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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场中这般局面,谢贻香惊骇之下,早已有些按捺不住。这小道士本事再大,到底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单从年纪上看,便和昔日的青田先生差了一大截,甚至连他的名字都是十七年前由青田先生所赐,又如何能够和这六个自称“青田先生”的男女抗衡?
只恨厅堂里双方这一场对持太过深奥复杂,对谢贻香而言,甚至看都有些看不明白,又哪里知道应该如何帮忙?何况对面这六个男女六人就算不是青田先生本人,也必定和青田先生渊源极深,以谢家和青田先生的关系,自己总不可能提刀冲上前去,照着对面这六个男女一通乱砍。
无奈之下,谢贻香才想起还有言思道这厮在场,也不知他历经方才那一场溃败,如今是否已经恢复过来。谁知谢贻香转头一看,才发现左边竹椅上的言思道此刻正好整以暇地翘起二郎腿,缓缓吞吐旱烟;脸上则是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嬉皮笑脸地望向厅堂中的得一子。
这一幕直看得谢贻香目瞪口呆,脱口说道:“你……你……”言思道不屑地地瞥了她一眼,笑道:“我什么我?这个小道士的脾气又臭又硬,若是好好同他讲话,他是无论如何也听不进去的。要不是我故意输得凄惨一些,他又怎会出手?”
谢贻香直气得七窍生烟,实不敢相信一个人竟能无耻到如此地步。她急忙深吸几口大气,强行压下心中怒火,沉声说道:“你……你难道就打算坐在这里看戏不成?”言思道嘿嘿一笑,悠然说道:“方才我动手的时候,这小道士不也曾作壁上观,一心只想看我出丑?至于眼下,不过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罢了,正所谓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谢三小姐以此指责,岂非五十步笑百步?”
这话说得谢贻香顿时语塞,恨不得将此人撕作一条条碎片。谁知言思道说完这话,忽然又大声叹了口气,摇头笑道:“只不过此间之事,的确有些棘手,无论是我还是这位小道长,若是一味单打独斗,到头来恐怕谁也讨不到什么便宜。况且眼下我们还没寻到正主,又何必在此虚耗光阴?”
说罢,言思道便探出手里的旱烟杆,在竹椅旁的几案上连扣三下,发出“咚——咚——咚——”三声闷响。伴随着这三记敲击声一出,场中本已举步维艰的得一子忽然接连踏上三步,再一次逼近对面的六个男女。与此同时,座椅上的言思道已长身站起,扬声说道:“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但此间主人既然要以多欺少、恃强凌弱,那么我们二人身为客人,也只能涸辙相濡、共赴危难才是。小道长,方才你不肯帮我,却并不代表眼下我不肯帮你,你说是也不是?”
要知道言思道这一开口说话,自然便已介入双方的抗衡,继而以身入局,整个厅堂里的气氛顿时便在不经意间有了极大的变化。对面右首席位上的六个男女虽然还是在做着各自的事,但脸上也首次出现了凝重的神情,显是对言思道的突然介入有些不安。
如此一来,厅堂当中的得一子顿觉压力大减,当即冷哼一声,也不理会言思道的问话,径直举步上前,重新来到坐在第二张竹椅上的年轻书生面前。他将手中符咒当空一晃,厉声说道:“我早已说过,六人之中,数你最弱,因为你一直都在害怕,从你手中这本《论语》便可看出。从方才我们踏进这间厅堂开始,你手中的书页便停留在《颜渊篇第十二》这一页,如今小半个时辰过去,书页却还是停留在此。可见从头到尾你根本就没读进去一个字,难道不是因为你心中的恐惧作祟?”
这话一出,竹椅上的年轻书生不禁身子一颤,再看自己手里翻开的书页,的确便是《论语》中的《颜渊篇第十二》,从头到尾都没翻过页,顿时脸色大变。就在得一子说话之际,手中的符咒已自行燃烧起来,跳跃出一豆金黄色的火焰。他便再一次将燃烧的符咒探出,往书生的前额处缓缓贴去,曼声吟诵道:“万神朝礼,役使雷霆。鬼妖丧胆,精怪忘形!”
