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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出手狠,准,快,一击即中,再无还手之力,你懂么?”史朝义附和,小丫头捣头如蒜,一口一个公子叫得虔诚无比。
“我看她身手灵活,有几分底子,不如让她跟着你吧,也好有个照应。”安庆绪了解了来龙去脉,替我做了决定,我摇头,买卖人口是犯法的。
“何况,你的辫子,也该找人梳一梳了。”史朝义一甩我的麻花辫,我泄气。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她。
“回小姐,我叫朝英。”扑地一声,众人皆乐。
“你表妹?”我勾着史朝义袍袖闷笑。
“郭珍珠,闭嘴!”他咬牙。
第八章 出塞曲 (4)
朝英,薛朝英,十五岁,从小习武卖艺,十二岁,师傅病死,她转行做玉器店的伙计,她那倒霉的老板,正是那个要东西不要命的死了的老头,碰到打家劫舍的么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呗,还教育出来和他一般傻的伙计。
我一听她浸淫玉器行三年立刻来了劲,取了纸笔画了墓中所见的玉步摇,朝英看了许久,最后总结一句,没见过。
废话,我都没见过,你怎会见过,我实在是拿她的老实没办法。
“不过,肯定不是中原之物。此钗若全身玉质必玉胚甚大名贵无比,大唐王孙贵戚订制钗环从来以金银为质,倒是回鹘贵族视玉为祥,以佩带玉钗为身份象征。”奇书qisuu网这句总算有点建设性,我暗暗记下,想着有朝一日与哪个草原新贵攀亲结友的,好打探打探。
“好了,小姐今夜穿哪件?”朝英小心插进最后一支钗,问我。
“湖绿色那件。”有人在镜中回答,安庆绪。
朝英的手很巧,及腰长发挽出蝴蝶鬟,斜斜垂于肩侧,鬟鬓钗环环绕,钗柄没入发中,只露出晶莹的珍珠,颗颗饱满柔润剔透,与湖绿裙袄细工镶边的珍珠遥相呼应,清雅动人。
“真不知穿的是衣服还是金缕玉衣了。”我赞叹不已,这衣服是美,仅是袖边裙边这一圈的珍珠得多少钱呀,何况每颗都是一般大小,色泽通透,价值连城,绝对是价值连城。
“那算什么,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只要能配得上你,再贵又何妨。”买单的人毫不在乎,轻吟一首《佳人》。
“是江南有佳人。”我更正,本小姐祖籍吴兴是也。
“北方。你生于灵州,祖上居于宁夏,不过瞧你的身子这般单薄却真象了江南女子。”安庆绪扶我上车,自己策马车边缓行,行了约摸半个时辰便到了幽州节度使府,今夜张守硅制宴接风,一同赴宴的还有突蹶左贤王阿波达干,左杀葛腊哆,以及几名相熟的边关番将。
“宴席上我和朝义需与主客同坐,切记不可随处乱走,不可与人交谈,阿波达干手下虽多好男风但你这容貌我总放心不下。”安庆绪殷殷嘱咐,我耳中飘进一句,讶道,“南风?北风?”
“什么南风北风的,断袖之癖!丫头,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他一点我额头,呵呵低笑。
同性恋啊,我恍然,原来北地居然盛行同性恋,堂堂突蹶左贤王都是如此,漠北民风真是开放。
一场宴席冗长无比,菜肴又偏北方口味在我看来只能算是粗鄙无比,胡人同席只知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更是了无生趣,宴巡过半张守硅告辞先行离开,也难为了他,一生戎马落得伤痛无数,如今年过半百自是力不从心。我有些明白了他的苦心,他只一子一女,张保宝文不出类武不拔粹,张玉涵到底也是个千金小姐,能兵不血刃地解决边关危机是再好不过的事了,是以才会示好胡蛮。
张守硅一走,宴上顿时活跃,歌姬舞姬鱼贯而入,我方打起精神张保宝已催促女眷离席。
“做什么走了?精彩的刚开始不是么?”我嘟囔,分明是老头一走就上歌舞大餐,西域歌舞举世闻名,搞不好我还能看到原版的千手观音,就这样走了真是扫兴。
“你是女儿家。”张保宝一手拽他妹子一手拽我,我挨到前厅门口巴巴望了安庆绪和史朝义,哪料这二人齐齐挥手赶我,没戏可唱。
“女儿家就看不得歌舞么?怎地那些歌姬舞姬居然有少年郎?真真新鲜。”张玉涵也不干,从范阳出发走了快一月,我们俩第一次站在同一战线上。
“你懂什么!”张保宝眼一瞪,倒还真有几分当大哥的样。
“莫非……原来外间的传闻竟是真的,左贤王示好……”张玉涵一瞟我。
“住嘴!”张保宝手起掌落,一把将张玉涵推进厢房,插闩锁门。
