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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么说,狼喜欢从背后扑人却是真的。这只狼妖成了妖魔以后,也保持着原来狼的习性。
牠从后头飞扑向这个男人,居然悄无声息。
雪花片片飘落,也是无声无息。
飘落的雪花,就被刚涌出来的鲜血染红了。
苍狼妖涌出来的血。
想吃人的妖兽,反被人吃了。妖兽再狡猾,到底斗不过人。
本来随时都好像要摔倒在地上被吃掉的男人,静静的立在雪地上,看起来还是有点憔悴、有点疲倦,似乎受过很重的伤,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发作的。但他却始终不倒下。
后来他就进了疄品郡的朝廷,步步高升,终于闻名于宦途。
阿颜当然没有荣幸亲眼目睹他杀狼的过程。但是阿颜曾经被他丢在类似的旷野里,要面对类似的凶兽。
“喂,我怎么可能成功!”阿颜抗议。
“我成功过。那时候,我受了伤,跟你现在的功力差不多吧。”那男人淡淡道。
“……那你是怎么赢的?”阿颜问。
其实她还想问:你没骗我吧?不过看看男人那威严可怖的脸,她聪明的咽回这句质疑,换了个问题。
男人还真是诲人不倦,就给她讲了上述故事。不过,最后他是怎么杀的那只苍狼妖?他就没讲了。要阿颜自己悟。
阿颜现在还在这里,没有死,当然是那次终于悟到了。
不过现在回忆,她却没有回忆终于杀了凶兽的胜利场面,倒是不由自主回忆起她在荒漠中跋涉、被凶兽尾随、体力越来越流逝、死亡越来越真切的攫住她,她不断在脑海里播放那男人说的故事、不断的脑补细节的那场面。
当时想得太多、慌得太苦,竟至于现在都走不出那回忆去。一旦那场面开始播放,就停不下来。
阿颜只好给自己找点别的事做,转移情绪。
她开口问那受伤的男人:“你叫什么?”
“小生张鸿——”
“假名?”阿颜打断他,问。
这次,张鸿没有回答。
张鸿说他腹部的伤,是摔倒在山石上所致。阿颜看着,确实是钝器所伤。
山石也算一种钝器吧!
他的过去,他绝口不肯再提,阿颜也就没有再问。
姚老头不知为什么总看他不顺眼,想把他丢出去。阿颜问他:“你走不走?”
张鸿想了想:“先报了姑娘的救命之恩,再走不迟。”(。)
第四章 树摇惊夜鸟()
报恩的最好方式,就是给钱。
张鸿没钱,但他会行医。于是他挂了个布招牌,专门替人正骨、疗疮、止泻通便、牙疼脑热、小儿夜啼,一脚踢。
渐渐的客人越来越多。他赚了钱,就交给姚老头,于是姚老头也没有理由赶他走了。
当他的生意做得更好一些,就有人给他提亲。张鸿倒不推辞,只说:“我得先看着妹妹嫁个好人家。”
——哦对了,这个时候,他对外假称是阿颜的哥哥、姚老头的另一个远房侄子。
阿颜对此倒没意见,反正对她来说,“亲人”越多越好,可以掩饰她的本来身份。
不过她没想到张鸿居然还能把她这个“亲妹妹”如此使用。
她脾气再好、再不计较,也想跟张鸿算算这笔帐。可是她找到张鸿的时候,张鸿左手托一匣胭脂花粉,右手拎一包八宝鸭子,冲她微笑。
张鸿的微笑,是很动人的,像秋天的湖水里,有朵双掌合拢那么大的花儿,不紧不慢,一瓣、一瓣的开了,那么专心与温柔。
阿颜到嘴边的计较平空失遗忘鸿把胭脂匣子递给她,她却去接八宝鸭子,局促中,随口道:“姚老爹曾经说,烧鸡烧鸭什么的要邻街的花生米、五香干,配起来才叫香!下老汾酒简直绝了。”
张鸿没有二话:“我去买。”
阿颜叫住他:“算了,改天吧!今天又不是过节。”
“喜欢就吃吧!当今天过节好了。反正明天……”张鸿把底下的话咽回去。
阿颜知道他想说的话:明天,也不知还能过这样的日子不能。
两人对站着呆了片刻。张鸿匆匆转身,逃也似的离去。
过了太久的时间,都没有回来。
阿颜去找他,香干铺子里没有他。街市略有点警戒气象,听说是一股乱党打得近了,不是针对张鸿。
阿颜又去了酒铺。
一个黑衣中年大婶坐在那里歇脚,向过往行人请问,有没有见过一个医生的孽种。
那医生。仪表堂堂,谁知私底下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迷信“吃什么补什么”,想补一补床上风光。就私自把一些没根底的流浪儿引到家里弄死了,割了底下那话儿泡药酒。事情捅穿后,本该处死的,他上下使钱,只判了“镜刑”。
所谓镜刑。就是犯人给别人身体上造成了哪部份伤害,就在犯人身体上找补回来。
黑衣大婶的儿子就是被那医生害了的。她忿极,掏家底捧出几个钱,求官府判斩立诀,又去求行刑者把医生杀了。哪个理她!
