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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一子缓缓举起手中符咒,淡淡地说道:“言多必失,事近毕尽。对于你们口中的这些谎话、废话、鬼话、屁话,要我应答,其实一句便已足够!”
说着,将手中符咒当空一晃,赤红色的符纸顿时无端燃烧,窜起出一道赤红色的火焰,令整个厅堂里都是一片恍惚。随后得一子便一字一句地回答说道:“我根本就不是什么鬼谷传人,更不是什么道士。”
这句话出口,刹那间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压迫感自四面八方袭来,坐在后面的谢贻香更是浑身一颤,就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再看场中的得一子,此时已将手中那道燃烧的符咒缓缓探出,朝着那年轻书生的前额贴去,其动作却又显得十分吃力,只能一寸一寸地向前逼近。
这一幕直看得谢贻香屏息凝神,一颗心也是噗噗乱跳。幸好得一子的动作虽然看似吃力,但指尖燃烧着的符咒依然向前缓缓逼近,眼看就要贴上那年轻书生的前额。而那个年轻书生还是和之前一样,只管低头看书,根本没有丝毫反抗的意思,又或者说根本没有丝毫反抗的可能。
却不料就在这时,坐在右首末席的采药童子忽然叹了口气,用稚嫩的声音说道:“既然道长只用一句话便能应对老朽所有的言语,那么遵照此理,老朽也还有一句话要说。”
接下来便由第四张竹椅上的刺绣女子开口,柔声说道:“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候王得一——以为天下贞。不知道长是否知晓,‘得一子’这个名号,其实是十七年前老朽亲自替你取的?”
这话一出,得一子整个人顿时僵直当场,一动不动。而原本探出的一条手臂,也已就此停顿在了半空之中,任由那道赤红色的符咒在他指间燃烧殆尽。
而那刺绣女子说出这话之后,对面右首席位上的六个男女便也不再言语,只管做着自己手里的事。如此一直僵持了半柱香的时间,得一子才终于回过神来,继而身子一晃,踉踉跄跄地退开一步,冷冷喝道:“你胡说八道!”
伴随着得一子这一退却,谢贻香顿觉整间厅堂里压抑的气息已经一扫而空,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她虽看不太懂场中的局面,但也能明显感觉到得一子是在以一敌六,而且眼看便要大获全胜,谁知却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被对方最后这一句话给彻底击溃,从而将原本占尽的优势悉数交还到了对方手中。
再一细想对方最后这一句话,谢贻香这才惊醒过来。要论身份来历,当今天下除了言思道之外,恐怕便要数场中这个双瞳小道士最为神秘,可是他“得一子”这一名号,又怎会是由青田先生在十七年前替他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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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鬼谷黄石()
此时第三张竹椅上的虬髯屠夫已放下手中把玩的牛刀,向厅堂当中的得一子大声说道:“‘鬼谷’、‘黄石’二门,皆是源自春秋战国年间,之后千百年来或亲或疏,也算互有来往。而老朽之所以称呼道长为‘故人’,倒并非只因‘鬼谷’、‘黄石’二门之渊源,乃是因为你我确乃实实在在之故人。”
首席上的年迈妇人随即接口说道:“如此看来,想必道长是还不知这段往事,自然是易兄易老先生、也便是道长你的师父并未向你提及。实不相瞒,‘鬼谷’、‘黄石’二门传至今世,因为当年的一次偶然的相遇,老朽居然有幸能以《黄石天书》传人的身份,与易兄这位当世‘鬼谷子’结识,甚至还因此成为莫逆之交,私底下有过不少走动来往。”
