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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驽道:“那个越兀室离,我曾经在河边见过他。他中了花三娘的‘五蛊散’,现在肯定难受得很。像他这样的坏人,就应该受这样的惩罚。”萧夫人笑了笑,摸了摸刘驽的头道:“其实姐姐也不是甚么好人,当时你走出地窖时,姐姐没让你躲在自己的身后,你恨不恨我?”
刘驽睁大眼睛,正色道:“萧姐姐,我从来没想过要躲在你的身后,拿你当挡箭牌。”萧夫人道:“这么说,是我错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其实我自己并不怕死,我只怕我死之后,我的阿保机也没人照顾,活不了啦!”她说着说着,眼角流下两行清泪来。
刘驽安慰道:“不要哭,不要哭,萧姐姐。你之前将阿保机藏得挺好的,要不是不寿哥哥的眼睛太厉害,其实谁也发现不了他。”萧夫人问道:“你说的不寿哥哥,就是那五人中最俊美的那个男子吗?估计将契丹男子中最美的一百个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他一个人!”
刘驽道:“是啊,就是他。他可比我美多了,我现在脸上有了伤疤,可是更丑了。”说着他用手摸了摸右颊上尚未愈合的剑伤,神情沮丧。萧夫人右手轻轻搭在他小小的肩膀上,安慰道:“不是所有女孩子都喜欢美男子的,你虽然脸上有伤,可是你心地很好,连我都喜欢你。”
刘驽道:“我爹爹说,我这不叫心地好,叫作傻。他给我取名叫刘驽,意思就是我是一匹很差很差的马,和那些千里马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萧夫人笑道:“可是‘驽马十驾,功在不舍’啊!”
刘驽奇道:“咦,你怎么跟我爹爹说同样的话?他平时就是这么教诲我的。”萧夫人道:“我当然知道这句话,我可是在你们天子脚下的长安城,待了好几年呢,汉文诗书,少说也读了四五本。你父亲给你取这样的名字,乃是希望你好好努力,将来能够出人头地。这世上,哪有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儿好的!”
刘驽听萧夫人说着,竟哇哇哭出声来,这些日来他对父母的思念之情,从胸腔中剧涌而出。萧夫人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默默听他哭了许久。刘驽收住哭腔,道:“萧姐姐,我爹爹中了花三娘‘神蛤油’的毒,我娘带着他去江南找舅舅医治,你说能治得好么?”萧夫人问道:“你舅舅叫甚么名字?”
刘驽道:“我娘姓傅,我舅舅也姓傅,别人都喊我的舅舅叫‘玉傅子’。”萧夫人道:“你们中原人我认识的不多,可是其中鼎鼎大名的几个人,我还是知道的,其中就包括你的舅舅。他既然那么出名,就肯定很有本事,一定能治好你爹爹的,放心好了!”
刘驽听萧夫人这么一说,顿时咧嘴笑开花,鼻孔向外吹出好大一个鼻涕泡,道:“萧姐姐,听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好高兴。我爹爹要是没事,我遇上甚么事儿也不会怕啦!”萧夫人道:“你本就不怕!你这么勇敢的一个小小男子汉,你舅舅为什么不教你功夫?”
刘驽道:“萧姐姐,我从来没见过我的舅舅。不过我听不寿哥哥说过,我舅舅喜欢又漂亮又聪明的人,我既不漂亮,也不聪明,我舅舅肯定不会喜欢我,更不会教我武功。”萧夫人笑道:“那你恨你舅舅么?”刘驽道:“他既然不喜欢我,那我也不去烦他。只要他能治好我爹爹,即便他不喜欢我,我也在心里也佩服他,又哪里还会恨他?”
两个人就这么东拉西扯,说了许久,从草原上的赛马、摔跤和跳舞,一直说到中原北方小村里的过年、鞭炮和社火。与此同时,天色慢慢阴了下来,岩坑里变得冰凉。萧夫人将阿保机紧紧抱在怀里,生怕他受了风寒。刘驽用手摸了摸阿保机的额头,喊道:“萧姐姐,阿保机好像发烧了!”
萧夫人将手伸进阿保机的衣裳里一摸,果然有些发烫。紧忙脱下衣裳将阿保机团团裹住,脱到最后,只剩下贴身的一件布裳。刘驽也将外衣脱下,盖在阿保机的身上。他摸了摸,身上还有一块丝绢,索性也掏了出来,复又盖在阿保机的身上。同时,两张羊皮纸从丝绢中脱出,飘然落在地上。
萧夫人笑道:“真是傻孩子,这么小的一块绸子有甚么用,快收起来罢!”正说着,她的目光落在地上的两张羊皮纸上。
第三十九节 坑底度日()
萧夫人问道:“这两张纸上写的是甚么?”刘驽道:“这是我娘给我的,我读过几遍,也没弄得明白。”萧夫人道:“给我看看!”
