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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下化作了灰烬。言思道在湖面上大口呼吸,好不容易才平定下心神,连忙四下张望,却也没看到先竞月的身形。
他心中一急,忍不住跳进湖水里寻找。但见湖水中被荡起的淤泥缓缓褪去,依稀可见水中的先竞月双目紧闭,身躯随波轻晃,一身破烂不堪的白衣周围,盘绕着带血的湖水;所幸的是,先竞月手中依然紧握着那柄漆黑的纷别。
56 恍如隔世()
先竞月是被一股呛人的旱烟味给熏得醒了过来,只觉喉咙里极是难受,忍不住咳了几声,胸腹中随之涌上一口血腥味。
他努力睁开眼来,但见月色下树影晃动,由两旁向身后退去。他略一定神,这才发现自己是被人背负在了背上,正蹒跚着穿行在一片枝叶横生的树丛中。
那股呛人的旱烟味却是从背他那人嘴里的旱烟杆里发出来的,烟雾缭绕中,只听他喘息声极重,似乎十分吃力。先竞月依稀记得自己方才那全力的一招,是第三次对八百里洞庭湖劈出杀气,自己也终于被反噬之力震得昏死过去。如今看来,却是这言思道救了自己。
当下他强咽下嘴里的血腥,冷冷说道:“放我下来。”言思道正累得气喘吁吁,听到背上的先竞月醒来,连忙转过头来,笑道“想不到竞月兄你看似清瘦,身子却是这般沉重。嘿嘿,我这一路将你从湖里拖拽上岸,又汗流浃背地走了好几里路,此刻你却连句感谢的话都没有么?”
先竞月的头正好枕在言思道的肩头,言思道这一转头,满嘴烟味立刻全喷在了他的脸上。先竞月心中一怒,便要自行挣扎下地,却只觉四肢全无知觉,浑身上下竟然使不出一丝一毫的气力,所幸那柄纷别依然悬挂在自己腰间。当下他急忙运功调息,顿时明白了缘由,原来却是自己浑身的经脉皆已受损,周身大穴也随之堵塞,这才动弹不得。一时间,他不禁低声叹了口气。
言思道听他叹气,连忙安慰道:“幸好我身上还藏有几粒‘菩提镇魂丹’,方才已尽数灌进了你的嘴里。若非如此,似这般重伤之下,只怕连性命也是难保。”
先竞月也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法子将丹药灌进了自己嘴里的,当下也不敢多想,只是吃力地说道:“去年李九四……李九四的宝藏在黄山浮丘峰现世,据说这……这‘菩提镇魂丹’便是其中之一……”他重伤在身,说出这一长串话来,胸腹中已是难受之极,再无力继续往下说。
那言思道此刻正背负着先竞月,说起话来也极是吃力。他当即找了一棵大树,将背上的先竞月缓缓放下,将先竞月的背靠在那棵大树上,这才转身去拣枯枝生火。先竞月见言思道不愿谈论这“菩提镇魂丹”之事,当下也不深究。眼见月光透过枝叶洒落在地,他忽然想起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来,脱口问道:“现在什么时辰?”
言思道听到这一问,立刻明白了先竞月的意思。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默然了片刻,随即又展颜笑道:“眼下刚过子时,离那三更时分还有大半个时辰。”说着,他低头击打着火石准备生火,嘴里继续说道:“竞月兄不必担心,我既已知晓了那‘龙女’必死魔咒的玄机,那便还有一线生机。眼下仓促之间,我已想到了一个极为冒险的法子,或许可以一试。届时还要竞月兄替我护驾,所以你还是趁眼下的时机好生歇息。”
先竞月自刀法大成以来,生平未逢一败,不料今日却在这洞庭湖上受到如此重创,险些命丧当场。此刻他虽未对言思道明言,但心中却是再明白不过:自己的这身功夫,只怕便要就此作废了。耳听言思道要自己为他护驾,不禁苦笑道:“如何护驾?”
那言思道已生起一堆柴火,又借柴火点燃了旱烟。他当即吞吐着烟雾,一时间仿佛不想探讨这个话题,反而说道:“方才来袭的那些个扁舟,对江湖上的水战伎俩甚是老练,多半便是郑千金一方派来的。至于那个流金尊者,代表的则是庄浩明所言、那暗中与神火教勾结的洞庭湖的第三派势力。如今他们虽已尽数败退,但我却有种极强的预感,那便是江望才绝非等闲之辈,即便如今下落不明的他,却依然身在此间,暗中窥视着整个湖广的局势。”
他不禁深吸了一口烟,缓缓皱起眉头,继续说道:“我要是没有猜错,今日我等三人,已将那龙跃岛上的一切布防看得清楚,此间的主动权便已落到了我们手中。这江望才若是暗中有知,说什么也不肯让我们这般大摇大摆地离去。”
先竞月微微一震,胸腹间又隐隐翻腾起来,勉力问道:“你是说……江望才的人……也会来袭?”
言思道微微一笑,淡淡地说道:“江望才倒也不算什么。如今的湖广已然是蓄势待发,不但有朝廷与洞庭湖之间的对持,更有湖广当地武林和代表闻天听的江海帮相互较劲,此外又还牵连上了墨家和神火教这两大教派,再加上庄浩明、谢贻香、谢擎辉以及你我等人,局面当真是越来越复杂了……嘿嘿,我倒想问问竞月兄,你说如今湖广的这些势力当中,谁才是最可怕的人?”
