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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后悔呢?”
“年少孟浪,不堪回,倒不如说说有趣的事儿,你譬如塞外的风光……”
无咎不愿提起伤心的过往,以免殃及紫烟脆弱的情怀,而女子却对他的往事颇有兴致,顺口问道:“你说你当过将军,着实难以想象。不知你的兵士何在,又如何征战塞外?”
“嗯,我早已遣散了那帮老兄弟,不然今日或能遇见几个,当年的虎尾峡一战,真是惨烈啊!将军有言:仗剑千里行,风雪战鼓鸣热血染铁衣,叱咤谁争锋……”
“那位将军,倒也豪迈!”
“那位将军,正是本人!”
“你呀……”
无咎引得紫烟心生好奇,趁机侃侃而谈。
他说起了出征的情景,说起了漫天的风雪,又说起塞外的虎尾峡,当然还有他的破阵营……
不知不觉,日落城廓,晚霞染红了水面,黄昏下的西泠湖更添几分旖旎的景色。渐渐的湖边点亮了灯火,便是游船上也挂起灯笼。而湖中那条载着两人的小船,依旧是静静漂浮而悠然忘归。
紫烟从来没有听说过凡俗战场的惨烈,犹自沉浸在莫名的震撼之中。而当她仰望身旁那张轻松的笑脸,又不禁轻声叹道:“我竟遇到一位英雄盖世的将军,何其荣幸也!”
“原来仙子也喜欢英雄,早知如此,再吹嘘两个时辰,嘿嘿!”
无咎低头送了个怪笑,伸手操起船桨轻轻划动。
“女儿家,谁不喜欢英雄呢!几年来,你历经挫折,受够委屈,只得以苦为乐,却依然特立独行,只可惜紫烟不能给你安慰,更看不到你拯救神洲的那一日……”
紫烟的话语中,透着淡淡的哀愁。
无咎急忙伸手挽着柔弱的肩头,轻声埋怨道:“我只想陪着我的紫烟,懒得理会神洲的仙门如何!”
“你呀,总是藏起心事不与人知。而你无意之中,却早已道出了雄心壮志!”
紫烟的话语声,依然不紧不慢:“我记得你曾说过,你悟出九星剑的神通,前后感悟不同,岂不就是你的心结所在!”
无咎微微一怔,抬眼看向夜色笼罩的西泠湖。正当灯火通明,湖光倒影。仿如三分节日的盛景,却寒风瑟瑟秋意凋零。情景动怀,他脱口吟道:“小桥笙歌,一叶扁舟出明月元夕水暖,星雨落花罩寒烟……”
他给紫烟吹嘘他闯荡仙门的遭遇,曾说出他悟出“星雨落花”的由来。
而这女子看似弱不禁风,且动辄伤怀,却冰雪聪慧,竟然从中有所猜测,随声道:“昨夜风卷旌旗,今日马踏飞雪,一剑斩碎天穹,且看星雨落花!”
“一时乱诌而已,不当真!”
“嗯,不管怎样,莫要为难自己,你注定是个顶天盖地的男儿!”
无咎低头看着紫烟,紫烟也在默默相望。他无言以对,咧嘴一笑,轻轻抚摸着对方的秀,神情举止中透着不尽的温柔。而当他触及到那愈醒目的银丝,他的手指微微颤抖。
小船到了湖边,两人上岸,又彼此携手,顺着灯火摇曳的街道慢步而去。
便于此时,岸边的一家酒肆中冒出两道人影。
这是两个男子,皆为修士的打扮。
其中一位是个老者,神态威严,却伸手揪着胡子,显得很是无奈。
另外一位则是个壮汉,背着一只大弓,跃跃欲试,低声传音:“师父,弟子是否前去追赶?”
老者却是微微摇头,脸色阴沉。
壮汉急道:“师父,倘若无咎再不前往玉山认罪伏法,神洲使便要杀了诸位人仙前辈……”
老者两眼一瞪,怒道:“神洲使传令神洲仙门,难道我不知晓?”
