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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黑柔和的天空中,开始出现一星星白点,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大雪纷飞。
雷少云开始陷入对未来无止尽惶恐的遐想,当他醒来时,雪满双肩。众人正向他寄送同情的目光,让他确信这个残酷的事实已经发生。
雷少云眼神空洞,泪涕和他的口水交杂。他呢喃着,“爹爹,曦儿,子傲,云世叔……对不起,对不起,我没能照顾好双儿。”
雷少云回过头,看着风无心和萧将离,“萧大哥,无心,少云不能陪你们一起参加苍雪剑会了,没办法与你们共睹盛事……”
“去吧。”萧将离早已不知道用什么言语劝慰,感同身受的他知道这一刻,在雷少云心中已万念俱灰。
寒冬雪夜的马厩,高傲而慵懒的骏马好似感受到主人的情绪,突然悲鸣长嘶。
送别之音寥寥,唯有北风的呼啸声。众人因悲伤而沉默,黯然目送雷少云策马啸啸。风雪夜色重,竹影疏离之中,两骑自剑气峰疾驰而下,往北而上。
漫长的雪山路上冰雪凝重,风刀雪剑磨刮着雷少云泪水成行的脸庞,冻结丝丝白星——不知何时,雷少云已成那秋时成群南去的候鸟,而春时归来形单影只的孤雁。
“双儿等我……”此刻的雷少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相信上天的仁慈,用尽一生的虔诚来祈祷慕无双的平安。
听雨阁的每一盏灯烛都被点燃,照亮阴湿的观潮亭。
风无心不安的眼神从出鞘的龙渊剑游走到温热的酒气,再到萧将离雾茫茫的眼睛——曾扰得他夜不能寐的噩梦重新降临在他兄弟的身上,只有他知道有多难熬。
风无心第一次拿起酒杯,举到萧将离面前,“大哥,二嫂一定会化险为夷的。”
那温热的烈酒入喉之际,风无心忽觉苦烈酸涩疾骤心间,片刻之后涌上头脑,浑浑噩噩犹是梦中。
眼前的龙渊剑几重影,风无心滚落的热泪中映出以前有惊无险的重重场景,“大哥,你说……一切都会好吗?”
萧将离紧攥着风无心的手,因为他知道风无心会因回忆而自责,“无心,一切都会好的,相信大哥,都会好的。”
“会好啊……”不胜酒力的风无心逞强以至于他差点将自己的肠胃也吐出来。
云曦好不容易伺候风无心入睡,忽然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萧心涵于深夜来访。
“将离也喝得不省人事。”观潮亭前,两名女子独坐相望,萧心涵突然问道,“曦儿,你相信来生吗?”
“曦儿一向不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若不珍惜今世,就算有来生,又有何用?”云曦的回答是切中要害的,可萧心涵仍是隐隐不安,“我抢了那傻姑娘的一切,该心安理得吗?将离的心是因为她的死才空缺,如若来生……今夜发生了太多事,无双的病重又让我和将离都回到了当初傻姑娘刚死的时候。”
云曦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变得如此坚强,在崩溃的边缘也要帮人家化解心结,“一切都过去了,雷二哥已经回心转意,姐姐不会舍得离去的……如果有来生,你一定愿意和萱姐姐一起拥有萧大哥。更何况,今生今世,萧大哥是你一个人的。”
“只是,只是……”萧心涵问得小心翼翼,“曦儿,你讨厌南宫姑娘吗?”
云曦抿嘴苦笑道,“怎么会?我倒是挺喜欢她的,现在这个样子……就很好。”
“是啊,现在这样就很好。”
月牙渐渐西偏,西庄的高崖边。叶织秋从这里可以看到广阔无垠的苍雪岭,他用黑布将青云断水刀裹了几层,生怕她着凉了。
“你总是在故意敛藏,为了什么?”云子傲出现在他的身后,“它只是一把刀……”
“莫逆之交。”叶织秋反驳他的话。
“如果它断了呢?”云子傲很无情地问道。叶织秋回答得不慌不忙,“她想要离去,我就放手地让她安心离去。”
“你会不会将就用另外一把刀?”云子傲看了看手中的覆云刀已被千锤百炼,不复以前模样。
“我不会将就……”
“那是因为你没有牵挂!”云子傲抢断他的话,“因为还有一群对我殷殷期望的族人,所以我不得不将就。”
“呵,我更希望自己有牵挂。”天际已渐昏黄,叶织秋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转身离开。
“苍雪剑会上,不要让她失望。”叶织秋与云子傲擦肩而过时说道,云子傲点了点头。
十二月的一个晴天,苍雪剑会迎来最后一名参与者,是一名身着素黄布衣,带着大檐草帽的老者。他颤抖地将标有云家印章的书帖交到守门的弟子。
守门的弟子要做名录,询问道,“请问阁下如何称呼?”
