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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将军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喉结上下捋动,不敢再说一句话。
“本帅去去就回!”
朱温话音未落,双足已踩着马镫用力一蹬,手中提着漆盒跃至半空。他在空中连翻了几个跟头,身形再次下坠时,脚下已是雍州城墙。
他踩着城墙施展开轻身功夫,飞身直上。城上的守军并未向他射箭,似是事先得到了甚么命令。他也不以为奇,继续往上攀登。
须臾时间,他已翻身跳上雍州城楼,望见不远处一堆熊熊燃烧的柴火,火焰中躺着一具魁梧的无头身躯,碎成两半的头颅搁在身躯之旁。
第四百八十六节 富贵尽有()
他提着漆盒朝火焰笑吟吟地走去,一众守城官兵警惕地看着他,泪眼中映着炽烈的火光。
他对此不以为意,径直走向诸人中间的一名披发青年,“师弟,我是来参加祭奠的。”
他提了提自己手中的木盒,向主人展示自己的礼物。
“师兄,你终于来了,我等了你很久。”刘驽对他的来到似乎早有预料。
朱温哈哈大笑,“我就知道师弟你懂我!”他冲着一旁的众官兵喝道:“拿酒来!”
那样子好似是在呼喝自己麾下的军士。
众官兵迟迟不动,皆是看向刘驽。
“嗯,去拿吧。”刘驽笑道。
几名官兵见状方才离开火堆,去岗楼里取酒。
朱温打开漆盒,从中取出汪肃的脑袋,提着在众官兵面前转了一圈,“就是这个人三年前杀了李国柱的全家。如此恶徒,我见犹恨!今天我杀了他,就是为了祭奠李壮士!”
待他慷慨陈词完毕,取酒的官兵已经回来,他就近取过一坛酒,十指略略发力,将坛口封泥震落。
他将汪肃的首级掷在地上,仰头便喝。连续喝完大半坛酒后,他辣得呲了呲嘴,将剩余的酒水淋在地上的汪肃首级上,“我朱某为人最是仗义,只要诸位肯跟着我干,那今后前程必然大好,富贵尽有!”
他说完话,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众官兵,可等待他的却是一片静寂。
没有一个人愿意回应他。
他初登上城楼时在众官兵中引起的那点兴趣,如今已经烟消云散。这些人皆是虎视眈眈地看着他,对他这位差点攻破雍州城的敌军主帅充满了敌意。
刘驽深叹了一口气,从众官兵中走出,来到朱温面前。如今他身形高大,甚至比朱温还要高出一头,“师兄,你来的不是时候,如今我们两军交战,你独自前来,就不怕遇上个三长两短的?”
朱温哈哈大笑,他想用笑声驱散场面上的尴尬,“若是换作其他人,我肯定不敢来。但既然师弟你在这里,我当然就敢来了。”他顿了顿嗓子,继续说道:“因为我相信,师弟你绝不会害我!”
刘驽缓缓点头,“师兄说得对,当年在草原上的时候,若不是你几次三番地出手相救,我恐怕早已经死了。做师弟的,怎么能忘恩负义呢。”
朱温听他这么说,心觉有戏,于是笑道:“既然如此,那还有甚么可以纠结的。师弟不如打开这雍州城门,从此与我共创大业。”
刘驽静静地看着他,“师兄,不可!”
“哦,难道是你不肯居我之下?”朱温感到惊讶,他略一琢磨,不等刘驽回答,便又自言自语道:“也难怪,你是差点做了契丹可汗的人,又怎肯做我的副手。”
他一拍胸脯,“只要你肯跟着我一起干,我愿意分一半的兵马给你,从此咱们兄弟俩不分高下,不分彼此,只有情义!”
刘驽显得无动于衷,他垂下目光,“师兄,你所想要的未必是我想要的,你想要的是权势熏天,而我想要的却是天下太平。”
朱温听了他的话后直是哈哈大笑,笑得肚子生疼,只得将手中酒坛放下,蹲在地上继续笑。
他笑够了后,凑到刘驽的耳边,轻声道:“既然如此,那你我的想法其实是一样的,只要让我当了皇帝,必然会轻赋税、减徭役,将来天下自然太平。”
刘驽听后脸色顿变,“师兄,你要当皇……”
他话还未说完,便又咽了下去。在这乱世之中,谁敢第一个称皇帝,那谁就是朝廷的眼中刺。至于其他的割据豪雄,也绝不会放过此人。
师兄敢跟他说这种话,实在是大胆至极!