眼见得一子故伎重施,旁边坐在首席的年迈妇人急忙睁开双眼,沉声说道:“老朽虽已沦为山中一具死尸,但生前读过的书却也不少,区区一本《论语》,又何须……”
岂料她话还没说完,厅堂里便填满了言思道的哈哈大笑声。随后言思道也举步上前,向那年迈妇人摇头笑道:“够了够了!要知道这位夫人所坐的位置,乃是右首席位的首席所在;按理来说,夫人原当是此间六人之首才是,本事也该最大。可是夫人全程紧闭双眼,故作打盹之态,即便是开口说话之际,目光也在极力避免与我们二人交流。如此举动,难道竟是在担心我们二人会使类似摄心夺魄之类的手段?”
说着,他已迈步来到那年迈妇人面前,继续笑道:“所以夫人之所以能够坐在首席,倒不是因为夫人的本事,而是因为夫人的年纪;是其他五人敬你年长,所以才让你坐了首席。正所谓年老德劭,夫人既已是一大把年纪,为何还要厚着脸皮以‘青田先生’的身份自居,连这张老脸也不要了?再说了,试问青田先生当年便已达至《黄石天书》中的‘神御灵虚’境界,难道还会惧怕区区摄心夺魄之流的肤浅伎俩,全程不敢和我们二人对视?”
言思道这番话出口,那年迈妇人顿时脸色大窘,自眼中透露出一丝愤怒,却依然不敢直视言思道的双眼。后面的虬髯屠夫、刺绣女子、田间农夫和采药童子还想开口解围,却不料就在这时,得一子手中燃烧的符咒已经贴近第二张竹椅上年轻书生的眉心,火焰热力激荡之下,那年轻书生终于把持不住,心神一乱,身子便往后躲避。
也不知是这年轻书生情急之下发力太猛,还是他坐的那张竹椅本就不够平稳,伴随着他这一退避,整张竹椅顿时往后翻倒,连人带椅子摔倒在地,形貌极是狼狈。得一子当即弹去指尖的符咒灰烬,冷冷笑道:“区区一道金光神咒,便能将你吓成这副摸样,也敢自称是‘青田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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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才辩无双()
伴随着年轻书生连人带椅摔倒在地,右首席位上的其他五人顿时身形一颤,虽然并无太大动静,但无形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就此消散,荡然无存。就连对面的谢贻香也看出了端倪,若是依照得一子之前的说法,厅堂里这六个男女合六人之智为一体,其实是齐心合力组成一个极强的阵法,那么此刻伴随着年轻书生的摔倒,对方这也一固若金汤的阵法也便随之破去,再也不复存在。
只听厅堂中的言思道已扬声笑道:“厅堂里的这六位朋友列阵以待,你一言我一语,个个都以‘青田先生’自居,而且还相继翻出我和这位小道长的旧事,其用意自然是想考校我们,掂量掂量我们二人到底有多少斤两。嘿嘿,若是以常理度之,要解开这道难题,关键便在这六位朋友身上,是要让我们二人从中找出哪一个才是真正的青田先生。只不过——”
前方的得一子当即接过话头,冷冷说道:“只不过这道所谓的难题,其实一眼便能看出答案。那便是此间六人,全都不是青田先生。殊不知你我二人早已给出了这个答案,但对方还是不肯罢休,非要继续装腔作势、死缠烂打。”
言思道点头说道:“所以照此看来,此间虽无青田先生,但就在这些人里面,必定存有一个为首的领头之人,也便是此间的主事之人;只有我们从中找出这位主事之人,他才肯进一步与你我二人交涉。”
得一子顿时面露不屑,冷冷望向摔倒在地的年轻书生,说道:“一个弱不禁风的年轻书生,只能假装读书来替自己定心壮胆,但半个时辰里却连一页论语都没读完。如此废物,当然不可能是什么主事之人。”言思道嘿嘿一笑,也用手里的旱烟杆指向首席位置上那个年迈妇人,摇头说道:“当然也不会是一个连目光都不敢和你我对视的年迈妇人。”
话说这两人都是心智奇高之辈,如今这番对话更是说得奇快,莫说是坐在左首的谢贻香,就连右首边这六个男女都有些不知所措,完全跟不上他们二人的节奏,是以仓促间竟不知应当如何应对,只能愕然当场。
当下得一子冷哼一声,迈步来到右首的第四张竹椅前,双眼径直凝视椅子上的刺绣少女,缓缓说道:“要是没记错的话,我们刚进这间厅堂时,你绣的这幅梅花图上合计共有细枝二十七根、梅花七十八瓣、花苞一十六个,但如今却只剩下二十五根细枝、七十一瓣梅花、一十五个花苞,竟是不增反减。由此可见,在过去的这半个时辰里,至始至终你根本不是在绣这副梅花图,而是在从这张梅花图上拆线。因为你根本就不会刺绣,只能用假借拆线之举装模作样。”
那刺绣少女被他这番话说得满脸涨红,显是一语中的,得一子已沉声总结道:“一个根本不会刺绣的女子,却要故意装出刺绣之举,自然是由旁人所安排;而做此安排之人,自然才是此间的主事之人。倘若你是主事之人,又怎会替自己挑一个并不适合的身份,让自己做并不擅长的针线活?”