“徐应缘”那名老者抬起头来,面色沧桑,目光之中好似裹着云雾白茫,“未还俗前,法号……本尘。”
徐应缘的身骨健壮,只是经历了太多消磨心智的岁月,瞳仁内失去了流光。
于身在江湖数十年的徐应缘眼中,除了二十四年前风吹雪兄弟冰封千丈飞瀑之后,江湖再无此等盛事。
他压低帽檐,穿越锁剑坪的人海时,他能听到武器对决的铿锵声,江湖朝野的流言,还有暗藏鼻息,煮酒观花的不世高手。
他与在场的所有武林侠士一般,为争一名一利。师傅口中的淡泊名利,吃斋念佛于他来说如是饮鸩止渴,只是让他心中的趋名逐利在隐忍中爆发——所以他决定还俗,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佛家总是把愿望寄予来生,来生的遥远和苦难让他们敬畏而轻视今生。我佛真能普渡众生吗?为何史书中的朝代更替,苦难者皆为无辜之人,而王侯将相者,烧杀劫掠,可谓无恶不作,却能坐拥荣华,享誉千年……是否像我佛这般神灵,从来不会将人间的劫难当作一回事。祈祷的人越多,他越司空见惯而至于麻木,只自食人间虔诚的贡品。而信仰者没有受到庇护和垂怜,便妄自菲薄地认为受苦是理所当然的,而依然苦苦作求……人就是这样的贱骨头。”少年时的徐应缘在师傅面前说了很多次这样的话,而师傅每次听罢,不愠不怒,只是和蔼地问他,“小应缘愿意和师傅一起吃斋念佛吗?”
“愿意。”徐应缘会一直记得师傅的教诲——在师傅生前。如今的他脱下了袈裟,奉还师傅送与他的“戒心”持珠,身入红尘,去见见真正的人间疾苦。
瀑布池旁,叶织秋见萧心涵重新穿上那套艳红色的束腰长裙,擦拭火麟剑,便上前问道,“莫非王妃也想参加江湖粗人的游戏?”
萧将离把转起手中的火麟剑,“怎么,女人家就不能在《折剑录》上留名吗?”
“别人可以,唯独王妃不行。”叶织秋走进了看,其实萧心涵穿上这干练的束腰长裙会比那束手束脚的凤冠霞帔来得美丽。但叶织秋知道,“江湖”这个词眼让萧将离又爱又怕,雨萱的死就是他心中的禁地,他绝不允许萧心涵以身涉险。
“是他叫你来劝我的?”萧心涵的询问得到了叶织秋肯定的回答,“我偏不。”萧心涵撅起嘴时的样子倒有一份可爱,“若是姑奶奶杀进前十,这留名《折剑录》,享誉这天下武林……”
“姑奶奶,你这念想一点都不现实。”叶织秋走近了萧心涵,两人近乎额头靠着额头,“你接我三刀,而是没败,我就替大王答应你,让你参加苍雪剑会。”
萧心涵急忙往后退一步,她与叶织秋相处十余年,知道这面相温柔和善的小子并非善类。就连萧范在训斥他时都有几分防范,“不,一刀我就答应!”
叶织秋嘴角微翘,“一刀就一刀!”
萧心涵心中大叫不好,着了这小子的道,寻思着,“难道他真能一刀击败我?”
雪后天晴,微风拂动瀑布池的水面,与叶织秋的青云断水刀一般发出丝丝凉意。叶织秋的突然沉默,让萧心涵有点无措,青云断水刀的出鞘声徐徐作响。想要劝说这女人,怕是需要用行动了。
薄如蝉翼的刀刃在微风中摇晃……
叶织秋正要出刀之际,却忽然后退一步。一道紫色的剑气自天而降,击中刚刚他所立之地。
忽来的狂风吹皱湖面,李若缺虚立于湖面上,梦京华指着叶织秋的脖颈,微微一笑,“原来天下除了风无心,还有你这个绝世刀客。刀既已出鞘……”
李若缺的话还没有说完,梦京华便携带起漫天紫雾,身化数道残影直取叶织秋。
叶织秋手腕连续转动,“横贯八荒”,八道刀光斩灭八道幻影。可一秒之后,叶织秋慌忙执刀转身,挡住想刺穿他后心的三寸诉情剑,“身法挺快!”