他不顾众人的目光,将朱温拉至一边,“师兄,你说这样的话,就不怕黄巢听到风声后会杀你的头吗?”
朱温满不在乎地一笑,“若是怕死,那便不要造反。当年咱们在午沟村的时候,倒是不想造反,只想过太平日子,结果呢?还不是被薛红梅和唐峰那两个杂碎害得半个村子都被烧了?师父和师娘两位老人家固然因此流离失所,而我爹也因此被惊吓得半个月都没下得了床。”
“可如今局势不一样了,我们师兄弟二人都不是普通人,没有人能随便欺负我们。”刘驽情不自禁地抓住了师兄的胳膊。
朱温仰头长叹一声,“师弟,天下事绝没有你想得这么简单。方今世上,都是人在吃人。不是我吃你,就是你吃我。饼就那么大,只够一个人吃,若是大家分着吃,那所有人都得饿死。”
“师兄,你说的‘所有人’里包括我吗?”刘驽淡淡地望着朱温,神色如常。
朱温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大笑,他搂着刘驽的肩膀,两个人沿着城墙散步,“师弟,你实在多虑了。哪怕天下这块饼不够吃,我都愿意分给你一半,只因为你是我的师弟啊!”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尤为动静,眼中竟有晶晶亮光。
刘驽没有接话,定定地在原地站了会儿,说道:“师兄,我送你下城墙去吧,我们两军尚在交战之中,主帅不宜久离。”
朱温没有想到,事情竟是这样的结果,他转过身,两只大手紧抓刘驽的胳膊,“师弟,你究竟是怎么想的,这雍州城给谁不是给,为甚么要属于他姓李的?”
刘驽见事情再也无法谈下去,便索性开门见山,“师兄,难道你想得到的东西只是雍州城池,而不是袁岚墓穴里那至高无尚的武功秘籍吗?”
“我……”朱温话到嘴边,又停下来沉吟了片刻,“我本想去找那本秘籍的,可是王道之先生千里飞鸽传书于我,说其中必然有诈,让我稍缓些许时日,多观望,少掺和。”
他目光有些许闪烁,“我听了王先生的话,心中仍然存疑,可碍于军令,只能围城不进,没想到后来听我手下探子的密报,你们几个竟真的出事了。我听到消息后本想让手下的全忠门人去救你,可是一切都已是晚了。那个夔王为人狡猾,又武功绝顶,怎可能任由我的人插足而不管。师兄我实在是没有办法,还请师弟体谅。”
第四百八十七节 只为谈判()
“所以你们这次攻打雍州城不是为了秘籍?”刘驽替这位师兄下了结论。
他倒要看看,自己的这位师兄接下来将会如何说。
“是的。师弟你应该知道,雍州乃是长安城的南边门户,只要打下了这里,那长安就会门户大开。”朱温颇为坦白,一副你问我就说的样子。
“打下了长安城,然后当皇帝?”刘驽将话题引得更远,想落实一下这位师兄的野心。
“不,不!”朱温连连摇头,“是黄王要当皇帝,我不当。黄王总以为只要占下了长安,那势必天下尽在掌握之中。”
“迂腐之见!”刘驽冷冷一笑,他早听说过黄巢原先不过是一个落魄书生,因久试不第方才反唐,没想到此人眼光会如此之短浅。
朱温跟着一笑,“师弟的话有些过于直白了,恐怕让别人听见了心里不好受。”
刘驽哈哈大笑,“只要师兄你不告诉那个黄王,不就得了?”
朱温伸手挠了挠脑袋,“也是!”
