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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茶一壶,虽不及酒味浓郁,到底也是有事可做。
自斟自饮之际,雪海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坐到他的对面,接连叫了五声“君和大哥”,他偏就不回应。
她扫一眼搁在桌上的剑,悄悄伸出手去。
还没碰到就招来一声狮吼:“别碰!”
她好似怕烫痛一样缩回手:“还以为你哑巴了呢!干嘛那么凶!”
他又不吭声,自顾自低头喝茶,用喝酒一样的猛劲。
她也不敢真的惹怒他,小二为她端来杯茶,她便也自顾自喝着,一边喝一边用大眼睛瞪着君和。实在不明白酒馆有什么吸引力,哪怕是来喝杯茶,也爱坐在这座位上。
沉默良久,他才开腔道:“逃出来的?”
雪海这才敢提出要求:“我哥在哪儿?你带我去。”
“镖局,要去自己去,别扯上我大半夜的陪你挨骂。”
谢君和爱理不理地堵上了她的话头,气得她又是一脸绿:“哥哥让你保护我的安全,这会儿就让你送我一程,你也不愿意?”
“无理取闹除外。”照旧爱理不理地喝酒。
雪海看准了君和狠不下心肠带她回去,但除了肆无忌惮地赖在他身边,也想不出别的辙。也许,坐一会儿,他自会起身吧。巴望着,等待着,却只感觉到时间的流逝而已。
但这并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夜晚,立刻有人打破了这种平静。
远远就听得门外叫嚣声不止。闹腾腾地好似争吵一般。
不一会儿那一群人就晃了进来。
为首衣着华丽满脸横肉的那个铁定是齐恒。
谢君和暗暗腹诽楚涛不知打着什么主意,怎么就把这麻烦头放了出来。如果他是楚涛,遇着这么个混蛋家伙,铁定了要扔到冷凤仪面前卸了他两条胳膊,让这个女人也一起尝尝厉害。但楚涛不会这么做的。他叹息一声。
雪海问他叹息什么,他撇嘴道:“你哥太君子了,偏有些小人,看着让人窝火。”
“是他么?”雪海指了指门口。
其实不用指也知道铁定就是那一群粗汉子。
齐恒不知从哪里喝得半醉,涨红了番茄似的脸,歪歪斜斜左冲右撞地摇进店里。身旁还跟着的那些个大约是齐家的侍从,扶着拖着拽着地奉承着,点头哈腰一脸奴相。扑鼻的酒气夹杂着浓重的怨气迎面而来:“小二,给爷上你们这儿最好的酒!”
小二刚端上酒壶,他猛地抢过,一扬手把人推到一边。才喝了一口就“啪”地把酒壶扔在地上:“啥破玩艺儿!你们南岸难道把马尿唤做酒?!人烂,酒也破!”
雪海只觉心底升腾起怒气,狠狠瞪着那家伙。
君和适时踩了她一脚。
回头看谢君和,遮着脸埋头喝茶罢了——这算什么呢?着实看不懂。
这时嫣红已经提着一坛酒站在齐恒跟前:“哪儿来的?那么不懂规矩?觉得我的酒糟糕,你就别踏进门!”
“咱少爷醉了,对不住。”部下的话不错,语气生硬得却好似嫣红有错在先。
齐恒又补上一句:“跟她客气?自家的酒做得不好就别出来做生意!”
嫣红火了,顺势把一坛酒朝齐恒脸上泼去:“老娘今天就拿这坛马尿来给你洗脸!”
齐恒便好似跌进河里洗过似的,浑身淌着水。他却还没醒似的嬉皮笑脸起来:“发火了?嗬嗬,南岸的女人还是很中看的,不过发火的样子不漂亮。”
嫣红怎奈这般羞辱,举起手想扇他,却被他的手紧紧钳住。
“无耻下流!”她想挣脱,可齐恒的力道实在惊人,一拽她的手臂就把她搂在怀中。
雪海“霍”地冲出去踢了一脚凳子,凳子与凳子好一番相撞,齐恒的身子冷不防晃了晃,匆忙躲避。嫣红趁着这样的时机才猛推了他一把逃了出来。
“哪儿来的妮子?”齐恒半不正经地嬉笑着,目光直勾勾朝着雪海上上下下打量,“长得倒是可人,性子怎么就那么烈?”
“大少爷,这,这还是惹不得的……”一个侍从低声劝了一句,“楚涛的妹子……”
这一句话却仿若火上浇油,齐恒一反手“啪”地往那侍从脸上抽去,侍从顿时捂着脸弹出丈把远。“楚雪海?”齐恒厉声呵斥,逼仄在心中数日的郁愤顷刻间冲破胸膛。他正找不着由头发泄,如今这送上门来的,能不报复?