李若缺只是“哼”地一声,飘然后退。叶织秋哪能放过他的真身,一招“青龙断浪”,刀锋化作乘风破浪的飞龙,刺穿李若缺的身体——仍是幻象。
“你刀也很快!”李若缺凭空出现在叶织秋的身后,刀光剑影之间,叶织秋清晰地看见李若缺脸上有一道血痕,看来刚刚那刀没有落空。
李若缺的夸赞很中肯,因为若以正面相对,他不一定能扛得住叶织秋的刀势。密不透风的刀光在他眼前交织。李若缺的身影突然消失在紫色的天空中,避实就虚,千道人影执剑刺向叶织秋的两翼和后心。
叶织秋看那剑影重重,实难招架,只得引身而退,可那身上已有数处剑伤。
萧心涵和大部分江湖人士一般,只见那紫芒盈天之中刀光剑影你来我往,甚至一招一式都难以分清——两人的武艺,皆超萧将离三层之上,“嘿,这果然是江湖粗人的游戏。”
“‘凌虚惊鸿’果然名不虚传。可你这剑势虽然凌厉,却不够浑厚,没有内容。”叶织秋说得没有错,李若缺的每一剑都只是尖锐的利刃,只能伤人皮表罢了。
千影合一,李若缺立于虚空,梦京华美如流水,“只要剑够锋利,我能刺穿一切。只是你,为什么要藏得如此之深?”
“因为我怕心中的悲伤迸发,是尔等不能承受之重!”萧心涵第一次见到叶织秋双目中流光重重。
叶织秋凝视着刀面,左掌覆真气于刀刃之上,口中幽幽吟唱道,“枫红一叶世入秋”只见那红色的真气化成一片一片飞舞的红枫叶盘舞在他的身周,“生别死恨织离殇。”
世间风云忽然沉淀,天色凝愁暗,青云断水刀如天地中的一盏孤灯!
“枯叶织秋!”盘旋在叶织秋身周的火红色枫叶刀气被一阵秋风吹作枯黄,漫天飞斩。
任李若缺身影千重,被狂风暴雨般的刀气尽数斩灭。
众人的视线被红枫之影遮掩。叶织秋手中的冰蓝色的刀刃被一层沉重而幽黑的悲伤所裹盖,变得锋利而躁动,“断水”——在红枫卷动,毫无边际的世界之中,唯见一道幽黑色的刀影穿过李若缺的身体……
众人看着那滞留在虚空中的幽黑刀影和李若缺的身影在片刻之后同时消散,只余下他手中的梦京华飘落插在青石板上,还有零落几处鲜红的血滴。
枫影化散,叶织秋已经保持着挥刀的姿势,只是嘴角露出了一丝残忍的微笑,“呵,不得已弃剑吗?我还是没办法断开水流!”
下一秒,一道紫色的身影出现在叶织秋身后三丈处,迅速刺向他的后心!
“你败了!”李若缺手持三尺诉情剑抵在叶织秋的后心。再看李若缺,衣衫已然被刀气割裂数处而渗出血流,可目光依旧刚毅,“你的悲伤,让我感同身受!”
叶织秋转身,看着渐行渐远的李若缺拖行着长长的血路,口中呢喃道,“我从来不会因为自己的悲伤而自豪。我很庆幸是我败了。我的刀越强,我就越可悲……”
几近虚脱的叶织秋被萧心涵好心地扶住,只听她嘟嘴一笑,“这游戏太过于粗鲁,小女子这般柔弱的娇花怕是经不起折腾。”
这是一场令人望而却步的精彩战斗。听雨阁上,风无心的目光始终跟着李若缺波谲云诡的身影。
风无心看着沿着山阶蹒跚而上的李若缺,说道,“你为了赢得这场战斗,释放那些令人同情的过往和情绪……赢得很没有尊严啊。”
李若缺嗤之以鼻道,“我们不像你,从小衔着金钥匙出生,拥有着所有人羡慕一切。”
“那你羡慕我吗?”风无心在说出这句话时,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目标和理想,他不再和他人一样,因为苍雪剑会的迫近而夜不能寐,他也不会因为理所当然的登峰造极而喜极而泣。
风无心变得俗气,他开始在意妻儿珍贵的一颦一笑,从而满足现状所给的一切。
阎罗衙之战以后,龙渊剑已蒙尘多时,因为已无对手可以迎其锋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