岩洞下光线甚是暗淡,萧夫人将羊皮纸凑在鼻尖下,读了几行,“诸人经脉之淤塞,内同而外异,亦有内异而外同,故五脏六腑之盈虚,血脉荣卫之通塞,固非耳目之所察,必先内体以审之……”
而后将两张羊皮纸还给刘驽,说道:“这纸上写的不像是武林秘籍,倒有可能是哪位郎中,录下的心得体会。”她边说边抚摸着阿保机的头顶,眉间一股忧色。
刘驽道:“萧姐姐,我以前老是想,长大以后,要当一个名震武林的大英雄,就和史记里写的汉初大侠郭解和朱家一样,扶危济困,替天行道。可是经过这些日子,我越来越想当一名郎中,而不是大侠啦。”
萧夫人将腮贴在阿保机红热的小脸上,问道:“你原来的想法是对的,大侠多威风,万人景仰,千人膜拜。为什么你现在反倒想当个郎中了呢?”刘驽道:“如果我是个郎中,医术高超,那便能治好公孙茂叔叔的病,也能治好阿保机的发烧。”
萧夫人笑道:“你倒是好心,那个公孙茂是谁,我从来没见过。”刘驽道:“他是陆姨的男人,在宋州城打战的时候受了重伤,到现在也没有醒。你当时没见到他,是因为他还躺在地窖中呢。”
萧夫人道:“那个陆姨看上去很凶,她对你也不好吧,你怎么还想要给她的男人治伤呢?”刘驽道:“茂叔的伤,本就和我大有关系。陆姨若是因此恨我,我也不怪她。她虽然对我挺凶的,但是我知道她心里还是在乎我的。”
萧夫人道:“那你为什么还一个人溜了,也掉进这岩坑里?”刘驽道:“因为陆姨觉得我的血可以治茂叔的病,她逼我放血给茂叔喝,我很怕,后来不寿哥哥让我逃,我便逃了。”萧夫人道:“如此说,她并非真正在乎你了,她在乎的还是她的男人。”
刘驽道:“她是因为误会我的血,可以给茂叔当药,这才对我凶的。如果我是个好郎中,治好了茂叔的病,她自然不会这样认为了。”萧夫人笑道:“我现在有点赞同你爹爹的说法了,你确实有点傻。”
萧夫人怀中的阿保机,额头越来越烫。她除了叹气,却别无他法,说道:“这里要是有水就好了,可以将凉毛巾敷在阿保机的头上。”她扭头朝四周望了望,皆是黑漆漆的生满青苔,哪里能找得到水来。
刘驽原本靠着岩壁,低头发呆,听她这么一说,便道:“萧姐姐,我有办法。”他揭下岩壁上的一大片青苔,将那块原本用来裹羊皮纸的绢布取出,紧紧贴于岩壁之上。不一会儿,两块绢布皆已湿透,刘驽将绢布叠后,敷在阿保机的额头上。如此数次,阿保机的热症竟渐渐退去。
萧夫人奇道:“你怎么知道青苔下面会有水的?”刘驽道:“没有水的地方,青苔不会长得这么厚。我以前在家的时候,经常揭墙上的青苔玩,连着一大块墙皮撕下来,我爹爹因为这个事儿,打了我好几次。”
他感到又累又饿,肚子呱呱叫开,便从怀中掏出薛红梅送他的烧饼,咬下一口,正要下咽,抬头看见萧夫人母子,便将烧饼撕下大半,递给萧夫人。
萧夫人这几天间连日困顿,早已是饥饿难耐。只因她是出身契丹贵族,不肯随便丢了风度,是以一直隐忍到了现在。她从刘驽接过烧饼,再也抵受不住食物的诱惑,大口连吞,风卷残云般将那大半个烧饼,吃了个干干净净。刘驽有些不忍心,又将自己手中的小半块烧饼递了过去,道:“萧姐姐,你都吃掉吧!”萧夫人感激地说道:“我吃了刚才这些烧饼,已经饿不死啦,还是你吃吧。”
刘驽道:“我不饿。”坚持要将烧饼递给萧夫人。萧夫人将烧饼推回,道:“驽弟弟,你以后帮别人的时候,不能这么实心眼。你对别人好,别人未必会对你同样好的。听姐姐的话,吃了它!”她从刘驽手中抢过那小半块烧饼,塞进他嘴里。
两人也不知在岩洞底下坐了多久,渐渐地,夜色已深。萧夫人母子贴着石壁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刘驽抬头看向岩坑上方的天空,只见点点繁星托着一轮皓月。银白色的月光直泻下来,照在那块被揭去青苔的石壁上。他看见石壁上歪歪扭扭地刻着十几行小字,文理甚是粗浅,刻字之人估计也不大读书。