那医生行刑日子,正与黄侍郎是同一日。行刑的,是个资深刽子手,一干瘪老头儿,手式老辣,拽开医生袍子。手起鸟落,示众一周,大家高声鼓噪。前戏火爆,叫人心满意足。医生血淋淋晕迷、被拖了下去。黄侍郎上场,一时鸦雀无声,等着看这重头的正戏。
犯官验明正身,脱了衣袍。开剐前,刽子手要一掌拍在犯人心口,封了他的血脉,这样免得血乱流不好看。还能帮助创面整洁,保证刽子手准确下刀。
老头儿拍得利索,割得也漂亮,观众大声叫好。但割着割着不对了——犯人怎么没反应?再硬骨头也不至于吧?
一检查。坏了!犯人已经死了!这才割了多少刀?
群众很失望,大声鼓噪,演化成骚乱。老头儿吓得逃跑了。老头儿的上司引咎自责,挂起乌纱帽,下决心天涯海角也要捉回老头儿惩罚!
——这且不提。
总之那医生回去之后,邻居同行都嘲笑作弄。受害者亲友又堵着门骂。他安身不住,溜出京去,不知到了什么地方。那医生的儿子,也觉得很没脸,离家出走。
罪孽深重,怎能一跑了事,黑衣大婶一路追来,追不到医生,但发现医生儿子的行踪,断断续续的找到这里。
她向人家描述医生儿子的样子:尚未弱冠,白白胖胖。
张鸿看起来二十好几了,皮肤深褐,结实消瘦。
大家都说没见过这样的人,并且很同情那个大婶。给了大婶一些剩饭冷馒头,鼓励她继续找下去,找到后最好拉回潜城让大家开开眼界。
大婶极感谢大家,收好饭食,准备出城,可是士兵封了城门——戒严了。
乱党越来越猖獗,潜城多点小心是没错的!巡城士兵敲着锣警告大家:该回家的回家,该去客栈的去客栈,别在外头尽遛达——
戒严了!
一片慌乱。黑衣大婶舞着胳膊问:“那俺去哪?俺去哪?俺没钱!”这次没人理她了。
阿颜站了片刻,转回去。
在黄侍郎的废宅里,阿颜找到了张鸿。
张鸿在一座朱栏青瓦的小楼前。
那小楼就是传说中黄家小小姐的闺楼,早已一半倾颓,成了鼠穴雀窠。楼边有一片梅林,无人照料久了,枯朽倒下好几株,留着的也枝杈乱着长,像落难的妇人,蓬头垢面。有株合欢树,倒是茂盛得惊人,吸取了整宅的生命力一般,树冠是艳丽的绿色,羽毛般的叶子一片片那么生动,似浓密的睫毛,仿佛有什么狡黠的眼睛躲在下面、随时会向人窥视。
张鸿凝望合欢树,不知多久。阿颜足音从他背后轻轻叩来,他回身,给她一个微笑。
笑容清净发苦。
他说:“站了这么久,也没什么妖精肯出来收了我呢。”
“啊,”阿颜徐徐回答,“我想这个世上并没有妖精。”
她伸手,牵他回去。他一言不发将手放进她手心里。那只细弱的手,却出他意料之外的有力,仿佛他将全部生命交给她,她都握得住。
但他们已经出不去。
戒严的士兵封死了所有街口。他们已经催促过三次,良民们再不各自归宅,全都要当作乱党探子抓到狱里去。
阿颜听见了第三次催促,仍然走进废墟中来。她想,也许他在这里。
她不忍他一人退避在这里。
她找到了他,却再也出不去。
好在天气暖了,随便哪儿混一晚,冻不杀人。士兵们畏惧废墟的妖精传说,都不进来。阿颜与张鸿坐在合欢树下。夜渐浓,鲜绿的羽叶一片片合拢,风带了寒意,阿颜与张鸿的身子,不由得越靠越近。两人的体温逐渐交融。
阿颜猛的挺起身子。
有谁来?
