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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驽轻轻摇头,“江山和儿女何尝不能兼顾?东汉光武皇帝曾说过,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
阴丽华,美貌与才德兼备,堪称东汉一朝最受后世称颂的皇后。
谢暮烟听刘驽竟用阴丽华来形容自己,叹了口气道:“掌门对我实在过誉了,我只不过是个被番人糟蹋过的苦命人,哪里配得上和阴丽华相提并论。请你以后勿要将我放在心上了,李菁那姑娘其实不错。”
“既然你心里作此想法,为何还要来找我?”刘驽有些难以接受这种结果。他犹然记得,当时见到谢暮烟时,自己整个人都是懵的,全然不敢相信这一切会发生在现实中。
谢暮烟缓缓道:“这些年我走过天底下不少地方,曾经见识过鲁地的泰山和江南的浩渺江水。孔子曾云:登泰山而小鲁,可在我想来何止是小鲁?与天下秀美巍峨的大川流水相比,个人的情感简直微不足道。不管我活着还是死了,山川依然矗立,江水仍旧长流。”
她顿了顿声,“人生乃是如此微不足道,我突然想明白了父亲当年的教诲,暮烟起,户户有炊米。或许只有在这世间做一点事情,才能不悔此生!”
第七百零六节 三天三夜()
刘驽只得点了点头,两人良久未再说话。
朦胧的暮光中,大雪纷纷扬扬,好似从天上泼下的面粉一般。雪中,只见刘驽挺身站立,谢暮烟屈膝而坐。
到了上午,大雪并未如两人料想的那般停下,反而是愈下愈大,地上的雪积了尺许厚,直让人无处立足。
茅庐屋顶上方的烟囱袅袅地升起了炊烟,可大门始终紧闭。
对于如今的刘驽来说,这扇薄脆的木板门弹指可破,可又万万破不得。
破的是门,坏的却是人心。
堂堂武林高手,竟然一身武功全无用武之地。
谢暮烟盯着烟囱上方的那道青烟看,直至青烟渐渐散去,道:“这位黄姑娘做饭用了至少一炷香的功夫,如此大费周章,绝然不是在准备一人的饭食。如此大雪,那个诸葛穷应该没有离开,而是自始自终躲在屋子里不肯出来。”
刘驽嗯了一声,“所以还是等吧,你还能坚持住吧?”
谢暮烟淡淡一笑,“有你的护体真气傍身,我倒是不觉得冷。反倒是你,即不敢练功,又不敢入睡了,着实受苦了。”
“这点苦,比起咱们在草原上的时候又算得了甚么。”刘驽不以为然。
谢暮烟的脸色变得有些凝重,草原上的那段时光于她而言乃是痛苦的记忆,她这些年来一直想活出个新的自己,与往日的那个她一刀两段。刘驽数番提及草原,令她心中有些许不快。
她轻叹了一口气,“我现在并不觉得苦,只是你我皆出了长安城,若是城中有变故该如何是好?”
“萧呵哒应该能处置好。”刘驽满怀信心。
“所以你该让他做大仆射,我的才能恐怕远远不如他。”谢暮烟笑道。
“洛阳的掌剑门堂口乃是萧呵哒一手草创,说他比我还要清楚掌剑门一点都不为过。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功高震主的含义,我若是不削他的权,他反倒会不安心了。”刘驽淡淡地说道。
谢暮烟微微一笑,“真难想象你二人心里竟会是这般想法。想那些天下各地州郡的刺史将军,若是唐廷的皇帝稍稍想削他们的权,哪个不是鬼哭狼嚎,恨不得立马就造反。”
刘驽听后笑道:“萧呵哒不是那样的人,否则我和他无法走到今天。”
两人就这么说笑着,又在雪里待了数个时辰,一直坚持到晌午,茅庐里除了烟囱照例冒出炊烟外,大门紧闭,里面依然没有动静。
接着天气转冷,风呜呜地刮了起来。三个多时辰后,天色渐渐暗下去,已是到了晚上。
那个叫黄丫的少女始终未再打开门出现过。
刘驽的双肩落满了雪,谢暮烟从青石上站起身,为他拂去了肩头的雪,拿出怀里捂热的烈酒和肉干递了过来,“要么你喝点吃点?”