“珍珠,你可是还饿着?那些菜肴想必你不爱吃,我嘱咐了厨子做了些金陵小吃,一会就送来。”他急急安置我到另一边厢房,吩咐完了下人,立刻走人。
哼,想是张玉涵又想说什么尖刻伤人的话,张保宝已有所觉吧。
老实说张家兄妹还算是名门正派,张玉涵也不算什么坏人,只是嘴快不讨喜,又争强好胜手段不够聪明,女孩子最大的武器是眼泪和温柔,天天舞刀弄剑半分不肯示弱的怎抓得住男人的心,尤其是安庆绪这种男人,他已经够强够硬了,他要的是温泉般的女子,才渗得进刚硬如石的心。
不期然,想到史朝义的话,他说我那日落马整整昏迷一日一夜,醒来记忆全无,安庆绪大发雷霆,一干人等都脱不了干系。没想到一究到底的结果竟然是我的小红马马鞍处扎了一支尖锐之物,慢骑缓行是无妨,可我才初学就纵马疾奔,结果马吃痛发狂将我甩了下来。无巧不成书,曾碰过我的马的人,正是张玉涵。
我宁愿相信这是巧合,她再强再烈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换到二十一世纪的现代,十六岁,花季般的年龄,刚上高中而已,我无法想象一个十六岁的女孩会因嫉成恨,下这样的狠手。
真的是主观色彩在作祟,我摸出铜管贴到墙上,暗暗向圣女贞德忏悔,偷听是不道德的行为,小的只是为满足小小可爱的好奇心,回头一定补唱两遍圣经。
这是我自制的简易“窃听器”,贴墙一头成喇叭状,收耳一头细长,熟铜质地,更利于聚音。这幽州节度使府是哪家承建的,真是豆腐渣工程,窃听器收音的效果不知比范阳节度使府要好上多少倍,哪天把范阳那家推荐给他们,保证童叟无欺价格公道……这,这,我越听越气,越气越听,简直是火冒三丈!
“你给我管好了你的嘴巴,你以为我都不知道你干了些什么?今次不比以往,你再惹了她,安庆绪翻起脸来我可兜不住!”我半道插进来,张保宝已长篇大论,最后总结陈词。
“大哥,连你也不信我?她落马也好,失忆也好,跟小妹绝无半点干系!”张玉涵气急。
“没有最好,上回你也瞧见了,安庆绪是上了心了,才不见了一个时辰就惊动了七曹参军,边关巡视也带上了她。如今边关战事频发,郭子仪用兵如神,圣眷正隆,安家史家郭家,哪家都别交恶了,才是正理儿。”张保宝粗中带细,这两句听得我暗暗点头,算你拎得清,我大哥的官途岂止是平步青云,简直就是两弹一星升空啊。
“什么用兵如神,圣眷正隆,要不是阿波达干迷上他的男色,石堡城岂是一个五品军使能攻下的?”张玉涵冷哼,我头脑轰地一声,血盈灌顶,如蚁啮心。
我虽不是真正的郭珍珠,郭子仪却是我亲哥哥,他在千里之外舍生忘死浴血杀敌,你姓张的却安于享受恶言中伤,吃醋嫉妒是人之常情,如此诽谤简直就是欺人太甚!我捏了拳头咬牙切齿半天,直到张保宝再次扣门我才长出一口气。
果不期然,席上雌雄混杂的歌舞姬中少了大半,仅留的也妆容凌乱,胡将心痒难耐只待首座的左杀一声命下即可抱美回营攻城掠地。我静静打量一眼阿波达干,突蹶左贤王,此人魁梧骠悍,双目阴鹫迫人,端坐如钟,直到此刻,我方领悟到,从我一进席开始,他从未停止过打量我,以一种复杂又侵略的目光打量我。
“今夜实在痛快至极,若不是左贤王早已定下归期,小弟定要于左贤王一分高下,不醉不归!”王保宝斟满酒鼎,一口而尽,示意宴席结束。
“且慢。”我在一刹那间下定决心,提裙走到歌姬中,众人皆退后,我抚琴而坐,浅笑轻颦,“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珍珠献丑,弹唱一曲《出塞曲》。”
请为我唱一首出塞曲
用那遗忘了的古老言语
请用美丽的颤音轻轻呼唤
我心中的大好河山
那只有长城外才有的清香
谁说出塞歌的调子太悲凉
如果你不爱听
那是因为歌中没有你的渴望
而我们总是要一唱再唱
想着草原千里闪着金光
想着风沙呼啸过大漠
想着黄河岸啊阴山旁
英雄骑马壮
骑马荣归故乡
十指淙淙如梦如幻,如真如切,振翅黄莺如彩云追月,御风而行。
蹭地一声,十弦断其二,惊呼声声,我淡笑回应,三指一捏倏地绕琴樽而过,一绕一绷,琴音高昂激荡,歌声潇洒出尘。
啊——啊啊——啊啊——啊
而我们总是要一唱再唱
想着草原千里闪着金光
想着风沙呼啸过大漠
想着黄河岸啊阴山旁
英雄骑马壮
骑马荣归故乡
英雄骑马壮
骑马荣归故乡
拢袖而起,缓缓踏上高高的主席,种种目光尽收心内。
“将军少年出武威,入掌银台护紫微。平明拂剑朝天去,薄暮垂鞭醉酒归。珍珠祝安二哥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英雄壮志酬骑马荣归还!”我盈盈福下。
“爱子临风吹玉笛,美人向月舞罗衣。畴昔雄豪如梦里,相逢且欲醉春晖。”他痴痴望我,重重揽我入怀。
你不是要跟我争么,张玉涵,我郭珍珠有的,你一辈子也别想有!
