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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指挥使不是衡州厢军的营指挥使么?”宿平可是面对面受过上任袁州知府亲自嘉奖的人,就连禁军的都指挥使打过照面,眼下一个营指挥使于他来讲,倒也不是那般遥不可及的人物。
“自然是的,不过他却有另一重身份――”邱禁顿了顿道,“他可是咱们衡州沈知府的亲外甥。”
宿平讶然:“原来还有这层干系!难怪邱叔叔说他不把张员外放在眼里了――不过,这外甥和舅舅同一个姓,倒是罕见。”
邱禁微微一笑:“营指挥使原来可该姓‘朗’,不过沈知府膝下只有一个千金,却是多年不得儿郎。后来他妹妹生了个儿子,沈知府让他外甥姓沈,便就姓沈了。”
宿平这才释然:“好一个霸道知府!连自家的妹夫也要欺压。”
两人边走边聊,又晃过了些许路程,邱禁突然转身停步。
“到了。”
宿平抬头一看,原来是家皮革铺。
邱副都头招呼了少年一声,当先走了进去,嘴里嚷道:“老板在不在!快出来招呼生意啦!”
“来了、来了!”就见那柜台后的转出一人。
此人身材不高,很是精瘦,葵子脸上两眼微垂,目光却是极为有神,见了邱禁更是一亮,笑道:“诶呀!原来是邱大爷!稀客、稀客!”正走了两步,突地又脚下一停,愣愣地看着副都头的身后,一双招子都快瞪了出来:“这是”
“侯大哥!”少年的声音也颇有些喜出望外,两脚并作、冲了上来。
“等等!”侯志忽然把手望外一推、后撤两步,神色戒备道,“你――别过来!”
邱禁与宿平愕然。
却听侯志忿忿然道:“你小子不要靠近我三尺之内!诶,没天理啊没天理!才一年不见,就比我高了!”
二人哑然失笑。
“我偏要过来!”宿平嘿嘿两声,当即解下木弓一把丢到邱叔叔手中,伸开两臂就向侯志抱了过去。
侯志怪叫一声,却不躲避,任由宿平抱了个正着。
三人同声大笑。
便是宿平自己,为何见到侯志竟会这般亲切,亦是难以名状。
少年虽然道不明白,但这理儿却早有先人说清,皆因人生有“四喜”,“他乡遇故知”正是其一。
再说,侯志的“黑龙翻云一点红”委实让他受益匪浅。
“什么没天理?”又听一个女人的声音跑了出来,“呀――是邱大哥来了。”
“爹爹要人抱抱,羞羞――”却是另一个男童的声音。
宿平闻言放下侯志,转过头去,就见那里站了一个女子,二十多岁,头上随意地扎了一髻,插上一根木簪子,样貌清素,面容姣白,灰褐色的衣服前围了一块厚厚的麻布围裙,围裙上虽然污斑点点,却也盖不住这女子的一式利落。她身前的男娃,更是讨人欢喜,至多只有两岁年纪,仰着个小脑袋瓜子站在那里,正朝着侯志做鬼脸,面儿粉嫩粉嫩,眼珠儿乌黑乌黑,可爱至极。
“这是你家嫂子!”侯志笑着来到那女子身边,接着又抱起了那个男孩,对愣神的宿平道,“――这是我家小子!”
“什么你家嫂子,我家小子的!”女子嗔了他丈夫一眼,“这位小哥是”
侯志打了个哈哈:“娘子大人,这就是相公常与你说起的,咱们的小徒弟――宿平!”
“呀!原来是宿平。”女子对少年悦色一笑,“果真是个好少年!一看就跟我家这浑人搭不上半点边,还成天师父徒儿的叫呢。”
宿平莞尔。
侯志朝一旁无人处吹了个口哨,微讪间,拿手蹭了几把儿子的脑袋,惹得娃娃烦他,一阵左右躲闪。
邱禁上前一步道:“弟妹,怕是这小子要叨扰你一些日子了。”
蒙湿诗半身斜倚,手中洒金苏扇缓缓撩开旁侧遮起的窗纱。
外头朦朦的,却也有光透了进来,房内昏黑不再,变成一屋暗沉的粉红,暗粉的垂帘,暗粉的台布,暗粉的罗帐,还有暗粉的轻衫、暗粉的亵衣散落一地。
他口中吟道:“初日净金闺,先照床前暖。斜光入罗幕,稍稍亲丝管。云发不能梳,杨花更吹满。”1
这里并不只他一人。
那敞开的罗帐内,横着一条赤裸胴体,那双眼睛正看着举目窗外的蒙湿诗,只听她道:“相公,你这诗可是念给奴家的么?”
