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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人蒙笑道:“我不信奉死亡,我只渴望成为活人。但断魂寺的人崇拜我,竟不顾那天生的厌憎,忍耐着收留我,让我有安身之地。既然盛情难却,我不吝于赐予众信徒恩惠信念,他们想要什么,我给他们什么,他们信什么,我就说什么。
在来仑国,我又有新顿悟。我明白这盗来的神火,在我体内熊熊燃烧,赐予我崇高的神力。我并非凡人,而是救主。我的修行非同一般,而注定将恩德遍布天下。我修行的终点,是带领无数受苦受难的盗火徒,找寻并建立乐园!”
塔木兹道:“但将以无数生者作为代价。”
亡人蒙说:“总要有代价,我们的道如同炼丹术,虽是剧变,但期间总有消耗。我们所杀之人,经过缝合,以冥火炼化,重又生存。而最终他们也将随我一起,在新家园中收获人性,收获灵魂!”
形骸急道:“你根本是疯了!这期间大部分死者会变作坏形尸!”
亡人蒙低头看他,面露微笑,答道:“小娃娃,果实岂能不劳而获?总要有代价的。”
沉折说:“你是罪孽源头!是你不断造活尸,现在反过来又说要拯救他们?”
形骸喊:“是呀,你就像杀了母羊,抚养小羊长大的罪人,却反而自称有功,自称是它的救命恩人,哪有这道理?这根本是颠倒黑白。”
亡人蒙抬头望天,双手张开,道:“盗火徒由来已久,只是一直不为人知,甚至被误解为死灵妖法。我并非源头,只是大道的继承者。在我之前,仍有更古老的盗火徒,他们一直在暗中复苏死者,我则将这些以往的同胞召集起来。你们遇上那位静水老弟,其根源已不可追溯。”
他似平静了不少,笑容温和,但双眼血红,像是狡猾的猎手,或是神秘的魔王。
亡人蒙说:“两个小娃娃,到我身边如何?我甘愿退居幕后,听从指引,奉你们为盗火教的新教主,有你二人,大业可期,我等就算再经历劫难,也不会迷茫绝望。”
他要走上前,沉折拉住形骸,朝后急退,亡人蒙一扬手,冥火熊熊燃烧,一圈白色的高墙将众人围住。
亡人蒙冷冷道:“既然不领情,我也不啰嗦了!”
葛长英蓄势待发,但塔木兹转动拐杖,身上银光升腾,地面裂开,蔓藤将沉折、形骸、葛长英缠住,又飞快的缩了回去。
葛长英竭力推拉,怒道:“师公,你做什么?”
塔木兹道:“带他们走。”
形骸望着塔木兹苍老的背影,回忆这数个时辰间塔木兹种种言行,霎时心中剧痛。
他想道:“塔木兹将最珍贵的玉带给了沉折,教会我一生所学,这是在。。。处置身后事么?因为他知道自己将有一场大劫,就像当年的飞灵真人一般。”想到此处,他瞬间鼻子一酸,红了眼眶。
那蔓藤牢不可破,行动奇快,气势野蛮,直往地下钻,连葛长英都挣扎不了。三人磕磕碰碰,受了不少伤,好在不重。四周一片漆黑,空旷广泛,已不知深入地底多远,那蔓藤仍继续朝前。
等蔓藤停下,自行脱落,沉折将葛长英、形骸扶起,形骸心里难受,垂头丧气。
沉折道:“大师能赢么。”
形骸毫无把握,但他知塔木兹大限将至,因为他太老,太虚弱,众月舞者将他传的当世无敌,但他已有近千年不曾与人动手了。
葛长英道:“若在一千年前,这亡人蒙算什么狗屁?大师闭着眼都能咬死他。”她催促真气,欲变作那凤凰人形,可胸肺钻心疼痛,呜地一声,再度吐血。
沉折道:“我有那青丘宝带。”取出用在葛长英身上,但葛长英此伤乃是病灶长年累月所留,疑难杂症,非寻常重伤,这青丘宝带也缓和不得。
七十七 仙灵戏犬魔()
亡人蒙迈步,试图从塔木兹身边走过。但这衰老的人将木杖打来。亡人蒙挥出斧子,一道弧光闪过,两人各自退开半步。
塔木兹摇了摇头,双眼埋在长眉之下,亡人蒙觉得这老头随时自己会死。
亡人蒙道:“阁下何必如此拖延。那两个孩子身在何处,对我而言再清楚不过。他们身上的冥火都来自我身上,我要追查,不过一个念头的事。”