刺绣少女顿时眼中带怒,似乎还想出言反驳,但旁边言思道已天衣无缝地接过话头,扬声笑道:“还请诸位朋友莫要见怪,这位小道长的脾气一向不好,所以言辞也比较直接,还是由我来替他解释得详尽一些。若是用他的话来说,你们六人乃是‘六身为形,一念众思’,集六人之智为一体,用‘青田先生’的口吻来和我们二人交谈;这无疑是青田先生的至高神通,甚至已经超越了过往所有典籍记载的范畴,足以惊世骇俗。只不过此法虽妙,却有一个极大的难处,那便是每当其中一人开口说话之时,自身虽是无懈可击,但在场的另外五人却未免尴尬,甚至可以说是空门大开、无从守御。于是你们六人便分别选择打盹、看书、玩刀、刺绣、挠痒和发呆作为掩饰,好让自己能在不说话的时候有所寄托,避免心智被外界干扰,从而庇护其身,是也不是?”
他一边说话,一边已来到第五张竹椅上的田间农夫面前,用手里的旱烟杆指向这个田间农夫,笑道:“话说在这六个人里面,便要数老兄你最为合拍,身份一点都不显得突兀,活脱脱便是一个终日里在田间务农的庄稼汉,可谓本色出演,原是看不出什么破绽。只不过你到底还是做错了一件事,那便是你选择了‘挠痒’来做自己闲时的寄托。此举既不合情理,更是多此一举,甚至还不如你身旁这个发呆的采药童子来得实在。若说你是此间的主事之人,那未免也太掉价了一些。况且能够身为主事之人,除了要有极高的心智本领之外,平日里免不得会被俗务缠身,自顾尚且不暇,又怎么可能终日忙碌于田野之间,将自己活成一个田间农夫?老兄你说是也不是?”
那田间农夫此时正反手探进背后的衣衫里,用力地抓挠着自己后背,听到言思道这话,他顿时停下手上的动作,整个人都僵直在了竹椅上。与此同时,得一子也向第三张竹椅上的虬髯屠夫冷笑道:“而你作为一个屠夫,全程拿着一柄牛刀把玩,看似合情合理,实则荒谬至极。正所谓‘杀鸡焉用牛刀’,这座‘囚天村’地处高山之巅,四野不过百十亩梯田,又哪里用得到耕牛?从我踏进这座‘囚天村’开始,从头到尾便没见过一头牛,整个村子里最多不过几只报晓生蛋的鸡,甚至连猪都找不出几头。所以你若真是此间屠夫,又怎会替自己准备一柄根本用不着的杀牛之刀?”
第三张竹椅上的虬髯屠夫顿时双眼圆睁,便要开口大骂,但得一子却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继续说道:“此间六人,以你情绪最不稳健;几番开口,语调更是意气用事,以至抑扬顿挫,可见你尚未达至‘心田无尘’之境,连自己的情绪都无法控制。如此粗鄙蠢人,又怎能成为发号司令的主事之人?再说此刻的你被我揭破弱点,惊怒之下,心中早已恨不得将我一刀劈死,但却迟迟不敢动手——因为此间之事,还根本轮不到你来发话!”
这话一出,那虬髯屠夫顿时气焰全无,绷紧的身子一松,整个人便瘫坐在竹椅上。而言思道此时已来到末席那个采药童子面前,开口笑道:“这位小兄弟,其实你大可不必心怀怨念、暗生不满,因为确实是你误会了此间主事之人今日的安排。你以为让你坐在右首末席,仅仅是因为六人当中数你最为年轻,所以才会按照长幼排序?你错了!大错特错!正所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试问就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