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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转过身要走。
佟铁河一把拉住她的手。
她回头,看到他阴云密布的脸。
“你这是什么意思?”似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他的话。
“我说错了?”她的声音很轻。她的目光清澈。这么轻柔的声音,这么清澈的目光,却像鞭子一样抽过来,带着响。佟铁河脸色顿时变了。
“景自端,如果你这么看我。那么我跟你无话可说。”他松开手,“你给我出去。”他转过身来,背对着她。觉得图版上方的灯光怎么这么刺眼。
自端默默的站了一会儿,转身出门,在关门的一刹,她听到佟铁河说:“景自端,在这个问题上,你有没有哪怕是一刻,站在我的立场上想一下问题?你有没有把同同当成你的表弟?你有没有把自己当这个家族的一份子?这是季家的家事,也是家丑。他们愿意把这件事这么解决,我没有意见。因为家人,就是甘苦荣辱与共。我唯一可以告诉你的是,我没觉得这件事情,季家做的有什么错。那俩人咎由自取。如果换了是我,才不会等到这一天。”
铁河盯着制图板上的条条线线。红的刺目,黑的发冷,灰的,又飘渺。
半晌,没有一丝声响。
他以为她已经走了。
。
正文 第八章 咫与尺的嫌隙 (二十八)
他忍不住回头,却看到她仍站在那里,看着自己。两个人就那么对望着,都看到对方目光里,满含着复杂的情绪。然后,他听到她说:“佟铁,这种解决问题的方式,我理智上可以认同,但确实难以接受。我是来告诉你一下。我会找家同。如果可能的话,我会帮杨丹求情。”
“既然我们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这件事情,你尽管去做。但是,惹出事来,别怪我不帮你。”他冷冷的说。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替他关好了门。
佟铁河一掌拂出去,制图板和图板上的图纸稀里哗啦的全都落在了地上。
就心里的火噌噌的往上冒。
这事儿他不是今天知道的。因为杨丹这个人,听的时候,他觉得格外的不舒服些。他特别的给家同打过电话,家同含混的给他解释了几句,他也就明白了。这个事情,并不只是表面上这么简单。他便没有再说什么。杨丹和家同的恩怨是一回事,彭某人身上的公案,那是错综复杂、盘根错节,要动他,必不是从今日始。杨丹卷进来,确实是顺手牵羊的买卖;又大不了是折腾她一下,让她丢了工作,不会有太大的问题,最多,季家落个气量狭小的话把……他是明白了,自端呢?他没料到杨丹会走自端这步棋,更没料到自端真会斜刺里的杀出来。在他们,这当然不是很难办的事儿,电视台内,找个人保杨丹一下,只要度过了这个关口,杨丹又可鲜亮人前。别说他是轻而易举的,自端想做,也很简单——可是,谁肯去得罪季家的人?她这么多事,也许会让她这么久以来,在这个家里,经营的所有,都功亏一篑。她必不是不明白个中利害,仍要替杨丹说话。执意如此,她是为了什么、又冲着谁?
他看着地上散乱的图纸,心里也纷纷乱乱。索性站起来,在书房里踱着步子。心里的火没有办法扑灭。她的话,尤其是那句“一点儿好处没有”的问话,她也许仅仅指眼前这件事,也许,是另有所指?
堙总之,他是被刺到了痛处。
自端从铁河书房出来,也是气息难平。她对着他,所有的情绪都在身体里冲撞,只是发不出。他冷漠的语调、冷静的态度、冷酷的眼神,让她有股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他有他的立场,他不会因为她而改变他的立场。她从他那里,在这件事情上,是得不到支持的——她能体谅,可是……她现在的情绪,应该叫做什么?
从他的书房,到她那里,这段路,一分钟都用不了。可是,她觉得,过程是如此的漫长。
自端回到自己房里,坐下来,低头看着手里的杯子,是只黑色的马克杯。那个她晚归的清晨,他那么生气,坐在她面前,就是用这么一个杯子,给她倒了水。她晚归,他会生气,气到失态;被他抵在门边质问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碎了……她握紧了杯子。这一次,她要和他逆着,他要气很久了。
他们……终究是不一样的人。
。
自端放下了杯子。
让他生气和失望,非她所愿;可是,她有她的原则,答应了的事,她要做到。
她得找家同。
……
邱潇潇将高尔夫球套杆包从后备箱里拿出来,回头问董亚宁:“你刚说什么?”
