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飒飒西风-第3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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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远远看见,那两名来客孤零零地站在院中央。恰逢夕阳西下,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其中一人身形魁梧,虎背熊腰,另一人枯瘦苍老,背部微驼,看上去年岁颇大。

    时值兵荒马乱,大理寺的衙役们对这两个突然莫名其妙地出现的人煞是警惕,他们一个个手持水火棍,远远地将两人围在场地中央,生恐两人轻举妄动。

    虽然两名来客蒙着面,刘驽依然隐隐中觉得他们的身影无比熟悉,心儿不由自主地砰砰直跳,想道:“他们是谁,我怎会这般感觉?”

    他快步向人群方向走去,一步也不肯慢。

    众人见正卿大人到来,连忙往旁让开条道。

    刘驽来到二人面前,略施一礼,“敢问二位……”

    “师弟,别来无恙啊!”那个魁梧的蒙面人不等刘驽说完,率先摘下了面罩,竟然是朱温。

    朱温的嘴角莫名地荡漾着得意的笑,开心地看着师弟。

    “师兄,你……”刘驽煞是惊奇。

    然而他话还未说完,嗓子又一次噎住了。

    站在朱温身旁的那位老者默默地摘下了面罩,露出清矍的脸孔来,胡须花白,眼角鱼尾纹密集,显是饱经风霜。

    刘驽直感有两股热流涌向自己的眼角,他强行忍住,不肯让哪怕一滴眼泪流出。

    “爹,你这些年还好吗?”

    “甚好,你都大了。”

    刘老学究伸出枯瘦的右手,轻轻拍了拍刘驽的肩膀,手指颤抖,眼角微红。

    两个沉默寡言的男人都将泪水憋在心里,任凭千万种情绪在胸口翻腾,只是淡淡地说话。

    刘老学究当然不会哭,无论世事如何变化,他从未放弃作为一名书生的傲气和风度。

    他曾经中毒濒死,后来流落到广州,又经历夫妻分离的悲事。这些艰难的时刻,他都熬过来了,现在终于和儿子相见,又有甚么好哭的呢?

    刘驽更不会哭,九年后他依然记得父亲曾经说过,“君子沉静如水”。儿子是父亲梦想的延伸。如果说父亲是山,那么儿子应该青出于蓝,成为比大山更高的峰峦。

    他拉着父亲枯瘦、粗糙的手,淡淡地说着些话,先说起前些年在漠北的经历,又说到近来长安城的局势变化。

    刘老学究颤动着胡须,不时引经据典,对儿子加以指点。

    朱温笑吟吟地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这对久别团圆的父子,也不说话。

    刘驽激动地看着他,“师兄,你是怎么找到我父亲的?”

    朱温不好意思地用大手摸了摸后脑勺,“我麾下人多,于是点出两千人马,将他们分成小队,去各地州郡寻找师父的下落,没成想真的找着了。我寻思着义军营里不大安全,所以就把师父送到你这里来了。”

    刘驽点了点头,他明白朱温的难处。他早听人说起过,那个黄巢因为自己曾数度科举落榜,所以极其痛恨儒生,每见必杀,若是让父亲留在师兄那里,确实十分危险。

    刘老学究上前,将朱温和刘驽抱在一处,“如今天下大乱,世间伦常尽丧。我一路上见过不少骨肉反目、手足相残的惨事,你们师兄弟都是我至亲至爱之人,千万要精诚团结,切不可内斗,明白吗?”

    刘老学究说到激动处,《论语》、《尚书》、《大学》等连珠而出。

    刘驽本以为自己听后会如小时候一般厌恶,此刻竟觉得十分悦耳。

    父亲仍然是九年前的父亲,而他已经不再是九年前的他。

    他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可以发自内心地接受这些充满“之乎者也”的教条。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朝闻道,夕死可矣!”

    “虽千万人,吾往矣!”

    先贤虽逝,留下的话语却句句铿锵,字字如铁,透着大勇气和大智慧。

    刘老学究说得累了,不禁一阵咳嗽。乱世的风霜早已将这位文弱的老人折磨得遍体鳞伤。

    朱温连忙扶住刘老学究,关切地问道:“师父,您老人家没事吧!师弟,你不是医术精湛么,快给师父看看。”

    朱温小心翼翼地将师父扶到一边,“师父,您放心。虽然我与师弟各侍其主,但绝不会自相残杀。只要我活着一天,就绝不会不听您的话!”