刘驽伸手拒绝,脸上带着歉意说道:“我体内罡气甚劲,三五日不吃饭对我来时只是平常。倒是你要注意身体,酒是烈酒,肉是肉干,让你陪我在这里,着实苦了你。”
谢暮烟仰头喝了一口烈酒,白皙的玉颈从衣襟里露出,在雪夜里看上去像极了精致的玉雕,“掌门不用多言,如果能为掌剑门做点甚么,我心甘情愿。”
刘驽苦笑着点了点头,低头看时,自己膝盖以下已经完全处于雪中。
这场雪下得甚久甚大,如果继续落下去,可能会成为关中一带近年来最大的一场雪。
两人在茅庐外固执地等待,在寒风中苦苦地煎熬。时间缓缓流淌,逐渐又是两日过去。
直至此时,大雪方才有稍稍变小的趋势,两人已经在茅庐外的雪中整整站了三天三夜。即便是程门立雪,也不过如此。
谢暮烟依旧坐在那块青石上,由于她不时用衣袖拂去周围的雪,是以青石数尺内的雪比周围地方薄了许多。只是这三日来她缺乏睡眠,偶尔倚着北风打个盹,因此眼眶略微有些浮肿。
刘驽大半个身子都湮没在雪中,他双臂一振,只见雪浪千重,以他为中心,前赴后继地向四面八方涌去。
他对真气的运用已达化境,十数重雪浪精准地避开了茅庐和谢暮烟所在方位,向周围足足冲出了数十丈远,气势好似排山倒海一般。
谢暮烟稍稍惊讶,接着恢复了正常深色,转而望向不远处的茅庐,目光落在被大雪堵了一半的木门上,轻声叹了口气,向刘驽征求道:“既然对方我们铁了心不想见我们,继续待下去可能适得其反,不如回去吧。”
刘驽的睫毛上凝满了冰雪,张嘴呵了一口白气,叹道:“你说得对,不如回去。”
这三天时间对他来说极为宝贵,即便如此,仍然未能触动那位诸葛穷分毫。既然如此,那只能来日再找机会接近这位少年,继续坚持下去并非良法。
他拔腿要走,未再看茅庐一眼。
“且慢,等我再上前试一试。”谢暮烟从背后喊住他,她不愿眼睁睁地看着两人三日间的辛苦白费,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上去试最后一遍,这次我一个人来,你不要插手。”
“好!”刘驽答道,停下了脚步。
谢暮烟施展轻功,在三尺多厚的积雪上踏开碎步,留下的脚印好似梅花鹿疾奔过的印迹一般。
她轻轻叩响了木门,“诸葛先生乃是大男子,不会连小女子也要为难吧?你若真是个大才,何必连一个小女子都怕,在这屋子里连躲三天?”
“我不是怕,是不想见你们!”屋里传出黄丫的声音。
“如今我们掌门已经答应不见诸葛先生。”谢暮烟说着向刘驽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作声。
她无视黄丫,依旧对那个可能并不在屋里的诸葛穷说话,“诸葛先生若是连我一个小女子也不敢见,只能说你才智有限,你连这点小事也处理不了,实在是我们掌门看走了眼,不值得我们为你在此苦守三天三夜。”
她与刘驽的想法不同,心想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方,索性决定激上一激,事成也好,不成也罢,反正终要在今日有个结局,不用将念想留到以后。
刘驽听了她的这番话后,心中一阵紧张,生怕因此惹怒了那个诸葛穷,从此再不肯跟他见面。
即便如此,他脸上依旧风平浪静——既然他已经答应让谢暮烟便宜行事,便要用人不疑,这时再出言干扰,反倒是不美。
第七百零七节 终要离去()
茅庐内,黄丫不再说话。
雪地中,谢暮烟和刘驽互视了一眼,两人眼神皆是黯然。
一时间屋里屋外一片静寂,天地间的空气好似凝结了一般,唯有细雪还在纷纷扬扬地落下。
吱呀!
茅庐大门突然开了条缝,露出黄丫灵动的眼睛,对谢暮烟冷冷地说道:“你进来吧,记住,可不是因为你的激将计!”