一阵风从山间吹过,塔木兹深深呼吸,感觉空气前所未有的清新。
他在海岛中待了一辈子,见到海岛由荒地走向辉煌:奇迹般的亭台楼阁拔地而起,高及百丈,木牛流马以真气催动,巨鹰载人飞翔,仙家御剑而行,天门连脉,驱使风水,瞬息之间可达百里之外。灵阳仙造出镜子,对镜说话,万里方圆内皆如面见一般。
但辉煌终有尽头,在数十年间,战乱、瘟疫、仙灵、混乱吞噬了一切。海岛变得满目疮痍,血流成河。面临浩劫,塔木兹明白这海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需要他守护,但他却做不到,他因对飞灵真人发过誓,只能明哲保身,隐居不出,等待传承之人。他比谁都热爱同族,却不得不忍耐他们的痛苦,见证他们的死亡。他心中之痛,实非常人所能想象。
数百年后,新月舞者们找到古老的记载,歌颂塔木兹的功绩,无论真实与否都归功于他。塔木兹却更加羞愧,愈发无奈。他非但无功,反而是最懦弱的背叛者。塔木兹的时间朝前进,他不再是过往那个愣头青,热脑袋的勇士,而被称为大师、先知。塔木兹确有丰富知识,那全是海岛通过漫长的岁月教给他的。在他内心深处,他一直不明白自己该是怎样的人。
塔木兹的时间又绕了个圈,其实或许和原来一样,他仍然英勇,仍然蛮横,仍然热血,仍然享受战斗的快乐。他已忍了太久,憋屈了太久,隐居了太久,才成了人们口中的长老,好似海洋的守护神一般。这岂不是天大的荒谬?塔木兹是罪人!
他根本不是什么守护神、老学究,他是勇猛的战士,嗜血的猎手。他依旧渴望如曾经那样,用利爪与尖牙去战斗,哪怕到生命的尽头也一样,他曾经因誓言而无法做到,现在该当以死赎罪。
那或许是他此生最后的乐趣。
亡人蒙又道:“那两个孩子,是我们盗火徒的希望,是可以被尊为神而供奉的。我瞧得出来,纵然能我不杀你,你很快自己就会死,我也必定会得偿所愿。。。。”
塔木兹哈哈大笑,洪亮的声音如山崩地裂,在林地间引发共鸣,飞鸟逃离树木,野兽钻出巢穴,鱼儿沉入水底,云雾也似因此散开。
亡人蒙脸上变色,他不再开口,他明白眼前的老头仍然危险,仍能致人死地。他生平从未遇上过这样的强敌。
塔木兹抛了拐杖,白色毛发如疯长的野草,覆盖了身躯。他又长高了一倍,成了一只巨兽般的、直立行走的白犬。他露出尖牙,张开利爪,用西海语对亡人蒙道:“你会死在这儿,杂碎!”
他不再是学者,他是狂暴的战士。
亡人蒙横过战斧,向外挡出,塔木兹巨掌抓下,金属鸣响,火星四溅,亡人蒙摔了出去,撞入小山,那小山顿时粉碎。
塔木兹仰天怒吼,散发月光,白昼瞬间成了黑夜。他身躯黯淡,与月光融为一体,再难见到,随后他朝亡人蒙狂奔过去。。。
但月亮令他声息全无,他成了夜间最可怖的捕猎者。
亡人蒙冲破碎石,没见到塔木兹,忽然胸口巨震,被塔木兹一爪击中。他大叫一声,只觉利刃刺入躯体,连他这坚固绝伦的铠甲都被透过。他鼓足劲,斧子劈向塔木兹头顶。塔木兹伸出另一手掌,捏住亡人蒙手臂。两人以巨力僵持,亡人蒙一脚踢中塔木兹下巴,塔木兹退后几步,却硬生生撕扯掉亡人蒙身上甲胄。
亡人蒙血液淋漓,塔木兹却又消失了。亡人蒙大感紧张,却咧嘴大笑,吼道:“该死的是你,老狗!”
塔木兹从背后现身,咬向亡人蒙,他牙齿间沾满剧毒与病菌,虽不及乱毒症般无药可救,却足以毒死巨龙、鲸鱼与大章鱼。亡人蒙反应神速,往前一躲,塔木兹撕下一片肉来,毒素无疑已注入血液中,他盯着亡人蒙看,知道毒素对这活尸无效。
亡人蒙体内燃起白火,填补伤口,他朝塔木兹做了个“放马过来”的手势。
塔木兹再度遁入月光,这一次,他借月光做了个幻影。那幻影从亡人蒙身侧扑出,他本人则绕到身后,咬向亡人蒙头颅。
亡人蒙战斧斩落,轰隆巨响,地面破开个大洞,贯穿山体,两人同时跌落下去,落入一个洞窟。他喊道:“老狗!现在怎么样?”