齐恒的拳头如风似电地向雪海挥去,譬如猛虎扑食。
她甚是一惊,迅速后仰,正巧在他胳膊下溜过而已,一窜,游鱼似的滑到了另一边。“臭丫头!”齐恒一挥手,几个部下一拥而上围拢过来。雪海见缝插针,再一次溜出了包围,一蹿身跳到桌上。
正欲起身的谢君和暗暗一笑,依然*坐在角落,饮茶。
冷不防齐恒的拳头出现在雪海身后,但嫣红的掌已劈向他的手腕,紧接着刷刷几枚袖镖射出,齐恒赶紧闪身直躲。
一个侍从看少爷吃了亏,立刻拔刀朝他们杀来。
雪海忙拉着嫣红闪到帐台后。
瞬间帐台上的物件乒乓作响,乱作一团。
四十七 深庭蝶舞(下)()
突然“噌”地一声,一样东西擦过侍从的手臂,疼得齐恒抛下了刀。定睛一看竟是竹筷?“谁!”齐恒恼怒之中四望。
在座的只剩下谢君和一个。乱得桌椅残迹横七竖八的厅堂里,他依然气定神闲旁若无人品着杯中的茶,伸手可及之处搁着一筒竹筷。
“是你!”齐恒的怒气正愁无处宣泄,卷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酒也早醒了。
“别怪我没打招呼,请自便。”他继续倒了杯茶喝着。
怒火中烧的齐恒向帐台后的两个姑娘扑去,雪海手一撑就跳到了帐台上,居高临下地反而给了齐恒一脚。
“丫头,不差!”
谢君和凛冽一笑,一抬手,竹筷在齐恒的手背上留下不浅的一条血痕。
“招打!”齐恒领着人转身扑向谢君和。
君和“刷”地推倒筷筒,顿时仿佛万箭齐发,喽罗们抱头鼠窜。余光扫到齐恒预备拔脚开溜,飞起一脚踢向身边的大桌,桌子便气势汹汹朝齐恒的腿撞过去。
差半分齐恒就要被撞断了腿。齐大少的脸上已完全没有了盛气凌人的愤怒,唯有难以名状的惊恐慌乱而已。
然而桌子飞到门边骤然停下。
程云鹤的刀鞘架住了那股力量。
谢君和便停手了。
一屋子的人,低着头不敢看程云鹤的眼睛。
其实程云鹤只是立定不动而已,不见锋芒,无怒,亦无笑。只是在他环顾四周的时候,有一种可怕的沉着冷静。这是一种凛然的威严——他更像一面镜子,当你的目光撞上他的目光,刚才的是与非顿时映射出来。
齐家人不敢多嘴半句,包括那齐大少,一阵借着酒劲的疯野过后,不知是真醉还是装醉,总之缩到角落里没了声响。
云鹤令道:“把大少爷送回去。齐爷不是让你们来南岸丢人的!”
那些人扶着齐恒灰溜溜地退到他的身后。
谢君和居然没有表示任何异议。
云鹤立刻欠身向店内的人致歉,为自家少爷的莽撞:“让诸位受惊了,还望海涵。少爷年轻未免气盛,被囚日久,故心生怨恨,又加多饮了数杯,难免举止失当,有所冲犯。待他酒醒,必会向诸位致歉。”
直到嫣红不打算计较,他还硬是塞上一锭银子作为赔偿。
谢君和分明觉得自己一身的粗野之气在他面前相形见拙,不由抱拳相敬。
云鹤也抱拳回礼:“请连同我的谢意一起转告楚掌门,我会好好看住少爷。”
话音落,一抖袍子,随着那寒风往静夜深处而去。不多说一个字,不多停留半刻,其人仿似一柄朴实又锋利的朴刀。
雪海呼出口气,见嫣红倒了碗酒要感谢,忙拦住:“偏不要给君和大哥!他早就该出手!”
君和扫了她一眼:“不喝就不喝。看你们那么了得,何须我出手?”
