣汉在朝,项声隐匿在野,伺机来个里勾外连,倾覆刘汉,复兴楚项。
怪不得那秭归项氏会跟吴太子刘驹搭上线啊,西楚霸王昔年的属地可不就囊括吴楚之地么?
指不定那吴楚七国之乱,背后就有项氏余孽在暗中撺掇。
匈奴昔年攻击雁门塞和西北边塞时,那些制作精良的攻城器械,虽和大汉的形制不同,功用却毫不逊色,尤是那攻城梯,明摆就是已失传多年的先秦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