两人的话题最终又回到了原点——雍州城的归属。谈判了许久,终究没有个结论。
朱温将手往城墙上重重一拍,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师弟,只要你肯将这雍州城让给我,我发誓进城之后绝不会伤害百姓一根汗毛。”
刘驽定定地看着他,“师兄,可你终究不是黄王。如果让那个人当了皇帝,终非天下之福。他要做甚么,你阻拦不了。”
朱温一听急了,“那现在的李唐皇室何尝是个好主子,他们鱼肉百姓的事情干得可一点都不少。”
“不,你理会错了。”刘驽嘴角扬起一丝笑意,“我并非为李唐皇室守江山,我只是觉得这锦绣山河应该有一个更合适的主子,但不是黄巢。谁能做仁君,谁才有资格坐这江山。”
朱温将嘴巴张得老大,迟迟不能合拢,“师弟,你的野心比我还大。你简直是把这江山当作自己的货物了,想卖给谁就买给谁。”
刘驽低下头,“师兄,你言重了,我哪有这等野心,我只是凭良心行事。话说回来,只要你肯脱离黄巢独立,以你的聪明才智,想在这乱世中鼎足而立并非难事。”
朱温眼中闪过一丝异色,看着眼前的师弟,不禁往后退了一步,“师弟你变了,不再是以前那个老实的你了。你这是在离间我和黄王之间的关系啊!?”
“没有。”刘驽坚决否认,“我只是一抒肺腑之言。黄王乃池中之鱼,配不上师兄你这条大龙。”
朱温听后面露得色,瞬即又收敛得干干净净,他阴测测地说道:“师弟你和我说这些,可想过自己?你现在不过是孤家寡人一个,城墙上的这些兵马并非你的,只要李唐皇室一声令下,他们都得弃你而去。”
刘驽知他所言非虚,自己眼下的凭仗仅是萧呵哒正在经营的掌剑门。掌剑门犹处襁褓之中,派不上用场,从某种角度上说,他确实无依无靠。
他不想把心思表现在脸上,正色道:“师兄,我此番之所以愿意守城,原因既非国仇,也非因为家恨,我只是不愿意大好江山被黄巢这种只想做皇帝的人得了去。天下人的君主,须能顾及天下人的心,而非只贪图己身之荣华富贵!”
朱温脸色通红,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气愤,“所以说,你并不肯将雍州城让给我了。”
“师兄如果想要,尽可以凭自己力量来取!”刘驽一拂衣袖,袖中涛声隐隐作响,已然是在下逐客令。
“你真的是疯了,李唐皇室那些人迟早要将你害死!”朱温忍不住吼道,彻底抛掉了所有的矜持。
刘驽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这天下风云密布,难以看得清谁敌谁友,先找一个大树避避雨又何妨!”
“避雨?呵呵,你迟早得被雷给劈死!”朱温言语间不再留情,深恨自己的这位师弟不作丝毫让步。
“师兄恨我了。”刘驽咧嘴笑了。
朱温见他笑,忍不住也跟着笑了,两个人仍然如小时候那般两小无猜,“我当然恨你!”
他悄悄凑到刘驽耳边,“如果哪天我不跟黄王干了,你可得帮我。”
“当然!”刘驽爽快地答道。
朱温两只手握着他的臂膀,眼睛紧紧盯着他,似乎想从他的神情中发现某些见不得人的秘密,“你不要利用我!”
“不会!”刘驽摇了摇头,心中一阵凄然。他何曾想到,自己和亲师兄竟会到了今日这般勾心斗角的境地。可天下之事本非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谁要是先把对方的话当真,谁就先输了。
“那好,师弟,我去了!”朱温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流露出一丝狡黠,“不过有件事情我得提醒你,咱俩远离那些官兵说了好久的话,他们肯定以为我们师兄弟之间窜通好了害他们。接下来的攻城战,他们还会相信你吗?”
“师兄慢走,不送!”刘驽没有应他的话,端起袖子,正正地施了一礼。
他早已厌倦了阴谋诡计,但这不代表他不会这一套,师兄的行径早被他看得清清楚楚。
朱温哈哈大笑,丝毫不顾及远处守城官兵投来的疑虑目光,大声喊道:“今日和师弟一番畅谈果然痛快!你可要好好信守诺言,等我率大军进了城,你我再好好痛饮一番!”
他刻意在喊声中施加了内力,使之可以传出数百步外,令城墙上的守城官兵尽皆听得清清楚楚。
他不等刘驽回话,便翻身跃下城墙,所落之处发出砰然响声,整个人竟然毫发无损,接着径自往义军大阵方向飞奔而去。
刘驽望着师兄远去的身影一阵苦笑,自己的这位师兄看来是要定了这雍州城,否则不会执意给自己埋下这颗大钉子,要在自己和雍州城的官兵之间制造猜疑。
他返身朝火堆方向走了过去,可是迎来的却是处处怀疑的目光。李国柱的骨灰已经被人收起,这些人却没有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