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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终年未有人来过的荒原。经年沉淀的积雪压盖着枯黄色的灌木丛。
司寒锦用乌光倾泻的魔刀指着红袍飞起猎猎作响的风无心,没有说话。
风无心缓缓抽剑的声音像刮丝一般,令对手在漫长的等待中胆颤。多年以后,司寒锦回想起这场战斗时,这挥之不去的声音犹在耳畔。
魔刀无鞘!
司寒锦经不住耐心的琢磨,挥刀扫过风无心所站之地,可风无心的身影已然墨化。枯骨生香如砍水流,断而又生。
下一秒,风无心已经出现在他身后,龙渊之利,直逼他的项背。
司寒锦已经顾不上身前的水月镜花,回身三刀化解掉风无心凌厉的剑势。可后腰竟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他万万想不到那道墨影手中竟生出一支剑气。
“太上忘情剑!”风无心挥剑之时,那道墨影自龙渊之中生出,残影滞空。悄无声息而诡谲的剑法,幻生“忘情”之我,执“忘情”之剑。
司寒锦能感受这无情剑意,枯骨生香内传出哀怨的叹息――因为怨灵们感受到风无心的情感,便无法吞噬他的灵魂,利用他的破绽和弱点。
司寒锦如是以一敌二,刀式大开大合,魔刀乌光喷张,攻守相聚以斩灭自己身周一丈内所有的事物。
龙渊剑剑光幽暗,剑势沉劲,击打在魔刀之上,铿锵之声夹杂着嗡嗡之声。
司寒锦不得不佩服龙渊剑的工艺和风无心的剑术造诣。明明沉重的剑刃在风无心手中却轻如树枝,剑柄绕转于他的五指之间。
风无心一记横挥,千光闪烁。司寒锦以魔刀撼之,被逼退三四步。他说话时,声音变得沙哑,刮人耳膜,“折剑录就是天下第一吗?”
“无所谓天下第一。只是焚月不是铸出胜过龙渊的兵器吗,好像让他失望了。”风无心的声音却是清亮润利,不染纤尘。
司寒锦听到风无心刻意隐藏的细喘声,但自己的身上也已有数出创伤,风无心冰寒的剑劲在体内乱冲,使得自己握刀的手有点僵硬。
细雪翩来。
风吹得有点急,一点点白光半遮掩着司寒锦的目光,砸在他粗糙干燥的脸庞上。雪花却被魔刀上乌黑的火焰烧尽。
风无心横剑立于飘雪之中,疾风灌满他的枣红色的长袍,冰冷的神情堪比寒风刺骨。“飞燕逐月”,剑势疾走,冰蓝色和墨色的剑影反复闪过司寒锦的视线,击打在枯骨生香上。
风无心没有破绽可言,引魔刀诀显得拙劣不堪。多年以后,连司寒锦都记不起风无心的剑术如何神乎其技,只知道当两把龙渊剑一前一后抵住自己的前心和后心时,死亡的恐惧让他看见曾经落魄的自己――他已失去了所有的从容。
“万里魔音唤残阳!”
魔刀指向灰暗的天空,乌黑色的刀芒延出丈二。刀吟似地狱修罗的魔音,刀芒如沉阳落地。
风无心亦不甘示弱,旋身飞起,剑气如狂风暴雨飞卷,如云天降下的龙卷。如皎月似婵娟的剑光淹没司寒锦视线可及的所有地方,成云海。
一轮残阳,两道明月。
枯骨生香与龙渊剑无数次相互擦击。魔刀的刀锋竟有出现一丝裂痕,刀内的万千怨灵传出毛骨悚然的哭嚎。龙渊的剑面依旧乌暗发亮,坚不可摧。
一刻之后,风消云散之时,风无心回旋落地,龙渊剑突然脱手,朝着司寒锦的咽喉飞刺而去。司寒锦亦执刀刺向风无心的咽喉,可惜他晚了一步――当他的刀离风无心足有一丈远时,飞剑离他的咽喉已不足一尺!
