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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墨寒山这番话,言思道不禁冷笑道:“老兄所谓的‘深感大恩’,便是要想方设法地将我留在你的墨塔之中,终此一生不再出塔?”墨寒山摇头笑道:“公孙莫鸣的身份再如何特殊,其人终究只是个十多岁心智的少年,即便是被各方势力所利用,也未必掀得起什么真正的风浪。相比起来,阁下的才智谋略天下无双,而且还以天下为谋,若是继续放任阁下在外面胡作非为,其危害何止十倍于公孙莫鸣?所以自阁下今日现身墨塔开始,公孙教主的去留我已经不怎么放在心上,只关心阁下的去留。倘若依照我墨家千百年来‘兼爱非攻’的宗旨,即便是赔上墨家上下所有人的性命拼个玉石俱焚,说什么也该让阁下毙命于此。”
说到这里,墨寒山不禁长叹一声,又说道:“然而我费尽心思,甚至不再追究今日神火教杀害我墨家弟子的罪孽,却只是要将阁下留在这墨塔里作客,至始至终并未生出谋害阁下的念头。否则方才在第六层‘非命’石室时,我早已启动机关自毁墨塔,与你们同归于尽便是,也算是成全了墨者之侠名。当然,似这般两全其美之策,也可以令我天山墨家一脉得以保全,但又何尝不是在感念阁下的大恩?”
言思道不禁嘿嘿笑道:“墨家巨子的辩才果然了得,就连我也险些被老兄给带偏了。方才我说看不懂老兄的举动,乃是指此刻你自断一指、以此设局之举,老兄你却和我扯这些你我皆知的废话做什么?要知道寒山老兄此刻这一举动,无疑是让眼下这局射覆变了味道,不再是凭空猜物,而是在拼运气赌大小,赌你是否将自己的断指覆在了碗中。”墨寒山微微一笑,说道:“依我看来,阁下有此一问,才是真正的废话。无论我以何为覆,只要并未违规,那么阁下只管来射便是。”
言思道冷哼几声,又看了看地上那个倒扣的瓷碗,再仔细端详墨寒山的神情,却并未看出什么端倪。他不禁沉吟半响,忽然转头向身后的曾无息问道:“我和墨家巨子此刻的举动,想必你已经听懂了?”曾无息连忙点头说道:“墨家巨子是在以古法射覆同先生较量,试图击败先生,好让先生留在墨塔之中,永世不得离开。”言思道点头说道:“正是。我们约定谁先射中三局便判谁赢,之前已经各自射中一局,眼下这是第二局,便由你来替我射上一射。”
听到这话,曾无息顿时满脸通红,说道:“妾身乃是一介妇人,才疏学浅,实不敢……实不敢担此重任。”言思道死死盯着对面的墨寒山,口中冷笑道:“我叫你射,你便来射,输了算我的。哼,寒山老兄要和我赌大小,倒是令我难以判断,只能全凭运气。而我今天的运气实在太背,或许你的运气会比我好些。”
曾无息推脱不过,只得望了望对面盘膝而坐的墨寒山,又去打量地上那个粗瓷大碗,不过片刻工夫,额上已是冷汗密布。其实要论才智,这位“无才无德”曾无息也是出类拔萃之辈,但此刻与言思道和墨寒山二人同处一室,自是倍感压力。当下她沉思许久,终于试探着说道:“还请先生恕妾身无礼,墨家巨子断指设局,乃是在听见妾身方才的禀告后才做出的举动。先生之前曾有推断,说公孙教主一行人会假扮成畏兀儿军士混入我们前去追捕的队伍里,对他们而言,这本绝妙的计策,甚至可以说是他们最好的选择,谁知他们却并没有这么做。如此看来,是不是先生太过高估那个双瞳少年,所以……所以……想得太多了一些?”
言思道说道:“和我说话不必如此遮遮掩掩,你想是说我太过多疑,把原本简单的事情想复杂了,所以才会算错了那小道士的举动。”曾无息脸上泛起一丝惶恐,急忙说道:“妾身不敢,先生之才乃是妾身生平罕见,只怕寻遍前后五百年也再找不出能和先生媲美之人。妾身的意思是说,墨家巨子在听见妾身方才的禀告后断指设局,或许便是欺负先生的谨慎,以为抓住了先生的弱点,其实却只是在故弄玄虚、虚张声势?”