董亚宁“哧”的一声笑出来,道:“我说别的,你就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怎么一提景自端三个字,你丫耳朵比海豚还灵。”
邱潇潇作势抽球杆打人。
董亚宁笑着,朝潇潇背后抬了抬下巴,“你看那是谁?”
潇潇回头,只见球会咖啡厅的正门入口,一个穿着灰色外套的女子正往里走。只看背影,他就知道那是景自端。这么早,她来这里喝咖啡?一定是见什么人吧。见什么人?他的目光追过去,透过玻璃墙,他看到她进门往左边一转,那里有个男人站了起来……认出那人是季家同。潇潇“嗯”了一声。
“潇潇,走啦。”董亚宁叫他。
“你等我一下。”潇潇把自己的球杆包往董亚宁手里一掼,转身就走。
董亚宁差点儿没被包砸到,一把抱住。
“喂!”他叫着。潇潇头都不回,董亚宁气的咂嘴,“邱潇潇,我等着瞧……你这个蠢猪!”他一回身,把两个包都丢给球童,自己先往练习场走了。
咖啡厅里,自端果然是来见家同的。知道家同今天会在球会,她便直接过来了。她没有开车。进门的时候,受到盘问。她安安静静的,从银包里抽出一张卡。身为佟铁河的太太,她有这里会员配偶应该有的权利。
难怪他会说,就是要秀,也要秀一下佟太太这个金字招牌。
她慢慢的走上来的。这里环境很好,虽然是三月里,因为景区里很多常绿灌木,也没有高大建筑,倒是处处看着舒服。空气也好,她多吸了几口气……这段路是个小小的斜坡,可能是昨晚没有睡好,走起来有点儿吃力。她中间停了一下,按了心口,怦怦跳的厉害。
家同是已经在等她了。
她坐下来,对着家同,先微笑了一下。要了一杯西柚汁,然后,她看向家同——这个二十五岁,已经经历过一次婚姻的男人,是很有些孩子气的。爱飙车,爱闯祸,爱喝酒,爱撒野,偶尔也爱撒娇……想着家同曾经抱住她痛哭,那眼泪和撕心裂肺的吼叫……她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下巴。她的伤口早已愈合,可是他的呢?对他来说,这一回,究竟是痛快了,还是痛苦了?
她不知道。可是眼前的家同,他表情丝毫不见轻松。
“端端姐,”他先开了口。
“家同。”
“你一般也不找我有什么事。”家同看着自端,“我也不是帮得了你的那种人。”
这话,不是不重了。
但家同的反应在自端的意料之中。
她既是能来,就是准备着,有些难听的话,是要听一听了。
“家同,我一向还算是个省事的人。”
“我明白。我就这么一说,”家同点头,“这个时侯,你找我,只有一件事。我猜的,不会错吧?”
。
自端点了点头。
“杨丹。”家同吐出这两个字。
“是。”自端听着家同的语气,竟是没有温度的。
“端端姐,”家同吸了口气,“也就是你,换了别人,第一,我未必肯见;第二,人家真未必肯跟我开这个口提。”
“同同……”
“这个,对我来说,不是能拿来讨论的事情。”家同的目光转移到玻璃墙外,“但是我坐在这里,有什么话,你尽管说。”
“她希望你手下留情。”
“她怎么有这个脸说?”
