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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河惊涛-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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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寒光逼近咽喉的瞬间,他猛然醒悟。

    铿然一响,震撼的一击,右手都有些麻木。

    是柳叶飞刀与他的残剑擦碰出的火花。飞刀紧贴着他的脖颈擦过。

    谢君和拔剑的瞬间,那“琵琶精”已抽出了暗藏桌底的长剑,如猎鹰一般飞身跃下舞台,向他扑来。骤起的剑光,似风摧梨花般漫天闪耀,裹住了周身,不留半分容他突破的缝隙。靠着仅剩的直觉,唯有拼死相抗。

    周围的宾客立时四散奔逃,哭喊声不绝于耳,眨眼间,偌大的庭院空空如也,唯剩了他和杀手的剑光对峙。

    淡淡的奇香仍在四围弥漫,挣不脱,躲不开,心底的幻觉所带来的恐惧诅咒一般越勒越紧。是紫依兰蕊的毒,他提醒自己,必须清醒。楚涛告诉过他:紫依兰蕊香,往往在不经意间摄人魂魄,挑起内心最强烈的恐惧。然而,这毒已深入他的血脉,让他的动作迟缓了不止一星半点儿。那伶人的剑光反而紧紧压迫着他。

    梨花剑,与烽火岭中江韶云完全类似的剑法。

    木叶居然是一个扮着女妆的伶人!难怪楚涛怎么查也查不到他的面目了。

    回望刚才在身边的书生,此刻已不知溜去了哪里。没有一个救兵可搬了。

    更糟糕的,他连握剑的气力都不存了,那剑只是斜倚着他虚张声势给敌人制造一点威慑罢了。他退无可退,唯有背靠着墙而立。突然想起了锦衣客的死,想起了前些日子遇害的三个掌柜,想起了雪海的遇袭。紫依兰蕊香的偷袭下,再厉害的高手也无法抵御。思维不受控制地向危险的边缘滑去,死命拽拉也无济于事。

    伶人从从容容卸了发套,抛了碍手碍脚的戏服,唯穿着白色的中衣,缓缓向他靠近。

    “谢君和?”低沉而略带磁性的嗓音从这具仿若女子的躯壳里发出来,薄唇一展,幽幽地笑,双目满是女子的旖旎,“仗着出剑如电,出拳如雷,握着柄残剑,收拾过不少小角色。认酒不认人的狂。不过楚涛没有教你么?这剑招散乱得不成样!楚涛怎么会倚仗你这么个废物?!”他把谢君和的底细说得一清二楚,似故意挑起他的怒火。

    “你说什么?”往日里对手如此,他早已一剑削过去,但现在,涣散的魂魄仍飞在他的脑壳之外。

    俯身向他耳边,轻道:“废物!”那目光阴鸷凶残,泛着血色。一脸的粉黛之色,更让那张脸白似鬼魅一般狰狞。

    对视,两张脸的距离不足一掌。谢君和把这张脸的每一个细节都看得清清楚楚——又有什么用呢,下一次,卸了妆容,又如何认出他来?他用尽全身力气握着剑柄,怒火在胸中蓬勃地灼烧,甚至能感受到烈火几乎要冲破胸膛。何曾蒙受如此羞辱!血气上涌,却换来更深的无力感。

    “我特意今晚等你,刚才的戏看得如何?你们不是查着紫依兰蕊香,希望找出我的真面目么?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就握着剑!很公平!可你又能怎样?”挑衅的笑一点一点在木叶脸上铺开,直至张狂不止——这简直是个疯子。

    “你知道么?我等这一天等了有多久?号称南岸无敌手的剑法么?终究不堪一击!”

    院外嘈杂响动忽然打断他的笑,从四围包夹而来。有人到了。

    魅惑的眉轻轻一耸:“楚掌门倒真是厉害。今日便饶你。紫玉令,他日自取!”

五十八 瓦肆奇伶(下)() 
熟悉的脚步里夹杂着焦躁。楚涛的身影现于院门口的回廊。

    “小心!”谢君和一声长喝,却见一柄柳叶飞刀闪电似的向楚涛奔去。楚涛衣袂飘飞,行云似的一卷,飞刀正入他掌中。再要抬步,却已见木叶飞身而起,张臂如翔翼,拔地上了檐,向院外高挑的重檐而去。