    刘老学究吃力地说道:“好……好!”

    刘驽赶忙为父亲搭脉,他眉头微皱,只觉脉象微弱、凝滞不定,“父亲应是身体极为疲累,气血干涸,同时又感了风寒的缘故,需要好生歇息。”

    他招呼两名仆役过来,“去打开我的房间,在屋里生上炉火!”

    两名仆役连忙答应,往厢房而去。

    寺丞颇有眼色,见状赶忙主动上前请示,“大人,可有吩咐我的事儿?”

    刘驽微微点头,“你办事精干,就替我去药房走一趟吧。”

    他口述出十数种药物名字和份量,令寺丞一一记下。寺丞背熟后,急匆匆地出门,往街上去了。

    刘驽与师兄朱温一道,扶着父亲,穿过柳树下的碎石小径,来到厢房外。

    两名衙役已经生好炉火,在大门外迎接。

    朱老学究在儿子和徒弟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踏进了门槛。他只觉一阵暖风迎面扑来,数月来体内积攒的困倦,在这一刻突然爆发而出。他直感身体摇摇晃晃,几乎站不稳地。

    他东一步,西一步,迷迷糊糊地来到榻边,身子一歪,天旋地转,紧接着便失去了知觉。

    ……

    刘驽见父亲已经熟睡,而买药的寺丞尚未回来,便悄悄掩上房门,与师兄朱温在院子里的柳树下散步。

    “师弟,师父心里甚是思念师母,他刚刚昏睡中还喊着师母的名字,我听了后实在是心酸。”朱温一脸凝重。

    “我母亲身在眉镇,等长安的事儿结束了,我会想办法接她过来和父亲团圆。”刘驽使劲咬了咬嘴唇。

    他心里明白,自己那位舅舅不仅武功高超,为人更是难以对付。但不管怎样,此人都不应该拆散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单凭这一点,他就要和此人斗到底。

    朱温轻轻叹了口气,“若是师弟同意,届时我愿和你同去眉镇迎接师母。”

    刘驽点了点头,“承蒙师兄一直照顾,师弟对你感激不尽,你若是有甚么要求,除了跟长安城相关的,我都答应你。“

    朱温听后哈哈大笑,“真的么,我倒是有一个,虽然与长安城相关,倒是不为难你。”

    他凑到刘驽耳边,轻声道:“我想接济长安城内的百姓,一百万担粮食,够么?”

    “一百万担?”刘驽吃了一惊,“如此多的粮食,黄巢和王仙芝若是得知,岂非会杀了你!”

    朱温不以为然,“那傅灵运在曹嵩庙以毒药戕害百姓,我若是视而不见,岂不是有负师父自小的教诲!粮食若到,傅灵运的诡计自然破灭。”

    他蹲下身子,用指头在泥土上画图,“我会想办法借攻城之名,在城墙此处挖一条地道,将粮食偷偷从这里运进来,到时候师弟记得接应我。”

    刘驽看着朱温认真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师兄,若非你喜欢吸食人血,我几乎认为你就是个大善人!”

    朱温一听,明显有些不高兴,脸色刷地变白,“师弟你看轻我了,我遵从师父教诲,向来体恤百姓,不做不义之事。我手底下的那些亡魂,他们或是与我为敌,或是有违军令,或是欺辱百姓,杀他们我并不后悔,只恨杀得少了!”

    他抱拳向刘驽告别,“我军营中还有事儿,烦请师弟细心照顾师父。至于粮食的事儿,你若是不信我,可派人在地道口守候。如果我送进来的不是粮食,你便用水倒灌地道,攻城之势自然可破。”

    刘驽尴尬地一笑,道:“师兄的话,我定当记在心里。”

    他轻轻叹了口气,岁月不仅消除了他的童心,似乎还夺走了他信任别人的能力。

    或许师兄要的并非赚破长安城门,而是城里的人心。他隐隐觉得自己这位师兄志向高远,似乎已渐渐不甘居于人下。

    然而尽管他好言相劝,朱温似乎已被他的话伤了心,不肯再做片刻停留,仅留下一句“照顾好师父”,便一跃跳上了墙头。

    朱温站在墙头上,想了想,回头道:“师弟,我虽然杀人如麻,却从未想过与你为敌。世事无常,今日一别,不知再见时会是何情形,还请保重!”

