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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子腾再如何自视甚高,也绝不敢想,若换他被关在这以全界妖灵二气倾力镇压的绝地之中,能否熬得过那寂寞孤苦,又能否于这孤绝之中做到这么多绝不可能之事,为自己创造机会。
天劫咆哮与法天大阵刺目阵光中,杜子腾低声吼道:“王璟,岁月悠长沧海桑田,这法天大阵不只是你之枷锁,早已经成为这界中所有生灵赖以维系的天律道规,你若毁去,纵你得以自由,却以亿万生灵的福祉为代价,这样的自由你要得起吗?!”
那光滑如镜的湖面上,引动九天雷劫的王璟身影萧瑟,但在杜子腾这一番诘问面前,他却是仰天长笑,笑声若哭:“你同我谈什么生灵福祉?哈哈哈哈哈哈我告诉你,此界之中,任他天塌地陷生灵俱灭,我王璟只会拍手称快!”
滔天的怨愤与暴戾在那长笑如哭中扑面而来,九天雷劫汹涌如狂滔末日,将整个天空点成一片刺目光海。
杜子腾与王七的面色同时一变,在这番怨戾的心境之中,那雷劫竟然越加势大!法天大阵在这样恐怖的威势下几乎再难维持。
杜子腾看着头顶那倒灌而下的无尽雷电,若他不在此,也许这个世界会就此湮灭成尘也难说,可是,既然他恰逢此劫,那许多生灵中,有救他一次的懵懂妖族、有与他集市滑舌的狡黠人族、亦有并肩为战的众多修士妖族,这其中有恩有怨,他杜子腾在两族间不辨立场,却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就此湮灭!
杜子腾深吸一口气,左手突然间祭出小木棍,不见他如何动作,右手那枚紫光盈盈的太原城主突然像是固体融化一般,变成一团紫色水光托在杜子腾手中,再然后,王七便看着杜子腾将这团水光拍在小木棍之上!
整个法天大阵猛然间光芒大作,无数复杂玄奥见所未见的符文突然在整个大阵上浮现奔涌,就好似干涸的大地突然遍洒甘霖,在天劫压迫之下,整个法天大阵,不,不只是法天大阵,而似是整个百城界都是光芒一振。
在这一刻,好似韶光淑气百草权舆,整个百城界就好似蜕去什么沉重的负担,重新萌发勃勃生机,仿佛界中万物与法天大阵交融共鸣而发出那清越的鸣动,带着生机萌动的初然喜悦,纯粹动人。
这一刻,整个百城界,所有人都清晰地感觉到,法天大阵好像活过来了。
百城界中,灵气、妖气都好似突然活泼泼有了生命,圆润盈跃,他们周遭的一切,突然间就生动了起来。
那是很难形容的一种感觉,落在每个人类、每个妖族的心中,只剩下生命纯然的喜悦与萌动。
到得此刻,感知到百城界与法天大阵的变化,王璟终于知道杜子腾做了什么:“大阵认主。”
杜子腾却只是吃力地抬起手臂抹去七窍中流出的鲜血,笑而不语,此时在他心中,每一缕灵力的奔涌、每一道妖气的运转都那样了然于胸,可这同时,亦是巨大的负担,前所未有的海量讯息虽是风平浪静之时,杜子腾的识海相形之下浅薄如个盆子,时时刻刻面临着狂猛冲击。
即使是王璟亦震惊于杜子腾的疯狂,将整个法天大阵的控制中枢融入自己的本命法器中——不只是负荷沉重,这几乎等同是将自己与法天大阵的结局捆到了一起。
法天大阵是一个设计上十分玄巧的大阵,不似普通阵法拥有一个控制中枢,于法天大阵的控制系统而言,更像杜子腾理解中的分布式控制——每个城池都有自己的控制之权,甚至是圣师岛那些长老亦对这片海域拥有一部分控制权,因为他们对于妖灵器之道的理解,甚至这控制权还能影响到其他城池,但也仅此而已,更多的,便是这些长老亦要通过说动诸城城主联合行动来达到目的,更多就没有了。
可杜子腾借由太原城主令进入法天大阵控制序列之中,又在天劫之下被诸城城主认可,得到诸城控制权限,这等同是将法天大阵分散各自的控制权集中了起来,虽不是全部的控制权限,却也是占到了大部分。
而现在,杜子腾将这部分的控制权限与自己的本命法器相连,不再需要借由任何外物来操纵法天大阵,某种程度上来说,此时的法天大阵只是小木棍的延伸。
听来牛掰,可其中凶险不言而喻。
法天大阵,那是控制一界妖气、灵力运转的根本大阵,百城界再如何不堪也是一个完整独立的世界,想以一人之力控制这样的大阵,但凡修为差一点都会似小儿举千金之鼎:非但举不起来还会将自己压成肉泥。
便如杜子腾此时这般,七窍流血,识海岌岌可危,若非他识海经过几轮加强,近来又有镇魂木加持,再加上小木棍那莫测的能力分担,只在强令大阵中枢与小木棍认主的刹那,他就会立即四分五裂。
更糟糕的是,若是这法天大阵出了什么岔子,休戚与共、祸福相连,杜子腾亦会牵累其中,无法幸免。
可他就这样干脆地做了。
五官上青筋浮动,面目狰狞间,杜子腾眼中却透出惊人的亮光。
于是,那些原本零落四散的大阵之力犹如拢指成拳,聚沙成塔,汇成一股势不可当的气势,竟是主动昂起头朝那嚣张的天劫狠狠咬去!