“她有她的苦衷。家同,你接她一个电话。这里面的事情,我一个外人,讲不清楚。我今天来见你,是想告诉你,我一时心软,受她所托,目的也是给你们传个话,再给她一个机会,跟你解释。或许,当初,你们分手的时候,太过仓促,有一些话,没有讲透。同同,”自端望着家同,斟酌词句,“同同,我知道这很困难,但是,你想想,杨丹,你是不是真的那么恨她?她是你曾经爱过的人。”
家同沉默。
。
正文 第八章 咫与尺的嫌隙 (二十九)
“还有,同同,杨丹找我,当然并不是传话这么简单,同同,她是想要我帮忙的。”
“她赌你会心软。”家同的手指,弹着沙发扶手。杨丹,她很聪明的。
“你了解她。这一次,她不止是赌我会心软,她更是在赌你会心软。”
“她找你,不是没道理。外人是帮不了她;咱们家里,就你对她好。她说过。”家同若有所思。是有一次,她受了母亲的气,跟他诉苦,她说,季家同,你们家人,要说谁还有点儿人味儿,就只有一个景自端。
就家同想到这里,心里一阵酸涩。只是面儿上并不显出来。
“各人有各人的方式。”自端心里五味杂陈。她比杨丹强一点儿的地方,是她姓了景。杨丹,什么都要靠她自己。她胸口有些闷。
“不,你尊重她。她明白的。他们都不太瞧得上她。”
堙“同同,那是我了解,杨丹,有杨丹的不易。”
家同再度沉默。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我也有我的难处。”
自端点了点头,“好。”
家同看了一下时间,“端端姐,我约了朋友。”
自端对着他笑了一下,“我再坐一会儿。”
“那我先走。”
“同同,”自端叫住他,“谢谢你给我这个面子,肯见我。”
家同愣了一下。
“端端姐,这就见外了。”他犹豫着。
他向来尊敬她。不只是因为她是自己的表嫂、是看着自己长大的姐姐,也是因为她这个人。她虽然话不多,一直安安静静的,可她是个值得信任的人。利益,对她来说,多数时候,敌不过一个“情”字。他做不到的,她能做到。只是这一回,他没办法回应她的求情。
自端见他只管看着自己,便说:“你去吧。”
家同略站了站,说了声“我先走”。他走出几步去,又回了一下头。只见自端的目光定定的瞅着前方,一动也不动。他还是转过身,离开了。
自端默默的坐着。
杨丹,你赌我会心软,我跟你一起赌家同会心软。咱们俩,是不是都赌错了?
她捏着手上的素环,捏着捏着,用上了力气。
“喂,景自端!”
自端按住胸口,一时没有说出话来,只是瞪着忽然出现的邱潇潇。
“我又不是怪物,你用得着吓成这样。”潇潇笑着,坐了下来。见她一时没反应,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真吓到了。”
“嗯。”她闷声应着。
潇潇看着她一副不开心的模样,于是笑道:“这是怎么话儿说的,谁给你气受了?还是,又遇着什么难事儿了?来,说说,看我能帮你不能。”
他刚才远远的看见,她和季家同在谈话,那绝不是一个愉快的气氛。他琢磨着会有什么事情,让佟铁河的太太和表弟,隔着他,大老远的跑到这里来,严肃相对——他沉吟,想起当时,他父亲动手术的时候,在医院遇到她,就是去探望季家同的前妻杨丹……电光石火之间,他大约明白了她在烦什么。
他不禁摇头。
。
他常想,那一条一条藤儿上的枝枝蔓蔓,开什么花,结什么果,一阵风儿吹来,枝枝蔓蔓交错,花果相撞,有些被风儿吹开了,有些被风儿吹落了,有些被吹散了,有些被吹的纠结在一起……云谲波诡,他过的是这样的日子;眼下发生的一些事,他总是要知道些,尤其,不是他这一条藤儿上的。那样才好应对合适,进退得宜。他是这样,他们都是这样。
他看着阿端,心里叹气。
阿端,这定是给自己找麻烦呢。
心里顿时有些酸。说不上来什么滋味。这个丫头,心地,怎么就还是这样……柔软。怎么,还是这么别扭。
自端听着他说,道:“谁会给我气受呢。你过来打球?”
“嗯。”他应着,看着她有些落寞的表情,本来很好的情绪,也随着往下走。
她看看时间,说:“那我不耽误你,我得走了。”
潇潇心里忽然有了主意,他笑着,问:“你没开车来吧?”
“没。”她摇头。
“我就知道,你这个路盲,怎么能找到这儿来呢?走吧。”他站起来,伸手来拉她的衣袖,“跟我来。”
自端拍他,“喂,别拉拉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