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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名寺正听后面露讶异之色,暗道这么一个衣裳褴褛的年轻人,怎能知道那冯济世乃是太医院里的大人物?
二人心知继续照章对答下去恐会露馅,于是避重就轻道:“关于看病的事情,那是郎中们才关心的问题,卑职们并不懂。卑职们只知道那个郎中被抓捕归案时两手空空如也,被其盗去的那幅古字画早没了踪影。我们寻找了许久,掘地三尺也未能找见赃物,只能将实情禀报给了前任正卿季如常大人。季大人说绝不能随便冤枉一个好人,先将那郎中关到牢里,再慢慢细查不迟,卑职们听后甚绝有理,于是也就照办。”
第五百四十一节 医经再现()
刘驽听了两名寺正的回答,心中早已有了数。那个叫冯济世的太医院医师之所以会将那名江湖郎中扭送至官府,绝非偷盗一幅古字画那么简单,更可能是医者同行之间互相嫉妒,由此心生龌龊,最后导致其中一方决意构陷,置另一方于死地。
若是他没有猜错,那副字画只是一个陷阱甚至托词而已,事情的背后,应该藏有更大的秘密。
他沉吟片刻,冲台阶下的众吏命道:“把那名郎中带上堂来!”
他语气坚决,不留丝毫讨价还价的余地。
众吏一听不敢回绝,只得赶忙照办。好在大堂距离牢狱并不远,不过一会儿时间,那名江湖郎中已被带到了大堂之上。
郎中身形枯瘦,满脸悲愤之色。
刘驽拢起袖子,身体放松,往后靠在椅背上,仍旧让狄辛将此案继续审下去。那眼神好似在说,“一切都靠你了,狄公子!”
狄辛不慌不忙,依次询问站在台阶下的江湖郎中的姓名、籍贯和家世,问题一环紧扣一环,不知不觉间便已问到了此案的关键之物,“说说看,那幅失踪的古字画你藏在了哪里?”
“冤枉哪,大人!”江湖郎中开始喊冤,这是他被囚五年来第一次被提审。在此之前,他甚至没有哪怕一次为自己的申辩的机会。
他扑通跪倒在地上,连磕了几个头,咚咚作响,令站在一旁的大理寺众吏直是心惊。
他高举双手,将锁住双腕的锈迹斑斑的铁拷举起,哭喊道:“大人哪,根本就没有甚么古字画!那个冯济世乃是看上了我的一本医书,便想抢占为己有。我不愿意给,他便让家里的奴仆谎称生病,将我骗进府里医治,趁机抢走了我的医书,又让人将我毒打了一顿,赶出府外。我当时气不过,又顾忌他府中人多势众,只得在当天晚上偷偷溜进他家院子,想要找回我的医书。可没想到他府中的家丁早已守株待兔,在那里等着我,见了我进院之后便将我五花大绑,送到了衙门,诬陷我偷盗字画,其实我甚么也没有偷,倒是那冯济世强占了我的医书啊!”
江湖郎中说话时神情真切,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就在他供诉的同时,一名靠门站立的书笔吏悄悄离开了大堂,急匆匆地向府衙外奔去。
刘驽尽皆看在眼里,却假装未见,并未出声阻止。他见江湖郎中悲痛之情似是发自肺腑,不像是假话,恰巧他也是懂医之人,于是随口问道:“冯济世抢去你的那本医书叫甚么名字?”
江湖郎中用脏兮兮的衣袖抹了抹眼角的眼泪,“禀报青天大人,那本医书就叫《医经》,是江湖上人称雪里剑的岳圣叹岳大侠赠与我的。当时也是一个夏天,我正好坐在长安城外的一座小凉亭里乘凉,遇见岳大侠从此路过。我见他行止落魄、面有愁容,于是便邀他进亭一叙。恰巧有卖油郎从旁经过,我便出钱买了些酱板鸭和水酒,与他边饮边聊。不一会儿,我二人便酒酣耳热,岳大侠开始跟我聊起他的生平故事,说他乃是自契丹草原而来,身负奇耻大辱,将来势必要做成一番大事业,让天下武林豪杰刮目相看。岳大侠说他原先所属的掌剑门虽是医道与武道并重,但他究竟与医道无缘,同时又不愿见掌剑门的医道就此失传,于是就讲掌剑门中的《医经》交给了我,并嘱咐我好好研习,将来必能成为不弱于当年那位崔东阳先生的名医。”
“医经。”刘驽听后心中直是一惊,他曾经听陆圣妍说起过,掌剑门中共有两种传世之物,一种是以连珠劲为首的武功,另一种便是《医经》中记载的武功。如今他身为堂堂的掌剑门掌门,怎能任由本门传世信物就此流失。
他扭头向一旁的上泉信渊问道:“你可曾去过太医院?”