听到这话,言思道忍不住哈哈一笑,说道:“前后五百年?你这马屁未免也拍得太过了一些。要论才智,单说当今世上便有一人不弱于我。再加上今天突然冒出来的这个小道士,只怕也未必在我之下。”说罢,他便不再理会身后曾无息,而是向墨寒山笑道:“这位曾夫人说了,寒山老兄是瞅准了我的多疑之心,所以才铤而走险,故布疑阵。我便猜此刻碗中所覆之物,正是寒山老兄刚刚断去的尾指。”
墨寒山淡淡地问道:“阁下确定?”言思道扬声说道:“落子无悔,言出无改。这碗中倘若不是老兄你刚刚断去的尾指,一时间我也想不出其它东西。何况堂堂墨家巨子与我射覆,为了一局之输赢不惜自断一指,就算是我猜错,我也认了。”
话音落处,墨寒山随即长叹一声,摇头说道:“那么阁下便输了。”说着,他伸手将身前的瓷碗揭开,却见碗中的地面上除了一小滩鲜血,便再没有其它东西,更没有墨寒山断去的左手尾指。言思道怕对方使诈,以内力将碗中之物吸附在碗壁上,所以在墨寒山揭开瓷碗的时候便死死盯着瓷碗的内壁,然而当中也是空空如也,根本不见他的断指。
只听墨寒山沉声说道:“我一早便已说过,之所以自断一指,只是为了堵住阁下的嘴,免得阁下一口一个‘出千’,最后输了也不肯认账。至于这第二局我以断指时滴落的鲜血为覆,便是告诉阁下,墨家千百年来所谓的‘兼爱非攻’,靠的绝不是纸上谈兵、坐而论战,真要做到‘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少不得流血牺牲。为了保天下太平无事,为了将阁下留在此处,墨寒山身为墨家巨子,今日便来流这第一滴血,以此祭天,以此明志。”
22 偿命()
见到这一幕结局,言思道和曾无息二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既然瓷碗里只有墨寒山滴落的一小滩鲜血,自然是言思道猜错了。曾无息惊恐之下,只觉双膝一软,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说道:“妾身无能,请先生降罪。”
言思道强笑道:“你且起来,此事本不怪你,换我来猜也会输,因为这一局只能硬猜碗中所覆的断指。要知道寒山老兄如此设局,看似要我拼运气赌大小,但种种迹象几乎已经明摆着告诉我们,他是将自己的断指覆在了碗中,倘若我猜其它东西,一旦猜错,岂不是被他**裸地羞辱一翻?如此输掉这局,也是因为有头有脸的墨家巨子使诈,用下作的手段取胜,徒自堕了他墨家的名声。”
听到这话,对面的墨寒山忍不住笑道:“对待君子,自当以诚相待;对待小人,则要以谋相防。更何况你我间的这场射覆犹如战场,兵者,本就是诡道,谈何使诈?阁下以此谴责于我,甚至妄图污蔑天山墨家的名声,只怕才是真正的下作手段。若是传到旁人耳中,多半还以为阁下是输不起。”言思道瞪了墨寒山半响,继而高声说道:“还请寒山老兄转过身去,接下来轮到我来覆了。”
墨寒山笑而不语,便照他吩咐转过身去,任凭言思道拿地上的瓷碗摆弄。这一回墨寒山倒不再以言语乱他心神,静静等候了一顿饭工夫,才听言思道开口相邀,叫他来射碗中之物。墨寒山转回身子,那个粗瓷大碗果然已经倒扣在面前的地上,显是言思道已经在碗中覆好物件,他便不假思索地笑道:“阁下以为换了这位曾夫人来覆,我便射不中碗里的物件了?”