不,她听错了,应该是风吹树摇而已。夜鸟被她惊起,飞了半小圈,重新落回树枝上憩息。
有只栗色羽毛的山雀,看到个黑黢黢的影子,以为是人,吓了一小跳——不,它也弄错了。那东西一点人气都没有。原来是树。鸟儿那小小的脑子里,非此即彼。排除了人,就是树。它放心的停在了上面。
又过了半个更次。今夜无人打更,一切时刻,都只是推测。也许时间在这里粘住了脚步,天再也不会亮,也未可知。又或者只要睡过去,再醒来时,已是沧海桑田,人事全非。
合欢树紧张的闭紧叶子,树底的两个人,仿佛睡着了。
阿颜一动不动,安静的发出几个字:“你可以走。”声音细小得不像她。
张鸿也一动不动,背贴着她的背回答:“是啊,可以走。本来我还觉得,可以死。你知道吗?从很可怕的地方逃出来,走啊走,又累又饿,也不知道去哪里,以为逃出来的阴影,其实还追在你身后,扎到你心里。那种难受没办法形容,觉得就这样死掉都没关系,但又做不到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每一次睡过去时都想着,如果可以这样简单不再醒过来,不失为恩赐。”
阿颜慢慢道:“我想我可以理解。”
风在叶间吹远。张鸿道:“你救我的命,我并不感谢。”
阿颜点头:“早就知道了。”
张鸿把手伸下去,重新寻找她细弱的手:“但是醒过来,从你窗口看到这废宅时,我一阵心惊。我爹和黄侍郎是同一天行刑。我不知怎么会走到这里来。可能是冥冥中有什么指引也未可知。目的是告诉我:死亡无处不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遇上,逃都逃不开。既然如此,也不必逃了,飘到哪里,就在哪里停留。暂时不死,就活下去好了。我……”
阿颜的心咚咚跳。她觉得这么大的声音,全世界的人和动物都要听到了。她等着。他终于再次握住她的手。这次出奇的坚定而温柔:“而且我在这里又遇到了你。你……”
火光打断他的话。
阿颜的心跳声,空荡荡的停在那里,刹那间的失重,仿佛死亡。
一支巡逻队伍受命进废墟来,点着硕大的火把,三三两两分散搜索。两个士兵在梅林附近偷懒,歇脚聊天。
他们说起旁边的黄钟城好厉害,对着疄品郡打得好凶。不知道疄品郡顶不顶得住——唉人家是个城而已,他们是个郡,当然应该顶得住的!——不过很多新兴的豪杰先是做强盗、然后自己成了个寨、再成个城、再打成郡的规模,也很正常。疄品郡会不会被吃掉呢?这两个士兵吃着疄品郡的兵粮,还算有点良心,自己互相安慰说肯定不会啦!(。)
第五章 救劫忠犬()
这天下乱党群起,怕是不行了。够聪明的,都要给自己找个出路。新兴的“黄钟军”,比其他乱党更虎虎生威。打头儿的黄钟大王,谣传可能是黄侍郎。但黄大王自己不承认。若真是黄侍郎,从剐刑下死而复生,带兵争天下,那多吓人!承认了,对黄裳军造势是有好处的。可黄大王就是不承认。那大概真是谣言了。
他们又说,局势越来越紧张,但六扇门很有威望的一位康大人不见了,听说是出什么任务。不要紧,吕尚书会把他召回来。
张鸿听到这里,感觉阿颜手颤身抖,赶紧悄声问:“你怎么了?”
阿颜只说了三个字:“抱紧我。”
张鸿一时无限遐思。但很快,他发现这女子真的像受寒过度的小动物,只是要人抱紧而已。他把一片绮念都化为怜惜,将阿颜深拥入怀。
戒严直到第二天上午才放松了些。
天明了,栗羽山雀还没把眼睛完全睁开,就放嗓子唱起晨歌。唱完了,它小眼睛定睛一看,顿时吃一惊:它怎么睡在合欢的高枝上?昨晚落脚的地方,好像不是这里吧?
到底也没有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