看到这始料未及的一幕,王璟怔怔出神。
殚心竭虑、耗尽才智,难道终究敌不过命?
可这一刻,方才那个笑得暴戾恣睢的大长老却仿佛彻底隐没了,王璟的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来,杜子腾隐约看到了当年那个温柔明朗的青年模样:“呵,终是走到了这一步呀”
下一瞬间,杜子腾突然面色大变。
在他方才调集法天大阵之力与天劫狠狠相斗之时,王璟的身形竟突然消失,此时整个法天大阵都在杜子腾神识之下,他已经隐隐知道了王璟的位置,可他不敢相信,法天大阵镇压如此之久,王璟怎么可能离得开?
当杜子腾的神识追寻而去之时,他简单难以相信:
法天大阵犹如重重大山镇压在王璟的神魂之上,令他不能离开,可现在,他却抛却了一切保护、一切遮拦,就那样不顾一切地强行突破着法天大阵!
这几乎等同是在燃烧他自己的神魂!
犹如陨石强行坠入大地之前,与空气摩擦不断剧烈的燃烧,绽放着惊人的光热,代价却是体积飞速的减少。
王璟此时便如那陨石一般,在飞快地衰弱着。
王七眼中震骇地喃喃道:“不”
杜子腾却是犹然不解:连魂魄都消散了,逃出法天大阵又有何意义?
随着王璟距离镇压之处越远,大阵的镇压之力越巨,他的神魂燃烧便越剧烈,在半空之中,直如又一轮烈日破空而出。
再然后,那与法天大阵斗得难舍难分的天劫好像突然才发觉自己弄错了对象一般,竟是抛下法天大阵,狠狠一个调头,就那样正正劈在了神魂燃烧到了极致、气息已经衰弱至极的王璟身上!
这一刻,王七觉得胸膛中,那颗分明不属于自己的异族心脏不由自主地失速到极致,然后就是好似撕裂一般的剧烈疼痛。
第312章()
这一刻,就是杜子腾也忘记了再去控制收束法天大阵,天上海面,不知多少双目光就那样呆呆凝视半空,这个一手缔造如今的百城界、又试图一手摧毁它的人,此时他就在半空中化作一轮熊熊烈日,仿佛只有这刹那光华,便要化作灰烬消散在天地间。
大地之上,飘起浩浩荡荡的银色尘光,纷纷扬扬,犹如雪花,却晶莹浩大胜过人间一切大雪,不知是哪里传来隐约哀婉的歌声,令杜子腾怔在原地,手中小木棍轻轻震动,传来一副副画面。
犹记当年出身世家的修真子弟遍历诸界,何等潇洒恣意,却在一个偏僻的小世界里,惊艳于那惊鸿一瞥中的一尾璀璨银白。
那些画面中,有懵懂初识时的嬉笑玩闹,亦有促膝并肩时对妖术的指点笑谈,一个说起绚丽宏大的世界时眉飞色舞,一个听得目不转睛心向往之,在遍历诸界的年轻子弟与困居一隅天真无邪的小妖间,写在种族深处的一切都似被淡忘。
再后来情不知所以,待觉察时,早已一往而深。
然后就是杜子腾不曾窥探到的一段光阴,悸动而甜蜜,亲昵又眷恋,甚至夹杂着对于新生命的烦扰担忧,可在那段光阴里,似乎连这种烦恼都着甜蜜嗔怪的意味。
那明亮饱满、愉悦幸福的色调终结在一场从天而降的滔滔大阵中,年轻的世家子弟才知道在修真世家维持利益铁律的雷霆手腕之前,自己原本为人称颂的天赋骄傲犹如蚍蜉撼树毫无用处。
漫天刺目的腥红中,加诸于对方的痛苦却令自己痛入骨髓直不欲生,再然后,黑暗、镇封,那是漫长到几乎觉察不到时间流逝的绝望与痛苦,在与世隔绝仿佛生生世世无尽的漫长光阴中,好似绝望痛苦已经沉入骨髓,觉察不到只因为已经成为自己的本能。
其后一切在他人看来惊才绝世的手笔在画面中只不过只是漫长黑暗的一部分,没有半分起伏,也许,不过因为那枯然双目中的世界早就倾塌。
恍然间,杜子腾忽然惊觉,这竟然是法天大阵与这片天地共鸣带来的影像。
这是一段什么样的情谊,居然能令天地亦浸染上这样深沉浓烈的悲伤,与法天大阵产生这样的共鸣?连整个世界都会为之动容,为之哀伤?