第九章 昆仑奴 (1)
“珍珠,你知不知道,你这模样,简直好看得要命。”头顶阴影慢慢压下,安庆绪凝视我许久,眉间挣扎强抑,终拨开我留海,轻轻印下唇痕。
我浑身一颤,理智回归,我在做什么?明明不可能许他将来,我怎可以主动示好,引他爱怜,郭清河呀郭清河呀,你变成坏女人了!
“对不起,我是情不自禁。”他报赧,“还有一年,你及筓,不急,不急,两年都等了。”
他含笑合门退出,我背门而立,镜中映出的少女颊如红霞,似娇似嗔,娇艳无比。我抚颊,颊滚烫,我埋头,头重如斗,你,玩过火了。
一夜无眠,天光大亮才合了眼,没眯上多久又被尽职的朝英大姐唤醒,东倒西歪地任她梳妆打扮完,一开眼,了无神彩,暗淡晦瑟,看吧,自作孽不可活。
与慈父孝子温良女自居的张家一门游城完毕,北地夜幕落得早,回到张府已是华灯初上。
晚饭用后张守硅嘱张保宝带我们去赏灯,今日是藏历酥油花灯节,边境胡汉藏民族混居,藏历比农历晚一月,今夜正是藏历的正月十五上灯夜。
热闹的街市上游人如织,街头摆满了五彩酥油塑成的花卉、图案和人物、鸟兽。各胡寺的僧人用胡地盛产的酥油和色彩,制作出精美多姿的酥油花盘及各种姿态的供奉天女,加上精细的灯架,玲珑剔透。人们还利用酥油花再现出各种神话故事及其中的人物、花鸟和景象,有的成屏连片,像立体的连环图一样。
我穿梭于间,一路品尝了无数北疆小吃,买了好几副鬼怪面具,还技痒难耐地扯了不少灯谜字条换了些中看不中用的小物什奖品。
“虫去鳳窩飛去鳥,七人頭上長青草。大雨下在橫山上,半個朋友不見了。”
哈,好猜,我掂起脚尖去摘灯谜,一人先我下手,他拈上半截,我夹下半截,两具面具下眸子相撞。
“女娃儿,你猜得出?”他瞟了眼我的鬟髻,不以为意地轻笑。
“当然,你不信么?”我忿忿,我才不是无才便是德的古代女子,本小姐连跳三级的优秀历史说出来吓你一跳。
“那你便说说,这四句合哪四字,若是说对了,我便给你。”他凤眼微挑,语气优雅又暗蕴命令,我着实不舒服,学着他的语气反道,“那你也说说,这四句合哪四字,若是说对了,我便给你。”
好,他点头,“庭前落葉盡幽揚,信步猶聞馥桂香。四處荒山添嶺白,憂懷夜望一弦芒。在下以此四句对那四字,小妹妹,可认赌服输?”
虫去鳳窩飛去鳥 – 风
七人頭上長青草 – 花
大雨下在橫山上 – 雪
半個朋友不見了 – 月
庭前落葉盡幽揚 – 风
信步猶聞馥桂香 – 花
四處荒山添嶺白 – 雪
憂懷夜望一弦芒 – 月
果然比原句高洁,换了别人早已抚掌恭维,但我偏不。
“枝頭漸謝復飄颻,樹影參差寤夢凋。又見鵝毛鋪大地,流光不駐醉今宵!我这四句如何?”我略一推敲,最末一句“流光不駐醉今宵”更是不假思索。
“好个不写风花雪月,满纸风花雪月!”一人一语道破谜底,我一把扯下面具,满肚怨气,“朝义哥哥,你倒好,把我丢给张家一整日不闻不问,一露面便扰人兴致!”
“这不是来陪珍珠了么?”史朝义一笑,自然地来牵我手,我只得放开字条。他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