话音落处,言思道身后的曾无息已是脸色大变。原来墨寒山虽是背对两人,但以他的修为,言思道和曾无息二人的举动又能逃过他的耳朵?从言思道示意曾无息上前,再到曾无息往碗中藏物,全都被他听得一清二楚。言思道却是面色如常,缓缓说道:“寒山老兄好灵的耳力。这位曾夫人半生专研机关消息一术,对天山墨家一直极是向往,此番能向墨家巨子讨教,我当然要给她这么一个机会。当然,你我曾有言在先,这场射覆本是你我间的较量,寒山老兄若是没把握猜出曾夫人所覆之物,要以此判我违规,那由我重新来覆便是。”
墨寒山淡淡地说道:“那倒不必。”说罢,他再次探出右手,用食中二指在身前的地面上轻扣,不过片刻,已然笑道:“阁下故弄玄虚,请这位曾夫人来覆,原来竟是新瓶装旧酒,换汤不换药;此举虽然高明,可惜却瞒不过我。此番你二人在碗中所覆之物,仍旧是一枚制钱。”
这话一出,言思道顿时开怀大笑,说道:“老兄到底还是输了,想不到墨家巨子也有胡乱臆断之时。须知我生平行事虽算不上滴水不漏,但一切谋划皆留有后路,从不轻易弄险。此刻与墨家巨子较量,又怎会连续两次在碗中覆同样的物件?”墨寒山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摇头叹道:“想不到阁下脸皮之厚,当真是世之罕见,事到如今,居然还能装腔作势、大言不惭。殊不知你身后这位曾夫人此刻的神情,已然坐实了我这一猜测,你们以为将这枚制钱竖着立在地上,我便射不中了?哼,既然阁下已经黔驴技穷,那便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了。”
说罢,墨寒山探出的右手化指为掌,轻轻一掌拍中地上的石砖,不远处倒扣着的那个粗瓷大碗随即凭空跳起,朝言思道迎面飞去。只见碗中的地面上果然还是那枚黄铜制钱,却是小心翼翼地竖立在了地上。
言思道手忙脚乱地接过半空中飞来的瓷碗,整张脸都有些微微抽搐。他将瓷碗重重地扣在一旁,厉声问道:“难不成是你能看透这个瓷碗?又或者是你这两根手指在地上一敲,便能隔空察觉出碗中所覆之物?”墨寒山笑道:“就算如你所言,那也是我的本事,与阁下的占卜之术和言语试探,又或者是画像揣摩同出一辙。”
言思道顿时“呸”了一声,开口骂道:“墨家巨子有如此本事,怎不去市井里摆摊赚钱?凭这门手艺讨生活,也足以养活你墨家一门上下了,又何必装模作样来找我玩什么射覆?论道义,你为求一时之苟且,不惜违背墨家先师世代相传的‘兼爱非攻’,叫墨家上下陪着你当一只缩头乌龟,可谓是数典忘祖;论武功,你虽是‘江湖名人榜’上有数的高手,却连神火教的积水和明火二尊者也不敢惹,对他们屠杀墨家弟子的行径视而不见,只敢来欺负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可谓是恃强凌弱。而且你身为墨家巨子,想必从未替天山墨家赚过一文钱,全靠门下弟子供养,更可谓是好吃懒做、不劳而获。今日我连接两局以这枚制钱为覆,便是要以此点醒于你,叫你好好反省,否则天山墨家要你这巨子有何用?”
墨寒山默默听完这一连串辱骂,却是毫不动怒,淡淡地说道:“如果阁下以为仅凭一番骂词便能令我折服,未免太过小觑我墨寒山。阁下若是因为输不起而老羞成怒,试图毁约而去,哼,要想在这墨塔之中动粗,恐怕阁下还没有这个能耐。”
眼见墨寒山不为所动,言思道一时也不禁哑然无语。要知道如此一来,经过双方这四局射覆,墨寒山已经接连射中两局,依照“先射中三局为胜”的规矩,他只需再射中一局便能彻底胜出。而言思道却只射中了一局,如果还想翻盘,且不说后面还要再射中两次墨寒山覆在碗里的物件,单说墨寒山这两指一扣便能知晓碗中物件的本事,无论言思道在碗里藏入何物,要想瞒过墨寒山,几乎没有任何可能。
当下言思道又点燃一锅旱烟,在脑海中飞速思索对策,谁知办法还没想出,便听一声怒吼从外面传来,响彻于整个第十层“兼爱”石室,震得他耳中嗡嗡作响。随即便有一个苍劲的声音厉声喝道:“姓金的,你弄丢了我神火教教主,爷爷我这便要你偿命!”正是那位明火尊者的声音。
曾无息惊骇之下,连忙从地上站起身来,正待前往石室门口查看,便觉眼前一花,两道身影已经凭空出现在了石室当中,正是神火教的积水尊者和明火尊者;看这形貌,他们显然已经如同曾无息方才所言,在墨塔东面的第四处暗桩分别往南北两个方向追赶,却并未寻到赵小灵一行四人的踪迹,所以才要回墨塔来拿言思道问罪。曾无息抢上几步,问道:“还请两位尊者息怒,先生早已成竹在胸……”不料她话还没说完,那明火尊者隔空将一挥手,曾无息便踉踉跄跄地退开几步,径直坐倒在地,口鼻中鲜血直喷。只听明火尊者冷冷说道:“看在你这女娃儿平日里毕恭毕敬的份上,爷爷这回饶你一命。要是再敢多嘴,当场将你烧成焦炭!”
眼见这两位尊者来势汹汹,对言思道来说,当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