煌煌天劫中,明亮刺目的光芒照亮整个世界,犹如飞蛾扑火的一刹用生命点亮的无尽期许之光。
我没有能够保护你,所以,就让我燃尽魂魄浴尽这九转还魂之劫,记得要代我故地重游,去看一看那些没能来得及去陪你去见识的大千世界无尽风光
这虔诚的祈愿字字铿锵,犹如暮鼓晨钟透过法天大阵,字字响在杜子腾的心间,那真挚的情义犹如汹涌澎湃的浪潮令他头晕目眩几乎难以维持。
杜子腾从来不知道,原来,可以这世上真的有情可动天地。
他手握小木棍,想出手阻拦,想开口制止,可在那令人睁不开眼睛的璀璨光华蓦然消失之时,一切便已经结束,或者,又不过只是另一个开始。
天劫退却,天空上再没有一片云彩,干干净净犹如水洗过一般,只留着一点脆弱的银光,细微如风中之烛,好像稍大一点的动静就会令它破碎,令人难以想像方才那场浩大的天劫中,它是得到了怎么样的珍视与保护才能这般完好无损地保存下来。
隐隐,法天大阵中的几处却传来剧烈震荡。
杜子腾手握小木棍立在原地,呆呆仰望碧蓝如洗的晴空与那点微光,对于法天大阵的动荡他竟然没有半点动作。
在法天大阵中,十数个节点突然传来阵阵惊呼,那是十余道虚虚银芒,犹如光影自水面浮现般地升起,直到了蔚蓝长空之上,蓦然朝着那点微光突然聚拢。
第一道银芒飞来,那点微弱的银光突然就有了一个模糊的头颅形状,第二道银芒飞来,头颅旁边多了一只爪子,第三道银芒飞来,爪子之后多了一截尾巴
当十数道银芒悉数聚齐之后,那一道看得出头顶鼓起的形态虚影发出一声长鸣,湛然银光之后,杜子腾就又见到了王璟出现在半空之中。
此时的他,脊背挺直,目光清澈,肌肤光洁,就好像那个没有经历过一切之前的善良青年。
紧紧揪着自己衣襟的王七长长松了口气,可不知为何,也许是方才他心间那痛苦太过浓烈,现在竟犹自存着一丝悸然。
看着天空之上这个年轻的王璟,王七觉得十分亲切,却在这悸然间不敢上前。
杜子腾的眉头却是越皱越紧:“你不是王璟。”
这一个肯定的句式好像撕破了什么遮掩的面纱,令王七的心再次痛苦地扭曲痉挛。
王璟那张年轻的面孔上浮现出一种茫然与眷恋:“王璟?阿璟”
再然后,这双眼睛仿佛自沉眠中才真正苏醒过来一般,浮现出一种杜子腾曾经见过、却既不属于年轻时那善良开朗的王璟、亦不属于方才幽愤郁绝的大长老的眼神:犀利、锋锐、森冷、无情。
杜子腾恍然间就明白了什么,再看着对方,目光就多了一种悯然与悲伤。
这样的目光却仿佛彻底激怒了对方,那双眼睛蓦然一立,竟化作一双银色竖瞳,森然杀机随着那双竖瞳的扫视肆无忌惮荡过大地上遍布的城池王府、海面上铺阵开来的诸城军队:“王氏,呵,来得真是好。”
那双曾经属于王璟的双手微微抬起,便见雷霆自指缝间飞快孕育成形,这不是天劫的雷光,可看这孕育之后的威能大小竟是不断攀升!
看着那体积越来越恐怖的雷电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