那行歪歪扭扭的小字乃是:“天下人中,就属王道之这狗贼最无耻。老仙我只不过找他婆娘,探讨一下毒药学问,他就把老仙我关在这里,万般侮辱,简直是岂有此理。后人小子若是知道,定要为老仙我报仇!”落款是“九毒老仙遗言”。
九毒老仙,刘驽没有听说过。不过他倒是听陆圣妍说起过一个“九毒老怪”,这人用假的《化瘀书》换去了公孙茂的真本,公孙茂几次找上门去,也未能抢得回来,可见这人的武功十分高强。不知这“九毒老仙”与那“九毒老怪”是不是同一个人。
他又想,既然那个九毒老仙也曾被困在此处,可是这里并没有他的尸骨,他又是怎么逃出去的?而后又想到,那九毒老仙若是武功高强,攀上这两丈多高的岩壁,对他来说定不是甚么难事。而自己和萧夫人丝毫武功不会,恐怕是绝难逃出此地。
刘驽又想了一会儿,可毕竟太困,迷迷糊糊中,靠着岩壁睡了过去。等醒来的时候,他看见萧夫人正盯着自己看,默默地也不说话。他问道:“萧姐姐,你醒啦?”萧夫人叹道:“醒不醒,又有甚么用,还不是被困在这里等死。”刘驽道:“要么,我们大声呼救吧?”萧夫人急道:“莫要喊!否则那越兀室离寻声找过来了,我们现在就会被他害死。”
两人又在岩坑中枯坐了两天,阿保机躺在萧夫人怀中,依旧昏睡不醒。刘驽与萧夫人,靠着舔下岩壁上薄薄的一层渗水,聊止渴意。两人皆是饥肠辘辘,却无物可食。这一日,两人从岩坑底下看见空中乌云翻滚,片刻后倾盆大雨浇了下来。岩坑中水越积越多,萧夫人惨然道:“难道我们要淹死在这里了!”
刘驽低头想了会儿,道:“要是雨能再下得久一些,那就好了,我们可以游出去了。”萧夫人沮丧地说道:“我是北人,不会游泳。”刘驽道:“没事,到时候我托你上去。在水里,你的身体便轻了很多,我能拖得起。”
萧夫人大喜,道:“如此便谢谢你了,驽弟弟。若是能脱了此困,我来日定会报答于你!”两人站在岩坑中,身上透湿,均是盼着这场雨能够越下越大。可能是老天爷显灵,这场雨许久不停,岩坑中雨水越积越多。刘驽肩膀扛着萧夫人,萧夫人背上裹着阿保机,三人浸于雨水之中。
雨又下了一会儿,之后便停了,雨水淹至刘驽的脖颈,仅离地面数尺。萧夫人坐在刘驽的肩膀上,奋力将手往上伸去,竟抠住了岩坑的上缘。在刘驽的助力之下,她有些狼狈地爬出了岩坑。她趴在岩坑上方,往下伸出右手,道:“驽弟弟,抓住我的手,快上来!”
刘驽正要拉住她的手,爬出这岩坑,这时只听坑外面传来一声男子的猛喝,说的是契丹语,嗓音十分粗哑,像是他见过的那个侏儒,越兀室离。一个女子的声音跟着传道:“萧夫人,有种你别跑,我花三娘不抓住你誓不为人!”
萧夫人一惊,缩回右手,背着阿保机,转身从岩坑上方消失。刘驽泡在雨水中,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与此同时,越兀室离与花三娘的脚步声和喝骂声越来越近。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潜进雨水里,等到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方才探出头来。
坑中的雨水慢慢往下渗去,到最后只剩下坑底的泥浆。此时虽是早已立春,然而雨后的天气仍是格外地寒冷,仿佛所有的春意,都被这场大雨带去了。刘驽的外褂,尚裹在阿保机的身上。他一袭薄衫,立于岩坑底下的泥浆之中,冻得瑟瑟发抖,又冷又饿。
第四十节 求生无门()
刘驽跌坐在坑底,泥浆糊了满身。他靠在岩壁上,迷迷糊糊地,也不知过了多久。只感全身没有气力,嗓子干哑,张了张嘴,却又发不出声来。他身上的泥浆已干,躺在岩坑底下,如一只待死的蚯蚓。真所谓,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这时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