当死亡迫近的瞬间,折磨他一生的全部恐惧突然溃散。他重归于婴童那般安详宁和的心境,脑海中那一张张憎恶的面容被和尚的微笑所代替,那些曾经怀念的人儿都向他伸出了手
“咻!”龙渊剑掠过他的右耳旁,只割裂了他的耳垂,贯进了他身后的石壁。
可枯骨生香依旧一往无前,径直往乏力的风无心的心口刺去。
枯骨生香的刀锋在触及风无心的心口前,上面的裂痕慢慢延长,直至崩碎!那一点点零星而美丽的黑铁碎片散落在风中,被吹到剑气峰每一个角落
两人坐在高峰之上遥看万里云海,而他们身前,插着龙渊与那把断锋的魔刀。风无心看懂那团乌黑色的刀灵从刀刃上攀到司寒锦右手腕的袖内。
不知何时开始,临风而立的风无心的形象在司寒锦的心中高大而伟岸,成为护卫留客山庄和风家最强的一把剑――这可能是受风焚月刀灵的影响。
司寒锦在来剑气峰之前,已经预想所有风无心能问到的问题,并想好如何回答。可惜风无心一个字都没提,只是静静地望着远方,直到残阳西下。
“霜儿和唐飞过得好吗?”这个一个风无心没有资格回答的问题,但司寒锦耐不住长时间的沉默。
“他们很好。”风无心冷冷的话语不像是安慰,“只是可惜了你的刀还是敌不过龙渊剑。”
“是敌不过你。”司寒锦替风焚月回答时,双目闪烁的泪光,“父亲的一生都奉献给了折剑山庄。我很欣慰,有你在守卫留客山庄,和风家剩下的一切。也为折剑山庄写出了折剑录。”
“那你呢?要留下来吗?”
“不了。江湖那么大,又何必画地为牢。”司寒锦向前拔起被冰封的断刀,用以往风淬裹住紫电青霜的黑布卷裹枯骨生香,转身便要离去。
多情自古伤离别,风雪成珠帘,遮掩归乡路。
风无心的目光追随着司寒锦高大的背影直到消失。司寒锦随着暮色的降临而隐入云海,他在消失前留下一句话,“他回来了,带着那把无影之剑。”
长歌渐远,风云已散。
多年以后,空阔的苍雪岭上,几面孤零零的战旗向后来的人们印证当年苍雪剑会举世无双的盛况。折剑录被永远雪藏在明月楼的最深处,只是它在当代人们的心中却永不落幕。
李若缺离开时,将梦京华挂在听雨阁前的门把手,并留下一张纸条:她因你而生,就留给你吧。
失去了云曦的琴音,他将会忘掉“轻云蔽月”,而“凌虚惊鸿”也会永逝心间。但这样也好,了无牵挂的他终于可以自私地撇下所有的责任,独自远行。
向凌天在李若缺离开前曾问过他,“接下来,你有什么追求?又向往何方?”
李若缺沉默了一会,回答道,“去追一望无际的自由,那么又何必刻意去何方呢?惟望此生不再荒唐。”
李若缺已下了五级山阶,回头仰望着略有老态的向凌天问道,“你呢?”
向凌天想不到他会用这种出于关心的语气,“剑载无量,层出不穷贫道就继续探索这套残缺的剑法吧。冠剑楼香火不绝,信客络绎。再看云梦四季山景,万物峥嵘之春夏,云蒸霞蔚之秋冬。清闲度日,甚好。”
“是吗?那最好。”李若缺莞尔一笑,转身继续往下走。盘桓的山道上,他的身影和远去的风景一同消失在冬天的雾海中。
散场后的留客山庄恬静地与大雪相处,如天上白玉京宁静而庄严。枯黄的银杏叶将锁剑坪裹盖,无人打理。云曦下令放假三日,留客弟子们饱餐之后,如肥猫慵懒地卧躺在暖床内休憩。
听雨阁驻于悬壁,风寒露重的晚冬冰封它侧的流云瀑布。孤悬的栈道上,纤弱的南宫映雪披着棉袄,拿着扫帚将一片片贪恋红尘的银杏叶和冰凌扫落悬崖。调皮的风云尘在她身侧转悠,拉弄着她的衣袂。南宫映雪几次蹲身捏他红彤彤的脸蛋,衔着糖果的他不间断地喊着“二娘。”
观潮亭,锦衣素手的云曦将两只小火炉送到冰凉的石桌上,一壶煮着酒,一壶煮着茶。风无心推却了萧将离的好意,只愿守着眼前这杯有着沁人心脾的茶酒香的白开水。
自从风紫霜喝过南宫映雪煮的樱花茶之后,便爱得一发不可收拾。热情和任性的她总会强求别人也尝上一尝――所以每一次的酒桌上,都会出现一壶“解酒”的樱花茶。
萧将离的一杯烈酒刚下肚,萧心涵也为自己斟了半杯――与其白费功夫劝这个嗜酒如命的男人迷途知返,倒不如陪他共醉。