蒙湿诗回头,目中尽是鄙夷:“贱人,别叫我相公!”
女人非但没有恼怒,反笑得花枝乱颤:“相公,你莫不是没了那能耐?否则怎地每次过来,都只扒光了奴家的身子,却又不与我鱼水合欢?”
蒙湿诗嘿嘿一笑,鄙夷更甚:“你那脏身子,还怕没人玩弄么?我手下五间妓院,就属这间最为破烂,最破烂的窑子装最破烂的女人,最破烂的女人便让给最饥渴的男人――只是这最饥渴的男人大多没几个铜板,想来却是让你受了委屈了。”
女人又笑:“呵呵,相公今日的话可比往常多多了――不过奴家并不觉着委屈,反而欢乐得紧呢。”
“不错,是多话了!谁不知你秋等果是这里最为放荡的婊子?”蒙湿诗说着,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朝房门走去。
“相公,奴家如今可换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做‘粉荷’呢――”女人的声音穿过纱帐传到门口。
“嘭!”
房门重重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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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王昌龄初日
0058 一年两地不相忘,尘埃方落风又乱(二)()
下得楼来,大清晨的只有一个龟公扶把椅子守在门内。
那龟公见是蒙湿诗,急忙到前迎来,口中谄道:“小的给蒙爷请早了。”
蒙湿诗从怀中摸出一两银子扔给龟公:“那个叫‘粉荷’的,让她少接些客吧!”
龟公收了银子,连连点头称是,边给他将门打开。
蒙湿诗一脚踏出大门,顿了一顿,突然又回头道:“不过她每日至少得接两个!”
龟公又是应诺,心中却道:“这他娘的也不少啊!”
出门入街。
蒙湿诗呼开折扇,看了看身后的阁楼,牌匾上书“百花楼”,狠狠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用力睁眨几下惺忪睡眼,摇头晃脑,大步向南迈出。
才走了半条街,突然望见前头跑来一人。
这人与他一般身高,跑动间显然极为敏捷精悍,转眼就又近了十几步。
“莫不是仇家!眼下我可没带弟兄!”蒙湿诗心中一凛,就要回身躲避,但见对方朝他点头一笑。
原来是个面容稚嫩的少年,满头大汗,却是神采奕奕。
蒙湿诗这才定下心来,放声招呼道:“这是哪家的小哥?在下面生得紧呐!”
少年依旧一脸笑面,却不答话,足不停步地从他身边掠了过去。
蒙湿诗饶有兴致地转身望着他,没过多久,就见少年到了方才自己出门的“百花楼”南边,并未继续前行,回了个头,又朝他跑来。
这回蒙湿诗可不能让他再走脱了,张开双臂,拦在路中。
那少年见他如此,只是微微一笑,突然十步远处一个发力向他疾冲而来。
蒙湿诗吓了一跳,正要闪开,陡觉双肩一沉,一个人影头顶飞身跃过。
少年两脚踏地,抱拳朝后一笑:“得罪!”又飞也似地跑开了。
“好俊的身手,有趣,有趣。”蒙湿诗虚惊一场,摇扇笑道。
那少年奔行间却是想道:“这人倒也古怪的很。长得眉清目秀,却挂了双浮肿眼袋,上下清装打扮,却吊了一圈黄灿灿的金链子,明明有七分书生气,却偏偏掺了三分无赖相邱叔叔叫我不要多惹是非,不要告人姓名,也只好这样了。”
少年正是宿平。他混迹风雷寨久了,见惯了那里头形形色色的人物,眼光日渐毒辣。
城里百姓不比乡下,此时尚早,一路下来,店铺多还未及开门,正好合他晨跑练身。
六月刈初禾。
宿平到了这里没几日,邱禁便与侯志被召去抢收夏粮了。临行前,还为他搭了一个引体向上的木架,并从厢军大营“借”来一个箭靶,通通放在侯志皮革铺的内院里。原来侯志本是衡阳人士,不似邱禁那般有考取禁军的夙愿,却另辟蹊径,得空之时同家人倒腾一些皮革,亏得讨了个手巧能干的媳妇,一路下来,小本买卖倒也维持不错。这家中,侯志的双亲都还健在,更有一双妻儿,妻子姓名姚山凤,儿子叫侯大志,倒也美满。
宿平自然是在这皮革铺里安住下来。
沿街跑了三趟来回之后,打开铺门又关上,到了内院井边吊了些水喝下,歇息片刻,又做了一套俯卧撑,就听堂屋内有人叫道:“宿平,吃早饭了。”
“来了嫂嫂!”少年回道,用袖子擦了几下额头便走进了屋里。
吃饭间,宿平突然抬头道:“嫂嫂,我也总不能吃着闲饭,整日无所事事,要不你教我如何制皮,我也好帮衬一二。”
“别!你侯大哥说你明年要考禁军,千叮万嘱我不可使唤你。”姚山凤抬眉调侃道,“我说宿平,你过些年当了大官,怎么地也得给我们小店题个烫金招牌吧?”