上泉信渊摇摇头,“没有去过,但是应该能问得出来。”
“怎么问?”刘驽对此人行事的方式有点兴趣。
“刀口之下,没有人敢说假话。”上泉信渊说话倒也算实在,并无隐瞒的意思。
“我不要你杀人。”刘驽冲他摇了摇手,“把那冯济世带回来问话即可。”
“好!”上泉信渊回答得干净利索,“如果可以,我把那本《医书》一同给你带回来。”
“不是《医书》,是《医经》。”刘驽笑着纠正道,“你能带回来最好。”
他的话中之所以仍存有几分犹豫,觉得事情绝不会如此轻易便可以办到。
上泉信渊没有再说话,转身大步向大堂门外走去,稳定的步伐透着东瀛人特有的坚硬、冰冷气质。
狄辛见状便命台阶下跪着在哭的江湖郎中站至一旁,暂时跳过这件案子,继续往下批审剩余案卷。这些卷宗中的案情多是错综复杂,可经他的口问出,竟是条理井然。
站在台阶下的两名寺正起初尚能勉强应答,慢慢地脸上已是冷汗淋漓,不停地回头望向身后的寺丞、主簿等人。众吏都是利益攸关,见状只得站出来互相帮撑,原本该由二名寺正回答的问题,渐渐地变成了七口八舌。
狄辛对此不以为意,时不时地轻轻松松的一句话脱口而出,便将众吏问得哑口无言。每当案情有惊疑处,他便毫不犹豫地向刘驽提出要亲见犯人。刘驽一律笑着答应,命众吏将犯人带上堂来对质。
证据和案犯对质之下,案情很快一木了然。
狄辛口在提问犯人,耳在听犯人的陈词,手下同时提笔在案卷上龙飞凤舞,几乎不假思索地作出判决。那些被带上堂的犯人若确实罪恶深重,他便当即判刑,刑罚轻重合宜。倘若犯人确是被冤枉,那他就当堂决定释放。这些被长期关押的囚徒中,穷凶极恶之徒只有寥寥数个,大多数人就和那个江湖郎中一样,乃是被人构陷,这才在牢里待了数年。
第五百四十二节 以儆效尤()
不过两炷香的时间,狄辛便已将桌上摆放的两大摞案卷尽数审理批复完毕。
刘驽亲眼看见两座小山消失,面前的视野豁然开来起来,不由地长舒了一口气,朝众吏问道:“对于狄公子的审判,你们可有异议?”
站在台阶下的众吏面面相觑,哑口无语。
他们曾数番想从狄辛的判词中寻找出一丝半毫的瑕疵,怎奈狄辛的每句判词都十分精准,鞭辟入里,公正得令人难以置信,巧妙得合乎人情,几乎没有可供反驳的余地。
狄辛笑着将手中的毛笔轻轻放回了笔筒,朝刘驽拱了拱手,“启禀大人,既然大伙儿都没有异议,还请大人示下!”
他明白自己虽然已为那些被冤枉的囚犯开脱了罪名,但没有堂上这位正卿大人的允准,那些牢卒绝对不会真的就将人给放了。
那些可怜虫只会被从原先那间囚房关进了另一间囚房,境遇毫无区别。
刘驽明白他的意思,冲台阶下的众吏下令道:“既然没有异议,那么你们都照狄公子的意思办吧!”
以两名寺正为首的众吏一听面露难色,他们深知其中利害所在。当初那些事主为了将自己的生平对头关进大理寺监牢里,可都曾花过大价钱来贿赂他们。眼下他们若是胆敢将这些人都放出去,只需隔天,那些事主就会找上门来,将他们贪赃枉法的丑事捅个底朝天。
想到这里,其中一名寺正咬了咬牙,出列上前道:“启禀大人,此事影响甚大,若是传到民间,恐怕不利于我大理寺的威望。为保我大理寺声誉,还请大人谨而慎之。”
“哦,那依你的意思该怎么办?”刘驽坐在椅子上,朝前探出身体,似是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这名寺正见大人面色和蔼,心知有戏,乃是暗暗一阵狂喜,忙道:“大人,咱们不如仍旧将这些犯人留在牢里,大不了供他们好吃好喝便是,如此他们必然也不会感到冤枉。总之不能放了他们出去,以免有损我大理寺严明公正的声名。”
刘驽一听,伸手指着这名寺正,向站在自己右侧的狄辛笑着问道:“狄公子,依大唐律,官员若是贪赃枉法、屈冤百姓,那该当何罪?”