“马上就要过年了。”云曦看着飞檐边的三尺冰凌,今年好似更冷了,“不知道姐姐如何了。”
“少云来信说了,无双病情已有好转。只是黄沙葬阴寒气躁,不适养病。他会在年前带着无双来留客山庄养病。”几杯酒下肚的萧将离脸上有点殷红,如稚童般羞涩地将貂毛围脖拆下给呵气取暖的萧心涵挂上,“我也寄信予范叔,过年就让我们兄弟几人聚聚吧。”
大雪如珠帘将剑气峰一层一层地掩盖。
茶酒又重新换上了一壶,袅袅青烟熏红了彼此的脸蛋。他们谈着过往的岁月,论及那些不能被时光掩藏的情谊。时不时,他们的目光会穿过低矮的倚栏和层层雪幕投到一片白茫茫之中的留客山庄――银装素裹得不能再美丽。屋檐上,地上,林中,山道上,巨石剑上,都是十分之七的白雪,十分之三的旧时模样,平添了几分恬静。
留客山庄或许将同江湖一般,就此沉睡。此时,那有名无实的人字令不知道被顽皮的风云尘丢弃在哪一张椅子的下面,或许是厨房,或许是苍雪岭,又或许已经被大雪掩藏。
青烟白雪,茶香酒烈,最重要的是所爱之人就在身侧。香暖的听雨阁内,传来女婴的啼哭,栈道上的南宫映雪急忙丢下扫帚,慌忙地跑了起来,云曦亦是起身前去接应。萧将离醉醺醺得双眼迷离,萧心涵被烈酒刺激得泪水滚动。自得其乐唐飞把玩着妻子的大肚子,拿起花生米寻肚子里的孩儿开心。而风无心,淡然饮水,温情和和。远处,传来风云尘和萧雨凡的打闹声――唯美如画扇。
如是这样的结局最好,太平长安。
第150章 终章 岁月难磨长生恨,剑心无尘问多情()
那是一个初春的凌晨。
南宫映雪从过年新禧中醒来,灰暗的屋内一片氤氲,她看见火炉内烧得殷红的炭火戚戚跳动着火星。窗外的天空暗光沉浮,细雪纷飞,北风呼啸着吹打窗叶。
留客山庄在昨夜的一场宿醉中异常的详宁,最重要的是风无心不在枕畔
南宫映雪披上绒衣披风走出听雨阁,她忧心忡忡地奔跑在漫长的栈道,留客山庄的气氛从宁静转向阴森。她边哭边喊着,“无心,瑶月,云尘,云姐姐”
当她的目光能触及到锁剑坪——这里躺着近千具留客山庄弟子的尸体,每一个人都是被一剑毙命。浓稠的血液汇成河流,和厚雪凝结在一起,变成一块块血冰块。
天地突变一片猩红!
“无心,瑶月,云尘,云姐姐。”南宫映雪压住心中的恐惧,哭喊着他们的名字,往着西庄银杏林跑去。
那狭长的林道,两边都是光秃秃的银杏树。南宫映雪沿着林道疾走,越到林深处,天色越暗。而沿道的两侧,陆陆续续躺着面孔熟悉的死尸:萧将离,萧心涵,萧雨凡,雷少云,慕无双,唐飞,风紫霜,风渊
林道的尽头,南宫映雪看见了那黑袍白发的男子,手中的无影之剑已经贯穿了风无心的心脏,而他的身侧,是已经死去的云曦和两个孩子。
“无心!”南宫映雪痛心疾首地哭喊着,用尽力气向前跑,可始终都接近不了风无心。濒死的风无心伸出手想要抓住南宫映雪的手,可终究还是先闭上了双眼。
“为什么是你!你夺走了母亲,为什么还要夺走我的孩子,还有最爱的人。”南宫映雪发疯地嘶吼着,直到声音沙哑,一滴滴眼泪落地化成河流,洗净所有的血迹。
蓝玄云不为所动,转身离去
“你回来!”天昏地转中,南宫映雪突然惊醒,枕头已满是泪水,心中的不安更加汹涌
。凌晨时分,她起身看了看四周:殷红的炭火,纷飞的雪花,暗沉的天色,与梦境一般无二。
风瑶雪正安睡在她的身侧。
南宫映雪抱着风瑶雪惶然起身,爬上听雨阁二楼敲开云曦的房门,“无心,云姐姐。”奈何不争气的泪珠一直往外冒。
宁神的檀香在风无心推开竹扉的霎那涌了出来,南宫映雪便迫不及待地钻进了他的怀中,不断嗫嚅道“无心,我害怕。”
“哇哇哇”风瑶雪感受到母亲的悲伤,竟随着一同啼哭起来。
“映雪,怎么了?”屋内传来云曦睡意朦胧的问候。
这一夜,风无心在屋外哄了风瑶雪很久,倔脾气的小姑奶奶才舍得睡去。月光将风无心抱着女儿的样子映在窗棂上。清香弥漫的暖房内,南宫映雪紧挨着云曦,嗫嚅道,“云姐姐我害怕失去现在的一切。”
云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