    “保重!”刘驽缓缓点头。

第六百一十九节 暮烟初起()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已是四十多天过去。

    刘老学究的病在儿子刘驽的精心调养下慢慢痊愈,只是由于他奔波劳累多年,身体耗损甚重,加上年纪颇大,隐隐已有风烛残年之势。

    大理寺的拳谱生意最近做得风生水起,拳谱下册开售时,汹涌的人潮挤满了整条街。

    刘驽因此赚了一大笔银子,库房充盈,衙门里的开支从此不再是困扰他的难题。

    他期间除去练功外,常与唐彪联系,了解夔王的动向和城内外的局势,并据此在考虑将来的应对之策。

    又是二十多日过去。

    学完速成拳法的学徒挤满了大理寺外,要求传授书中记载的“最为精要的六式”。

    刘驽于是在大理寺衙门院内开辟了一块场地,由他训练的那七名教头出面,指点这些学徒拳谱上的武功。

    为了防止父亲刘老学究整日里思念远在江南眉镇的母亲,他便请父亲出马上阵,亲自在这些习武子弟歇息时为他们讲授子书经集中的道理。

    刘老学究毕生浸淫儒学,研究极深,竟将书中道理讲得深入浅出,即便是个粗人也能听得进心里去。那些习武子弟不仅不厌烦,竟然还个个喜欢听,听到精彩处常常鼓掌呼喝。

    刘老学究因此大感振奋,往日因夫妻分离导致的悲观情绪稍稍有所平复,整个人精神了不少。

    刘驽闲时也常常在旁听父亲讲学,随着时间推移,父亲在他心目中的形象愈发高大起来,早已不是儿时那个严厉讨厌的一家之主。

    他心中有时会想,“父亲虽是一介书生,却清严刚正,独具气魄。武林中的那些争名夺利之徒与父亲比起来堪称云泥之别,难怪母亲当年会不顾家中反对,拼死也要嫁给父亲。”

    期间,余小凉来大理寺找过刘驽几次,请他为自己驱除体内的寒毒。刘驽遵守先前的承诺,将此人体内的寒毒除了个七七八八,临了嘱咐道:“余公子日后仍需调养,否则寒毒有复发可能。”

    余小凉听后一惊,“啊,不是驱散了就好了么?”

    刘驽微微一笑,“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个道理你应该懂。”

    余小凉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那刘贤弟可有好办法?”

    刘驽拍了拍此人肩膀,“无妨,到时候再来找我。”

    余小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却也无法,告辞而去,不小心找错了出口,在一群嘻嘻哈哈的衙役们的指引下,方才顺利走出了大理寺。

    到了九月份,秋风肃杀,城内草木日渐凋零。远处的城头上,隐隐传来兵士的呐喊和鸣金击鼓声。

    黄巢和王仙芝大军近来已经开始对长安城发动进攻,只不过试探之举居多,因此城墙上的守军尚能支持得住。

    刘驽根据与师兄朱温约好的地点,带人趁夜在城墙下的一处地道口等待。师兄果然没有食言,先后通过运进来六万多担麦子。

    经过此事,他对师兄的印象好了不少,心想:“人各有志,师兄喜欢杀人,我又何尝不杀人。他能做到一心体恤百姓,在这乱世中实属不易。”

    刘驽利用师兄送来的这些粮食,在死人街上开设了好几家上规模的义舍,每天向过往穷人发放炊饼。

    短短几天,整个长安城的穷困百姓都涌向死人街,只为能排队得到一口吃食。

    死人街,如今变成了活人街。

    围在曹嵩庙外的信徒愈来愈少,除去一些铁打的信徒外,不少人已经彻底散去。

    从这一点看来,炊饼的香味要比铜炉的烟味好闻不少。

    身兼这些份外之事的同时,刘驽并未忘记自己的本职差事。

    朝廷近来人心惶惶,百官居家欲逃。京兆尹衙门和刑部大门常闭,大理寺几乎成了长安城内唯一正常开张的审案衙门,不少百姓都将这里当作了鸣冤伸曲的去处。

    尽管受理这些民案对大理寺来说有逾矩之嫌,但刘驽为保人心稳定,命差吏们将案子尽数接下。

    一来二去,大理寺门外击鼓鸣冤者甚多,人头攒动。刘驽命大理寺辖下各司全部出动,接纳鸣冤的百姓。

    由于他薪俸给得足,这些官吏衙役个个干活带劲,面带春风。加上有“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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