他想看看,这位当今的皇帝究竟会怎样处置曾经的臣下。
狄辛听后微微一笑,“轻则贬官流放,重则刑场斩决。依在下之见,此人该杀!”
他说完静静地看向刘驽,算是将球踢了回去。他倒是要看看,这位武人习气颇重的大理寺卿将会如何处理此事?
同时,他的话在台阶下的众吏中引起轩然大波,那名被他指明该杀的寺正更是向他投来了毒蛇般怨毒的目光。若非身处大堂之上,他甚至毫不怀疑此人会立刻冲上来杀了自己。
刘驽没有作声,他明白这是狄辛给自己出下的一道难题。他若是不杀这寺正,那势必与前任大理寺卿季如常并无分别,只是个不辨忠奸的小人而已。可他若是杀了这寺正,那将会在这群长期任职于大理寺的官吏中间激起极大的仇恨。至于后果,无法预料。
他冷冷地盯着台阶下出列站立的那名寺正,问道:“狄公子认为你该死,那你觉得自己该不该死?”
寺正心知不妙,颤抖得如同筛糠,他并没有直接回答刘驽的问题,而是哀求道:“大人,卑职在大理寺任职二十多年,从来都是唯上官的马首是瞻,堪称兢兢业业,鞠躬尽瘁啊!”
刘驽轻轻地叹了口气,将狄辛插回笔筒的毛笔又抽了出来,捏在手里迟迟不动,“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肯承认自己的罪过吗?”
“请大人明鉴,卑职向来照章办事,没有任何罪过啊!”寺正的声音带着哭腔,可打死不认错的心却始终未动摇过。
刘驽拿起手中的笔,叹道:“罢了,死不悔改,留你也没有甚么用处!”
他手一挥,毛笔带着隐隐涛声飞出,正中那名寺正的胸口。寺正惨叫一声,身子被毛笔的疾飞之势带起,在大堂上方连飞出数丈路。
只听嗡地一声,毛笔穿过这名寺正的胸膛,深深地钉入了大堂入口左侧的门板上,涛声随之四起,由此激起巨大气涡旋流将台阶下众吏的衣袍卷得翻飞。
众吏见状大吃了一惊,纷纷跪倒在地,“大人饶命!”
刘驽从桌前站起,缓缓道:“今日只斩罪魁祸首,以儆效尤,其余人等务必引以为戒,今日暂时不予追究,留观后效。”
他声音虽不大,但整个大堂内鸦雀无声,听上去清晰无比。便连刚才有意考验他的狄辛,此刻也为他刚才那雷霆一击所震惊,正死死地盯着他的脸看,片刻之后嘴角竟渗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
那名寺正已是被钉死在了门板之上,鲜血沿着门板往下流了一地,浓重的腥味瞬即在整个大堂中蔓延开来,加重众吏内心的恐惧。
“放了那些被冤枉的人,等我回来若是看清你们没照做,那便不客气了。”刘驽一甩袍袖,不再管面前的众吏,示意狄辛跟随自己一同向大堂外走去。
狄辛会过意,跟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两人就这样在众吏惊颤的目光注视之下,大步从衙门中走出,拐了几个弯,来到了大理寺的后院里。
“大人找我有事?”狄辛率先发问。
“是的,还请狄公子教我,该如何取回那本《医经》?你也看见了,就在我们审案的时候,有人偷偷地离开了大堂,估计是去送信了。”刘驽问道,此处没有血腥味,他感觉呼吸舒畅了不少。
“大人与其去找那冯济世,不如直接去找礼部侍郎孙钰。据我所知,冯济世当年乃是孙府中的私人郎中,经孙钰推荐方才入了太医院。此刻你要寻冯济世的麻烦,冯济世定然首先想到的是去投奔他原先那个主子。”狄辛依照自己的经验开始分析。
“狄公子说得或许是对的,不过孙钰早已不是礼部侍郎,此人先是做了礼部尚书,现在又成了当朝宰相。”刘驽笑着说道,同时细细观察狄辛脸上的反应。
“哦,以此人狡猾善媚的脾性,在当今朝廷里能做到宰相这等重位只是迟早之事。”狄辛的脸上竟然未掀起丝毫波澜,然而他终究还是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