“嫂嫂快别笑话我了。”宿平忙道。
“哪里笑话了?就你这般苦练,还不能当大官,那我家大志日后不是连个盼头都没了?你说是不是,大志?”姚山凤朝儿子笑道。
“叔叔箭、箭”满脸粥粒的侯大志一边自己扒着小木碗,一边拿勺子指着宿平,努着小嘴含混道。
“好好,等会儿就耍给你看。”宿平回了一声,又不自禁地犯了嘀咕,“想不到,我也成叔叔了”
早饭吃完,老太太帮着儿媳妇干活去了,老头也出了门。姚山凤知道儿子要看宿平练箭,于是用矮栅门将大志隔在了大堂里,一来怕儿子打扰少年,二来也怕误伤。大志两手抓着矮门栅条,忽闪眼睛望着院子里。
这院子说大不大,前后、左右均只有三十来步,却也刚好够宿平发挥射箭。
“‘飞落花’、‘飞落花’两层‘飞落花’,法华叔叔也只练成了第一层,而这第一层是人在奔行之时所射之箭,其实与那马背上射箭并无太大的不同,只多了一些分心于行动间的双脚罢了,这几日试了一番,我也能做到,不过这第二层却有些麻烦了我又没有轻功,如何能在空中飞身射箭呢?”宿平站在院中,看着东墙边立着的那个箭靶,思前想后,依旧迟迟不能开弓。
大志在屋里等得着急,小手抓着矮门叫唤:“叔叔箭、箭”
宿平瞅了小孩一眼,无奈做了个鬼脸。大志隔着矮门栅栏间看得有趣,果然呵呵笑了起来。宿平的目光却突然落到了门槛上,灵机一动,拍了一记自己脑门:“有了!”
就见他从柴房里找了条破旧的齐腰高凳,放在院子的西面,再后撤几步,突然一个前冲,凌空就从凳子上方跃了过去。
宿平不由得意一笑:“嘿嘿,既然我不会轻功,便找一个障碍来替代,我只消在跃起之时将箭射出,也能达到那第二层‘飞落花’的功效。”
说着,再取出柞木弓,人在院子南墙站定,微微呼出一口气后,拔腿就朝凳子奔了过去。
抽箭。
搭弓。
跃起。
瞄向东墙靶子。
“啪嗒!”
“啊哟!”
原来凌空射箭不比单纯的跃障,宿平过多地将心思放在了手上,却忘了脚下,被那高凳勾了个正着,五体投地跌了个嘴啃泥。
“呵呵”大志可不知宿平的疼痛,只觉好玩,一旁欢叫。
宿平站起身来,拍去尘土,左右环顾了几眼,还好四下无他人,便对大志挥拳一笑,扶好凳子又回到南墙下。
“若是没了这凳子,脚下便没了约束,跳起来定然不高,罢了,摔就摔吧,只要能练成这‘飞落花’!”少年并不气馁,思量一番,又提弓冲将上去。
不过这次他并未搭箭,而是将石决扣弦,作了个虚射之状。
却依旧避免不了跌倒的下场。
跃起、开弓、跌倒、爬起、再来
跃起、跳过、不及开弓、再来
跃起、开弓、绊脚、躲闪、再来
就在如此折腾了半天之后,宿平终于能安然无恙地弹出第一记虚弓了。接着,是第二记、第三记
大志原本极为开心,每次见宿平冲上来,就等他扑倒在地的惨状,哪知越到后面,这位小叔叔越是熟巧,叫他没了好戏可看,着急之下顿时小脸憋红,哇哇叫道:“娘娘臭臭臭臭”
宿平听到叫声,自然知道大志想要做甚,可他并不曾照料过小孩,于是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