    楚涛轻一抬袖,柳叶镖擦着木叶的衣摆而过,在白色的中衣划出犀利一道裂痕。

    木叶迟疑的瞬间,楚涛的龙冥剑已紧紧逼了上去,“追风逐羽”,这轻捷无人可比,甚至连木叶都很是一惊,不得不回身相抗。一时间剑光四射,如同电光火石般炸开。

    翻飞,纠缠,挣脱,冲撞,似两只翱翔于天空的雁。转瞬间,楚涛手中的剑似抹出了一朵剑云,带着把一切都裹挟的霸气。腾腾的尘灰皆被剑光搅成云彩的模样,“飞天蚀日”。木叶飞步向后躲去,却也躲不过那凌厉的剑光。肩头的白衣一裂,血光迸现。

    龙冥剑的锋刃也沾上了鲜艳的血。

    木叶在高挑的飞檐踉跄几步,才终于停稳。嘴角不知何时也被锋刃划出一道血线,那张绝美的脸好似染血的白玫瑰。血光傲然地张扬着,伴着凄厉的笑。仿佛已是认输。

    楚涛正欲给出最后一剑,一决胜负,谁料木叶忽的一扬剑,似一股狂风拔地而起,震得屋顶的瓦片瓦当成片咯咯作响,逼得楚涛接连退出了十几步外还找不着立足之处,不得已纵身下了院墙。谢君和心下一紧,这不正是江韶云在烽火岭中伤到楚涛的那一招?

    “抓住他!”院外此起彼伏地叫嚣起捕捉木叶的口号,然而木叶呢?

    黑夜的背景下,他就仿佛轻飘的一羽鸿毛,随风而过,不知所踪了。只有满院的紫依兰蕊香证实着他来过,这不是一个梦幻。

    楚涛盯着他离去的方向,愣了半天神,才忽的想起什么,回头看谢君和已经立在他身后了。

    “晚来一步,等我想起戏楼这个能遮盖脂粉味的地方,还是迟了。也太不可思议了些,世上还能有这样的杀手,隐身在众目睽睽之下——为何不报我?”虽说知道多半谢君和本想乐颠颠提着木叶来报他胜利的果实,也不免对他的贸然行险不满。

    谢君和迟疑片刻,哼哼地笑了声,顶撞道:“我活该,行了吧?”

    “怎么了?”楚涛忽然看不懂他的无名火从何而起,朝他肩头狠狠拍了两掌嘲笑道:“一不小心遭了木叶暗算失了面子不高兴了?”

    “向来如此!”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抛下一句狠话就吹着口哨踏出了院子,嚣张无比的样子分明故意要挑起楚涛的不快。

    “喂!别太过分了啊!”楚涛愈发不解地苦笑,来救场子的,反而狠不过被救的,这真是没天理。倒也习惯了,总不能指望着和痞子谈天理。

    一个矮小的中年男人被汪鸿扔到楚涛脚下,哭喊求饶:“楚掌门,不关我事啊楚掌门!”

    “怎么?”

    “咱这戏班日日走街串巷地只管唱戏,雇的人许多也是临时召集。前几日在码头见这小伙儿模样俊俏,会几句唱词,人也不言不语的老实巴交,也就……根本没想多啊!哪里想到他会是杀手!”

    见那戏班班主惊得发抖,楚涛笑着躬身扶起,宽解几句,令他不必挂怀。

    旋身让汪鸿问清楚木叶来历,又转身向君和道:“别拉长着丑脸了,明日,你也去码头问问。”

    但是谢君和的心里盘踞着一个更为重要的问题,一旦浮上心头,便无可消弭。他真想冲着楚涛吼:“没错,老子十年来从没高兴过!”毒蛇一般的紫依兰蕊香暴露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让他不住地战栗:素素,昔日酒巷深处的琵琶女,而今安在?

    “君和哥哥,救我!君和哥哥!”遥远而凄切的呼唤隔着时空传来。闭了眼,唯可见酒巷里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女子——素面佳人,怯怯地低头,在忧伤里和美地笑。

    一只手掌轻轻搭在他的肩头。回头,熟悉的目光在坚定中带着几许柔和,正落在他的心坎,怨气一眨眼软化了一半。楚涛赶上了他的步伐,却什么也没说,只默默随着他,与他始终保持着半步的距离。院外月色正凉,幽幽地把当年酒巷里的一幕幕映现心底,夹着春寒,夹着深深的悔。

    他几欲开口,又终于忍住。

    楚涛朝他淡淡摇了摇头,悠扬地笑了笑。似乎在示意他什么都不必多说。

    两个长影在月下比肩而行,在众目睽睽下把一干剑客们甩在身后。就这么静静地走下去又有什么不好?这十年,他都是这样过来的。

    但是,肩膀上的力气突然加重。身后的脚步也竟迟缓下来。疑惑之中回头,惊见楚涛脸色竟然已是青灰一片,嘴唇都凝成了灰白,血色全无。唯有双眼还亮着光——譬如黑夜里的星辰。回身搀扶,却触及冰冷到几乎不带人气的手。