谢暮烟没想到自己的话竟奏了效,她回头望了刘驽一眼,脸上难掩狂喜神色。黄丫将屋门从里面又稍稍开得宽了些,谢暮烟随即拎起裙子进了门。
只听砰地一声,大门在谢暮烟进门后再次紧闭。关门的人定是黄丫,用力颇重,丝毫没有考虑站在门外雪地里刘驽的感受。
刘驽盯着紧闭的大门,直感度日如年,心脏砰砰跳得如同一只兔子。这些年来,即便是在战阵之中,他也从未如此心惊胆战过,没想到今日却在一座小小的茅庐前败了阵。
他深深吸下一口雪天的空气,只觉冰冷而干燥,经过在腹腔内温片刻后再次吐将出来,在出唇的那一刻化作缭绕的白色雾气。
如此他也不知深呼吸了多少次,直至天色渐渐变暗,他方才再次看见茅庐大门再次打开。
刘驽顿时醒过神,直愣愣地盯着门口看,忐忑不安地等待即将到来的结果。
茅庐内昏黄的等光透过门缝洒在白色的雪地上,竟然给他内心染上了一丝温暖。他心中在激动地揣测,或许,这三天三夜的等待终于换来了企盼的结果。
然而,事情并未向着他想象的方向发展。
谢暮烟从门中走出,低着头,沉默不语。
在她身后,大门砰地一声再次关上,干脆而利落。
“怎么样?”刘驽不想问,可终究忍不住开了口。
“……”谢暮烟没有说话,摇了摇头。
“诸葛穷在吗?”刘驽又问道。
“在。”谢暮烟终于开了口,眼神黯然。
“他怎么说?”刘驽的声音不自觉地急促了起来。
“没说甚么,只是和我见了一面,让我好走。”谢暮烟叹了口气。
在她这一生,遇见过无数的挫折和失败,可从未有过哪一刻如今天般体会到这等强烈的挫败感。
“就这些?”刘驽有些不敢相信。
“就这些。”谢暮烟道。
她径自向两人原先拴马的地方走去,刘驽见状紧跟在她的身后,只见两匹马拴在树下,雪已经完全盖住了马腿,淹至马腹处。
谢暮烟的手触碰到马鞍,只觉冰冷异常,细看时见马的眼睛犹然睁开,只不过没有了丝毫光芒。
刘驽伸手试了试自己那匹坐骑,同样没有了气息,苦笑道:“咱俩在这待了三天三夜,全然忘记了这两匹马,让它们活生生地冻死,可谓是造了孽。”
“走回去吧?”谢暮烟提议道,她不想在此地逗留哪怕一刻。
“好吧。”刘驽重重地点头,鼻腔中呼出一大股浊气。
两人并肩在这寒夜里的积雪上行走,北风呼啸,心情颇为沉重。前往长安的路只不过数十里,于他们这等会武功的人而言并不算遥远,但在此刻的两人看来却如漫漫长途一般。
或许长的并不是路,而是人心中的那道光,通向希望的光。
雪后的天空分外明朗,碧青得好似擦洗过一般。无数繁星在深邃的青空中闪烁,组成一片片遥远而浩瀚的银海,美丽而旖旎。
两人踏着积雪缓缓行走,刘驽不经意间侧目去看谢暮烟。谢暮烟的发髻本就乌黑而高耸,在星光的照耀下镶上了一线银边,于秀丽之上又多了一份庄严。刘驽张了张嘴,不禁看得愣了神。
然而谢暮烟自始至终未再抬头看过他,只是低头想心中的事情。脚下机械地迈动着脚步,每一步便一个坑。
刘驽低头看她在雪地中留下的脚印,只觉形状美妙,形容作莲花也不为过,所谓步步生莲大概便是如此。
只是谢暮烟神色凝重,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等美。
刘驽见此情形,随即打消了自己继续畅想下去的神思。他收回了目光,望向远处的茫茫雪林,实在想不懂,那个诸葛穷究竟和谢暮烟说过甚么,竟能让她的心情如此沉重。
……
茅庐内,昏黄的灯光下,一张破旧的枣木桌是屋内唯一像样的家具。
黄丫和诸葛穷相对而坐,长吁短叹。
黄丫双手撑着下巴,盯着端在对面的诸葛穷看,只觉他从未如此刻这般认真过。
诸葛穷这一反常举动明显让黄丫感到害怕,她忍不住说道:“你真的打算离开吗?诸葛和黄氏在这里生活了几百年,已经发过毒誓不再踏足世俗纷争的。”
诸葛穷长长叹了口气,吹得面前的灯火摇摇欲灭,“丫头,你不该当着谢暮烟的面说那番话,不管怎样,那都不是她可以改变的选择。”
“我原以为她不过是谢攸之的女儿,谁能想到她们谢家竟是东晋时的谢氏一族,她以谢氏的名义求你,如果我不打断她的想法,你肯定就要出山了。”黄丫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