壮汉慌忙后退,低头赔罪。
老者应该是怨气难消,继续叱道:“你以为你代鸿与他有过交往,他便不会杀你?方才即使为师出面劝说,他也会翻脸不认人!哼……”
代鸿,紫定山弟子,因为性情耿直,有了一位筑基修为的师父。而他的师父,则是紫全。
这对师徒现身此处,并非没有缘由。
上个月,神洲使传下令来,命各家仙门寻找无咎,并催促无咎赶往玉山认罪伏法。如若不然,囚禁在神洲的人仙高手将难免一死。
各家仙门很是惊慌,便散出人手寻找无咎的下落。代鸿则是奉命驻守都城,还真被他寻个正着。那一男一女,太醒目了。他认出无咎,不敢声张,传出信简,只待师父前来定夺。而他的师父紫全赶来,迟迟不见动静。他弄不清状况,便要急着追赶阻拦。
代鸿也并非莽撞,而是有所依恃。他在拜入紫定山前,曾与某人称兄道弟。且追上去给他道出详情,对方应该不会怪罪。
而紫全训斥了弟子之后,却又无从分说,重重叹息一声,很是没可奈何。
他于午后时分,来到此处。远远见到无咎带着女子乘船游玩,便要现身相见。谁料对方看着悠闲自在,却突然传音告诫。若是他紫全胆敢踏入西泠湖半步,便让他师徒葬身湖底。随后还加了一句,勿谓言之不预也!
唉,想不明白,神洲仙门已是水深火热,那个无咎竟然带着女子四处闲逛。如此倒也罢了,还不许打扰,否则他要杀人,真是不可理喻!而不管他是好色之徒,还是乖戾跋扈之人,都要将实情转告于他,以免无辜断送了各家前辈的性命!
紫全不敢踏足西泠湖,只得悄悄传音。为了表达善意,他还分说了一段往事。而更为郁闷的是,根本没人理他。
贪美色,忘道义啊!
记得那个无咎虽然行事乖张,却并非龌蹉之辈。如今又是怎么了,他怎会变得如此的人性尽丧?
不过,那人意兴阑珊离去之际,倒是传音留下一句话:“跟随半步,打断双腿……”
……
“这便是你的家?”
夜色中,两人缓缓停下脚步。
而曾经破败的将军府,竟然没了,便是曾经仅有的几间破屋子,也倒塌在废墟之中。只有野草堆中露出的一排台阶,以及旁边的半截树干,见证着一段过去的岁月,以及不堪回的存在。
紫烟微微错愕,很是难以置信。
依她看来,某人的家,乃将军府,即使不堪,也要远远强过寻常的府邸。而亲眼所见,一片废墟,与她谷梁村的破院子惨状,倒是极为仿佛。
“没了,你我都是无家之人!”
无咎淡淡笑道,接着分说:“我杀了王族中的仇人,姬魃。他后人寻我报仇不得,便烧了我仅存的府邸。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他带着紫烟来到都城,便想返回故宅,却远远见到一片废墟,只得暂且作罢。而不待他回头找人算账,已有人传音告知了原委。姬魃死了,族人尚在,不敢找他无咎报仇,便将怒火泄在早已破败的将军府。留下看守宅子的吕三他爹,不知又沦落何方!
“走吧,我带你去看我爹娘!”
无咎踏起剑芒,带着紫烟缓缓离地。
人在半空,俯瞰着偌大的都城。万家灯火,星辰点点,好像很熟悉,却朦胧而又遥远。
在都城西南的十余里外,有座数十丈高的小山。正当明月升起,山头笼罩在一层淡淡的月辉下。
两道人影落在山头,一片高低错落的坟茔出现在眼前。
“这是……”
“这是埋着我爹、我娘,我的家人,还有我……”
无咎松开紫烟的手,并为她裹紧了肩头的狐裘披风,这才转过身去,走向一座立着石碑的坟墓。忽而一阵寒风袭来,他的大袖衣摆随之翻卷而微微作响。他身形一顿,慢慢双膝跪地,翻手拿出香烛点燃,又摆上干果祭品,接着伏地跪拜,口中低沉出声:“爹、娘,孩儿看望二老来了……”
第四百零八章 人生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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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朦胧的月色下,清冷的坟前,一位游子,在祭拜着他的爹娘。
看着那跳动的烛火,久久伏地不起的身影,以及强忍悲恸的呼唤,感同身受的紫烟不由得眼圈一红。她轻敛长裙,悄悄走到近前,却欲言又止,跟着缓缓跪了下去。
她不知如何安慰,因为她也是孑然一身。而逝者为大,不妨她表达一种哀思。
无咎察觉,急忙转身搀扶。四目相对,默默无声。而他唯恐紫烟有恙,拿出一张褥子铺在地上,待紫烟坐下,又打出几道禁制挡住风寒,这才起身离去。他给每个坟前,都点燃一根烛火。
片刻之后,点点的烛火在夜风中摇曳闪烁。
紫烟则是静静坐着,默默注视着那道彷徨孤独的人影,不由得心生怜悯,幽幽出一声叹息。
想他从来都是笑对一切,或满不在乎的样子。而与他相守月余,方知他深情如海,如今在他爹娘的坟前,更是变得深沉而又忧郁。他看似张狂的背后,又究竟背负了多少苦痛。奈何自己帮不了他,最后还要弃他而去!