然后是第五张竹椅上的田间农夫说道:“话说那还是一十七年前的中元之夜,老朽孤身作客鬼谷,恰逢易兄刚从外面捡回一个未满周岁的男婴,通体雪白,身如玉雕,只可惜一对瞳孔却呈灰白之色,与常人大不相同,是以显得有些美中不足。正好当时继承易兄‘横’之一脉的鬼谷传人,由于在西域与高人斗法时不幸身亡,以至门下‘纵横’只余其一。易兄见这男婴骨骼非凡,于是便动了收徒之念,打算将他收为自己的关门弟子,成为鬼谷门下的‘死’之传人。”
末席第六张竹椅上的采药童子也说道:“依照易兄当时的说法,这个未满周岁的男婴出现在中元鬼节,乃是一年之中离‘死’最接近之日,无疑正是天赐鬼谷的‘死’之传人,日后成就必定非同小可。谁知易兄门下的大弟子、也便是继承‘纵’之一脉的鬼谷传人,因为早已参透‘生’之法门,能够预见未来之事,所以当场阻止易兄收这男婴入门,并声称这男婴乃是不祥之身,极有可能是妖邪之物,他日甚至还会给中原大地带来一场毁天灭地的劫难;就算不趁早将其除之以绝后患,也绝不可以将他收入鬼谷门下。”
接着是第四张竹椅上的刺绣少女柔声说道:“于是师徒二人因此争执不下,一个坚持要将这个男婴收入鬼谷门下,一个却说什么也不肯,极力反对自己的师父。当夜恰逢老朽做客鬼谷,到后来还是由老朽出面,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法子,那便是遵照易兄的意思将这个男婴留在鬼谷抚养,其间也可将‘横’之一脉的所有本领传授于这个男婴,但名义上却不可将他纳入鬼谷门下,承认他‘鬼谷传人’这一名分。如此一来,易兄门下的大弟子才肯勉强答应,再不反对易兄收徒的决定,由此达成一致,终于化解了师徒二人的僵持。”
最后则是第二张竹椅上的年轻书生放下手中书卷,抬眼望向厅堂当中的得一子,缓缓说道:“想必道长也已猜到,一十七年前鬼谷中元之夜的那个男婴,便是如今的道长你。甚至就连‘得一子’这个名号,也是老朽当夜受易兄所托,特意替道长所取。正如《道德经》中‘道生一’之言,能‘得一’者,是为‘得道’也,以此为名,自当正其身、规其行、善其身,这恰恰也正是易兄和老朽对道长之期许。所以道长如今矢口否认自己‘鬼谷传人’这一身份,想必是易兄一直遵循了一十七年前的约定,一直没将道长正式纳入门下。然而话虽如此,道长却依然是货真价实的鬼谷传人,和老朽更是一十七年未见之故人。”
伴随右首席位上的六个男女合力说出这段往事,厅堂当中的得一子早已面无人色,一张脸更是由红转青,最后变作惨白一片,不见一丝血色。与此同时,他整个人也在不知不觉中接连后退,对方每说一句,他便后退一步,就如同先前的言思道一样,眼看便要重新退回左首边自己先前坐的竹椅前。
后面的谢贻香见此局面,心中也是惊骇万分。显而易见,对方所言多半丝毫不假,不仅一举道破得一子的师承来历,而且还以“青田先生”这一身份对得一子持了父辈身份,所以才会让得一子初步积分,当场心神大乱,终于节节败退。
要知道谢贻香第一次见到得一子,还是在江西境内的鄱阳湖畔。当时得一子孤身一人临湖祭奠,声称是要缅怀百年之后才会降生的一位圣人,惹得谢贻香一行众人莫名其妙,都以为这眉清目秀的少年是个疯子。之后则是蜀地的毕府命案,又在青城墨客布下的“断妄之阵”中和这个少年再次相遇,谢贻香才知道这少年原来竟是一个目生双瞳的小道士,仅凭一己之力便揭破了毕府里的层层玄机,从而拨云见日,令整件案子真相大白。谢贻香和先竞月当时便认定这小道士的本事不在言思道之下,对他的身份来历也愈发感到好奇。
待到天山墨塔一役,得一子陡然现身,与言思道正面叫阵,言思道和墨家巨子墨寒山一见之下,都一口咬定这小道士乃是鬼谷一脉的传人,也便是“湘西尸王”鲁三通和天涯海角阁的海一粟之前对谢贻香提到过的、能够化解她身上“鬼上身”症状的“鬼谷道”传人。对此得一子却始终没有承认,甚至直到方才还在否认,说自己“并非鬼谷传人,更不是什么道士”。
如今听对面六个男女提及一十七年前的这段往事,倘若他们所言非虚,那么得一子的身份来历便算是彻底真相大白了。这个小道士的一身本领的确来自鬼谷一门,却因为鬼谷门下继承“纵”之一脉的弟子——也便是他的师兄——极力反对,从而令他一直无名无分,无法以“鬼谷传人”自居。所以每次被问及师承来历,得一子总是不肯明言,又或者说是羞于明言。