雪海听到赞扬,偷笑几声。
但他的语气转眼间凶悍起来:“还不走?回去等着挨你哥的揍吧!要不了天亮,他一准知道。”
她辞别了嫣红,乖乖跟在君和身后,倒是不笑了。但君和只听身后“啪哒”、“啪哒”地作响,一霎时弄不明白她又在做什么。他往左一步,她也便往左,他往右一步,她立刻往右。他站定回头,她只顾低着头。原来她正一脚一脚地踩他的影子,好似同他的影子有深仇大恨一般。见他正望着自己,雪海有些不好意思。他再走,她又啪嗒啪嗒一脚脚地踩。
一眨眼到了石桥头。淡淡的月光,淡淡的风。小河的水丝织一般,流淌向悠远的地方。两岸灰黑低矮的屋檐一重连着一重绵延。君和被踩得不耐烦了,问:“那又不是你哥,踩它做什么?”雪海故意与他作对,狠狠跺了几脚月光下的长影,以此泄愤。君和抱着手臂斜靠着扶栏摇头,任她在自己身边转悠。孩子就是孩子。
见他没动静了,她便学他一溜身坐上扶栏,摇晃着脚丫子,一会儿看月,一会儿看他。他低下头,沉沉地望着石板路出神。“君和大哥……有心事么?”
“没,等你踩够了再走。”
雪海却笑:“明明是你自己不想走!”
他转头扫了一眼雪海,雪海不笑了:“关心你也不行?”她从扶栏上跳下。正踢到地上的两三颗石子,弯腰拾起其中一颗,奋力扔向河里那月亮。“咚”的一声,水面的节奏没有多大变化。石子天知道飞去了哪里。“讨厌!”分明是在数落石头一样的谢君和。
“走吧。”君和似乎什么都不想多说。
恰在此时,从桥下行来一高瘦的身影——不如说是飘来。与此人交身的当口,谢君和分明感受到凝重的压迫感——与来自烽火岭里逼人的恐怖是如此相似:为何竟听不到脚步声?一袭飘飘缈缈的白衣从头裹到脚,甚至遮住了半边脸,披散着的黑发瀑布一般在风里飞扬。月光下皮肤白皙细腻,红唇艳丽,柳叶眉细长婉约。随着他的到来,一股幽香逐渐弥散在空气里,显得神秘莫测。
这是个女子?不,方才他的双眼如剑光一样锐利,直勾勾盯着谢君和,仿佛要刺穿他的心。
眼见他到了桥下清清白白的大道上,忽而回眸,展眉一笑,荡漾出满眼的魅惑,笑容又霎时沉寂,一如挑衅般冷冽。旋即蹿身如白鹤般冲向夜空。君和扔下一句:“留在这里别动!”就跟着那人去了。
雪海当然不甘心做木头人,随即跟了上去。然而谢君和的身影一会儿就隐匿深巷中无处找寻,更别提那动作快如闪电的怪人。
“君和大哥?”她连唤了几声都无果,环顾四周,自己已经被迷宫似的窄巷合围,破败的杂屋纵横,岔路众多,她不知该往哪里走。
突然,她被一只手紧紧卡住了脖子,恐惧袭遍全身。只觉得呼吸困难,想呼喊,但什么声音都堵在了喉咙口,只听得自己的骨骼嘎嘎作响。本能地要去掰开那只手,无论怎么使劲都不动摇半分。她乱舞乱踢一阵,拼命挣扎,却只是徒劳。
抬眼,却只见黑漆一样的影,身后一轮苍白的月。月化了,眼前很快陷入昏黑一片,知觉也模糊起来。只觉得自己被拖倒在地,明晃晃的一团光晃动而过。
她早已失去了一切抵抗力……
四十八 暗香盈袖(上)()
当谢君和身处窄巷,发现四面皆是如山的高墙,根本无从找寻那神秘的身影,才觉察到自己中了计,赶忙回转身寻找雪海。猛听得远处女子声嘶力竭的呼救,顿时惊恐地飞奔而去。
雪海已然躺倒在地,握着匕首的冷凤仪正俯身查看着她。
他呆了呆,无法置信。刚才的杀手怎么可能会是冷凤仪?
“若不是我喊你过来,真要出乱子了……她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凤仪温存地注视着雪海,淡然一笑,把匕首踢到谢君和的脚边,示意自己并无害人之心。随即取出丝帕缠扎了带血的右手掌,又指了指身后的巷子:“快带她走,两个齐家侍卫死了。程大侠很快会带人来。这当口爱生事的人决然不肯放过。”
冷凤仪也受伤了?许是在夺刀时受的伤吧!
谢君和没空多想,俯身抱起雪海。赫然见玉颈上几道淤伤,心中悔意怜意交织。雪海只是一动不动垂着头。回身望一眼冷凤仪,她正往后巷而去。
君和道:“告诉我凶手是谁?”
凤仪道:“一个带长剑的白衣人,飞檐走壁落地无声的轻功——还有哪个门派的高手轻功能好过他?”
“你!”谢君和当然知道“他”指谁。还有谁的轻功好过楚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