    “你……”谢君和大惊失色。

    “别作声……扶我一段……”他稳了稳步子,强作无事地继续前行。

    然而,每跨出一步,谢君和都能感觉到肩膀上的力量沉重一分。紧紧皱了皱眉,他简直不忍心看。“别撑了……这……”

    “旧伤,没事……”他极力稳住自己低沉的语调,压制着沉重而急促的喘息。

    不是没事,而是大事。心仿佛跌入了谷底。拽着他的胳膊,就势触及他的脉搏,竟杂乱到虚无,夹杂着一阵阵因疼痛而起的颤抖。怎么会这样?自己的心猛然跟着乱成一团,只觉得喉咙口被什么东西堵得慌:“烽火岭?还是木叶?”

    楚涛只淡淡扬了扬眉角:“镖局离这儿不远……扶我一段也小气?”

    “你别没轻没重的了!”忍着愤怒不敢吼出声,没轻重是他谢君和独占的,怎么能被向来行事周全的楚涛抢走?他疯了么,伤得随时都要倒下,还强装无事?

    不声张的唯一原因就是木叶:也许他还在这附近,楚涛决不能让他或者江韶云有可乘之机。撑过一个又一个街口,小心翼翼地跨出步子,平时要不了一时半刻的路,走得谢君和满头大汗。

    楚涛沉声关照道:“最后一剑……看清了吗?化骨柔……梨花剑派最登峰造极的一招,无人能破……下次记得躲开……他的功力还不及江韶云一半,幸好……”比平日低沉许多的嗓音,带着强压下的平静。每说一句话,都如一场征战。那素来能够揉碎黑夜的声音几乎也要撕裂谢君和的心。

    “别说了,我知道。”他明白楚涛从来不给他多余的提醒。

    有熟悉的人迎面而来客气地向他打着招呼,楚涛的笑就始终不改地坚持在脸上,颔首,一如寻常地问候。谢君和无法从容,只把头深深埋进阴霾中——似乎人们也习惯了他脸上的黑云,半点不在意。或许是因为夜色的深沉,居然真没有人发现楚涛受伤的事。

    然而,当跨进镖局的大门,至无人处,刹那间如玉山倾倒,谢君和用尽全部的力气也无法承托住他下坠的身体。随着剧烈的抽搐,如泉涌一般的血从他的口中喷溅而出,刹那间已是一地的黑紫。

    谢君和一时间呆愣在原地:“喂!你别吓我!”

    任凭如何摇撼,刚才还若无其事与人说笑的楚涛,此刻竟已紧闭着双目,面如死灰,再无应答之力。冰冷的湿寒之气在他的双手凝结成死一般的冻雾,吸噬着他体内仅存的热度。要不了片刻,只怕再无生机。

    一羽白鸽冲天而去,一片洁白的羽毛在风里飘飘摇摇了一阵,静默地打着旋,落在血色中,浸润出凄艳的红。

五十九 胭脂凝紫(上)() 
镖局前院的会客厅,主掌楚家镖局生意的钱铁犁应对着流水般涌进奔出的客人:“掌门近日外出,恕不见客。待他归来,自当有所交代。”

    那些来打探木叶戏楼里惊艳一剑的江湖同道怀揣着满心好奇而来,又悻悻然而去。只给日日车水马龙的大街添了几分拥堵而已。也有来谈生意的,钱铁犁也与平日里一般好言相待,笔录重要情况,以待掌门定夺。

    剑客们进进出出亦无异常,面对各形形*打听楚家情况的好事者,唯有微笑,并守口如瓶。他们已沉默成了习惯,早已历练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觉悟。一贯地凝重着神色,肃然,又匆匆。

    波澜不惊的表面将后院居室里窒息的压抑封存。悠悠然的药草香气弥漫了整个庭院,随着青烟如丝如缕,炉膛里微红的炭火慢炖,熬煮着散立在院子里的人。汪鸿正用足以杀死人的凶狠目光盯着谢君和——为什么每一次只要这痞子在,总能发生些地动山摇的事?就连久居竹苑的风若寒也亲来探视。他盯着紧锁的屋门良久,终是无奈摇头。回廊里台阶上的血色已被侍者抹得毫无踪影,只是空气里惹人焦躁的的血腥味依然浓重。

    两日,譬如两年之久。

    静默之中屋门开启,半盆艳红的血水被小柯端出来,把众人本已焦灼的神情更惊出几分慌乱。刘思仁重重摇头:“一同进去劝劝他……”

    “莫不是少主的伤……”汪鸿连声音都有些发颤。

    刘思仁以平直的语气道来:“梨花剑最凶毒的一招,化骨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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