洞内一片漆黑,月光已照不到这儿。塔木兹那无可察觉的隐形术已被破解。他跳向亡人蒙,双爪压下,亡人蒙身子旋转,战斧上的白火化作漩涡,两人同时发力,同时大叫,同时中招,山体被平平削去,塔木兹腹部挨了一招,亡人蒙的左臂被塔木兹撕裂开了。
塔木兹将那胳膊捏的粉碎,他召唤来一群蜜蜂,用蜂蜜填补伤口,本来开肠破肚的伤,一转眼就好了。
亡人蒙耸了耸肩,冥火生出奇效,血肉长出,补上了断臂。他笑道:“我可以持续整整数天,老狗,你还能蹦跶多久?”
塔木兹说:“拧掉你的脑袋,也就一时三刻的事。”
亡人蒙体内白火化作灰雾,瞬间笼罩了整座峰顶,他道:“你也休想隐形了。”
塔木兹继续冲锋,这一回他不蛮干,用上了精妙的棕熊拳,他力气极大,如果被他命中,连数万斤的巨石都能一爪撕碎,可他却知道必须以巧取胜。他看似当空盖落,可却突然虚晃一枪,打向亡人蒙左边。
亡人蒙竖起斧头,挡错了方向,塔木兹大笑一声,动作行云流水,瞬间刺中亡人蒙数下。亡人蒙体格坚韧,塔木兹未能将他斩成碎末,可爪中生命的法力已注入亡人蒙伤口。
亡人蒙立刻挥斧子反击,动作快如雷霆,力量也与塔木兹相当,但塔木兹千年来思索而得的武艺却远远胜过强敌。他匪夷所思的一跃,双足的爪子刺破亡人蒙咽喉。亡人蒙惨叫,挥拳反击,塔木兹双手交错,使出独创的麋鹿拳,指尖如鹿角,架住敌人拳头,猛然往外一推,砰砰声中,亡人蒙胸骨碎开,连连退后。
塔木兹想要追击,可心脏狂跳,呼吸艰难。他知道不妙,动作一时停顿。亡人蒙打了个滚,又一跃而起。他冷声道:“像你这样的,月舞者中还有多少?”
塔木兹并不答话,他时间不多,右手指向亡人蒙,大喊咒语,弹指间,亡人蒙身子的伤口里咔嚓咔嚓,无数尖锐的荆棘急速涌出,亡人蒙喉咙闷哼,急忙用冥火压抑这生命的诅咒。但盛开的花不断催生种子,又极快的生长。一会儿工夫,亡人蒙被花海淹没,所在半径十丈内,各式各样的丛林之花急速绽放,成了茂盛的、鲜艳的、扭动的、可怖的园林。
塔木兹想:“这生命。。。生命花园的仙法,总能将他粉碎了。”
这时,亡人蒙爆发出震怒的吼声,塔木兹身上每一个部位都在剧痛。他有些惊惶,四下张看,却发现亡人蒙散发的灰雾中,正下着蒙蒙细雨。
但那雨滴是白色的火焰,与水混合而成。
亡人蒙周围的花全数枯萎,塔木兹皮肤迅速膨胀、溃烂、流血、化脓,山的土地以可怖的速度腐化着。
塔木兹再无力催动咒语,他坐倒在地,脑中迷茫,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知道自己已经败了,如果他还年轻,还有体力,仍能与亡人蒙一战,设法解开亡人蒙这妖法,可眼下已经太迟。
亡人蒙痛苦的站起,从荆棘丛中穿过,血肉被一片片钩下,又一片片长出。
他笑容中满是无奈,他道:“我无数次帮助凡人,又一次次被误解为拐骗犯、杀人犯、纵火犯、肢解狂,我被吊死,被淹死,被千刀万剐,被钉死在木架上,每一次我装死逃生,我就更习惯痛楚,习惯死亡。冥之火不让我死,我的信念不让我死,我的希望不让我死。”
塔木兹看着手臂,密密麻麻的肿瘤升起、胀大,令他剧痛,令他衰弱,催促死期更快的到来。
亡人蒙又道:“我的灰雾不仅仅遮蔽月光,冥火能转化为微小之物,在灰雾之间来回穿梭,穿透血肉,扭曲血脉,令人体变异,犹如坏形尸一般。你无法察觉,一旦防护不周,你就会死。你在我体内种下荆棘,我也让你自取灭亡。”
塔木兹颤抖,他几乎在瞬间变得皮包骨头。他体内有无数药物,甚至能撑过乱毒症而不死,这冥火的异变,若在一百年前,塔木兹定然能硬撑过去,设法治愈,但现在他却无计可施了。
塔木兹败给了岁月,他已无法守护曾经给予他一切的海岛,他有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