紫烟抬手擦拭着眼角,而泪水依然止不住流下。
她好像明白了一个道理,懂得男人不容易,而愈是懂得,愈是缱绻难舍!
无咎转了一圈,回到原地,恰见紫烟神情悲伤,他怪责般地摇摇头,伸手拍着身后一个稍显矮小的石碑:“瞧瞧,这是谁的墓碑?”
紫烟急忙擦干了泪痕,借着着烛火的光亮看去。
在不远处还堆着一个坟冢,并立着石碑,上面刻着:破阵营公孙将军,讳,无咎,之墓。
“嘿,我给我自己点根蜡烛!”
无咎在碑前插了两根蜡烛,拍了拍手,就近坐下,回一笑:“我说了,这里埋着我……”
紫烟轻轻依靠过去,神色中透着不解。
“我当年为了报仇,不得不跟着祁散人闯荡仙门。我总觉着,我早晚要被那个老道害死,便让手下的兄弟,给我堆了一个衣冠冢。以免我葬身异乡,没人陪护我的爹娘!”
无咎像是在叙说着别人的往事,话语平淡:“而我如今不仅活着,还带着我的仙子回来了。我爹娘亡灵有知,会笑的……”
而他话音未落,紫烟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搂着他的脖子,失声泣道:“紫烟有愧……既不能给你传宗接代,更不能患难与共……”
“哎呀,怎会又哭了呢,莫要哭坏身子,听话啊!”
无咎急忙劝慰,而怀里的人儿依然悲恸莫名,他又疼又怜,只得改口:“我给你说说我的妹子啊,愿不愿听?”紫烟带着抽泣“嗯”了声,却还是紧紧依偎在他的怀里。他伸手轻拍着柔弱的人儿,自顾说道:“我妹子,名叫公孙燕。她啊,貌美,任性,且淘气。我不怕爹娘,就怕她给我哭闹。嗯,小丫头,惹不起,让着她……”
月上中天,夜色寂静。
山头的坟茔之间,那点点的烛火,犹在摇曳不息,流泪不止。
而紫烟又是动情,又是伤怀,早已疲惫不堪,于温暖的怀中沉沉睡去。无咎继续轻轻抱着她,一个人自言自语。他从他妹子的幼时说起,从后院的秋千说起,从春说到了夏,从秋说到了冬,说了一年又一年。像是压抑已久的情怀,终于有了倾诉的这一日。他要说给他的爹娘听,说给他的仙子听……
不知不觉,天亮了。
曾经的烛火,已然熄灭,残存的流蜡,在坟前留下一堆又一堆的泪痕。再有寒风吹来,野草晃动。深秋的清晨,一片凄凉。
无咎终于停下了自说自话,一个人默默出神。片刻之后,他从远处收回眼光,又掠过爹娘的墓碑,低头端详着怀中的人儿。
紫烟犹在沉睡,紧紧抓着他的臂膀。像是怕失去,再也不肯撒手。她娇小的身子蜷缩着,柔弱中透着无助。苍白的脸色,倍添几分冷艳,却又晶莹欲碎,令人怜爱之余不忍目睹。而她曾经如墨如云的秀,已银丝成缕!
无咎只觉得心头疼,禁不住出一声长吁。
而不知是心有灵犀,还是感受到了叹息,紫烟从沉睡中缓缓醒来,惺忪的双眸稍稍恍惚。她觉自己依然被温暖环抱着,懒懒的颇为舒适。而她躺了一宿,抱着她的手臂便动也不动支撑了一夜。她神情羞涩,轻轻挣扎。
无咎的双眉舒展,人已恢复常态,顺势搀扶,低沉问候:“醒啦?”
“嗯,梦里闻声,却不想睡着了!”
紫烟轻声道歉,依旧是不胜娇羞的模样。
“声声入梦,不枉倾诉一场!知音难寻,唯我紫烟仙子!”
无咎站起身来,笑声清朗,接着又伸出手,示意道:“走吧,我带你前往一处仙境!”他抓着紫烟的小手,拂袖撤去四周的禁制。随着剑芒闪现,两人飘然升空。而尚未远去,他又低头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