想到这里,谢贻香不由地暗叹一声。这小道士虽然脾气古怪,但生的眉清目秀,宛如画卷中人,绝非什么奸险之辈;仅凭十七年前尚在襁褓中的一个男婴,又岂能一口咬定他是什么不祥之身,甚至还是什么妖邪之物?说不定正是由于当年这一安排,将得一子名不正言不顺地收留在鬼谷之中,这才酿成他如今这一副乖张的脾性;明明是个俊美少年,言谈举止间却是戾气横生,令人难以亲近。
就在谢贻香思索之际,对面第五张竹椅上的田间农夫又开口说道:“时隔一十七年,今日能够再次与道长重逢,老朽也是倍感欣慰。再看到道长如此本事,的确不负易兄昔日之器重,足以令鬼谷一脉发扬光大。只是请恕老朽孤陋寡闻,有一事还想向道长请教,希望道长不吝赐教,一解老朽心中困惑。”
旁边第四张竹椅上的刺绣女子接口说道:“近年老朽听闻世上出现了一位神秘莫测的小道长,不但道法高深、心智过人,身份来历更是扑朔迷离。其中更令人感到惊骇的是,这位小道长竟然目生双瞳,除了原本那一对灰白色的瞳孔,眼框里还另外藏有一对能够识阴阳、辨鬼神的血红色瞳孔;所到之处,几乎无人能与之抗衡,即便是在场的这位逃虚先生,也因此吃了不少苦头。”
然后是首席上的年迈妇人睁眼说道:“要知道对于‘双瞳’这一异闻,虽然道家多有传说,却大都是些旁门左道的记载,并非出自道家正统典籍。是以老朽对此也极为费解,实不明其中玄机。何况一十七年前道长还是婴孩之时,老朽和易兄以及他门下大弟子都曾看得清楚明白,道长眼中的一对瞳孔虽是天生灰白之色,却并没有什么‘双瞳’之异相。所以还请道长替老朽解惑,敢问道长眼中的‘双瞳’,可是这些年来另有什么奇遇?如今可否当场展示,好让老朽一看究竟?”
听到这话,场中的得一子似乎终于回过神来,止住了后退之势。随后他站直腰身,吃力地向前踏回两步,向对面席位上的六个男女沉声喝道:“一群无知蠢物,仅凭一桩胡编乱造的往事,便想假借‘青田先生’之名装神弄鬼?既然你们一心求死,那我成全你们便是!”
26 涸辙相濡()
面对得一子的出言不逊,对面的六个男女脸上却不见怒色。随后第三张竹椅上的虬髯屠夫厉声说道:“道长既有‘双瞳’神通,此番来向老朽赐教,却为何事到如今,还是不曾施展出来?莫非道长是在惧怕老朽‘青田先生’这四个字?”
话音落处,得一子顿时双眉一挑,厉声喝道:“大放狗屁!莫说只是你们区区六人,就算他当真再次,我又有何惧之有?”然而他话虽如此,却依然只是用那对灰白色的瞳孔狠狠凝视对面六人,并未转出深藏眼眶下方的那对血红色瞳孔。而对面的六个男女便也不再说话,只管做着各自手里的事,任由得一子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来回扫视,竟是丝毫不以为。
如此僵持半响,得一子额上已有大颗汗珠滚落下来,脸色也愈发难看,到底还是没有亮出他那对血红色的瞳孔。又过了片刻,第四张竹椅上的刺绣少女便放下手中针线,幽幽长叹一声,向场中的得一子柔声笑道:“道长迟迟不肯施展‘双瞳’之术,是担心自己一旦使出,便会被老朽从此破去,还是在担心自己的定力不够,以至神通反噬,祸及己身?”
这话一出,就仿佛是一记重锤击中得一子胸口,当场身形一晃,险些摔倒在地。幸好得一子及时稳住步伐,坚持没有后退,口中厉声喝道:“简直是一派胡言!”只可惜他虽能勉力支撑,面对右首席位上这六个以“青田先生”自居的男女,到底还是没能亮出自己目中的双瞳。
得一子接连受挫,依然不肯就此服输。他当即伸手入怀,又摸出一枚金黄色的符咒,咬紧牙关举步上前。但无论如何迈步向前,从厅堂当中到对面右首席位这七八步的距离,竟是不减反增,令他再也无法靠近对面的六个男女。
眼见场中这般局面,谢贻香惊骇之下,早已有些按捺不住。这小道士本事再大,到底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单从年纪上看,便和昔日的青田先生差了一大截,甚至连他的名字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