先竞月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摇了摇头,心下暗想:“你莫不是要说你自己?”那言思道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笑道:“自然不会是我,如今你我同命相连,我倒也不必瞒你。其实无论是那江望才还是郑千金,又或者庄浩明以及李惟遥,甚至那墨家的蔷薇刺以及墨家掌门墨寒山,神火教的流金尊者以及神火教教主公孙莫鸣,这里所有的人,我从来就没放在眼里过。因为我早已在来到这湖广之前,便摸透他们的路数。”
说着,他吐出一大团烟雾来,又神色复杂地说道:“然而此间却有两个人,是在我的掌控之外,而且一时间无法摸透。其一便是突然现身于湖广的谢擎辉。”
先竞月脸色一凛,脱口问道:“谢擎辉?”他这才想起谢擎辉不知去了何处,正要出言相问,胸间隐隐作痛,又说不出话来了。只见言思道点了点头,笑道:“竞月兄切莫小看了你这位小舅子,此人无论心智还是武功,虽然算不得上乘,看起来也是一副谦卑憨厚之态,但城府却是极深。我虽然暂时还没看出此人的破绽,但试问当今皇帝早已担忧谢封轩功高震主,将谢家一门视为眼中之钉,又怎会让谢家的二公子谢擎辉在漠北御敌,从而掌管兵权?嘿嘿,此中定有些见不得光的猫腻。”
先竞月压下心头的阵痛,摇头说道:“不过是你猜测罢了。”言思道也不与他争论,笑道:“谢擎辉倒也无妨,就眼下湖广的局势而言,他至少不是我们此时此刻的敌人,反而却是最重要的帮手。相比起来,我此刻真正担心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站起身来,沉吟道:“竞月兄可还记得,今日我们前往龙跃岛行那拜山之礼,到头来却少遇见了一位高手?其实我在上岛之前便已有了预感,此人是决计不会这般轻易地现身相见,即便是在那洞庭湖的内部,也极少有人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
先竞月顿时想起一个名字来,轻咳着问道:“方东凤?”
言思道郑重地点了点头,说道:“‘东方有一凤,一鸣洞庭春’。此人的身份一直是个谜团,任凭我如何打听,也查不出丝毫与他相关的线索,这才是令我最担心的事。就好比是武学中的招式,一招功夫无论有多么厉害,只要一经施展出来,自然便有破解的法子;然而这一招要是根本就不曾施展出来,又如何知道应当怎样破解?”
说到这里,他抬头仰望起天上的明月,这才继续说道:“我自踏足红尘以来,早就在暗地里盘算过好多次,倘若有朝一日,我注定要败于他人之手,那么对方一定不是当今天下有名有姓的人物,因为不管这些人如何厉害,他们的一切言行举止,我都早已了然于胸,知己知彼,自然百战不殆。”
他顿了一顿,这才接着说道:“所以如果我注定要有一败,那么能击败我的人,必定是个无名无姓之人,又或者他即便能被世人知道他的存在,却没有人可以真正地了解他。”
先竞月听了言思道这番话,只得沉默不语。须知那方东凤是一年之前凭空出现在江湖上的名号,短短数月便已名动四海,天下皆知。据说此人极是神秘,从来都只是躲在暗地里出谋划策,除了江望才本人,就连洞庭湖上的一干首领帮众,都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先竞月之前还曾怀疑过,这个所谓的方东凤,或许便是从天牢中逃出来的言思道,但此刻看来,这方东凤似乎竟比眼前这个言思道还要莫测高深。
只见言思道狠吸了几口旱烟,突然展颜一笑,又恢复了他平日里那副自鸣自得的神情,嘴里傲然说道:“只可惜那方东凤也毕竟是个凡人,而凡人终究会有犯错的时候,他最终还是在我面前露出了马脚。眼下我虽无十足的把握,但形势却已容不得我们放长线钓大鱼,这便该立刻收网了。”
先竞月微微一愣,喃喃念道:“收网?”
要知道先竞月此番刚一踏入湖广境内,便在那岳阳城郊的安泰镇上,首次遭到了洞庭湖的阻拦,其中为首的,正是洞庭湖“三才”之一的“破财免灾”宋玄。而那些个围攻他的高手,在合力发出绝杀之际,所用的暗语便是“收网”这两个字。
不料此刻又从言思道的嘴里听到这两个字,一时之间,先竞月不禁有些恍如隔世。
【本案(中)完】
01 独钓洞庭()
当那皓月凌空、繁星点起之际,谢贻香正坐在湖边一块大青石上,用一条绯红色的薄丝巾,默默地擦拭着手中那把绯红色的短刀。
刀名乱离,恰如它主人此刻的心境。谢贻香身在此情此景,一时倒也分不清,究竟是因为“乱”而“离”,还是因为“离”而“乱”了。
但听湖中的浪潮轻拍而来,温柔地抚摸着她身下那块长满青苔的大青石,微微溅起几点冰冷的水珠。她不禁抬眼望向这一潭夜幕下的碧色湖睡,暗自思索道:“原来眼前这一潭洞庭湖水,不但北接长江,当中更融合了湘江、资水、沅江、澧水这四条河流,浩浩汤汤横跨八百余里地,这才从岳阳城一直延伸到了此地的益阳。”
谢贻香正暗自出神,忽然间仿佛有一声轻微的破裂声响起,将她从不着边际的思绪中拉扯了回来。
谢贻香低头一看,却是手中那条正在拭擦着乱离刀身的薄丝巾,不小心触碰上了刀锋,顿时被剖作了两片。
随着丝巾破裂的轻响声,就在湖畔的另一端,一个正以芦竹为杆、临湖垂钓的男子,愕然抬起头来,自言自语般地说道:“终于来了。”
谢贻香微微一怔,抬眼向那男子的方向斜望过去。但见那男子手中的芦竹鱼竿下,一条六尺多长的金色大鲤鱼,此刻已被他的鱼钩挂穿了腹部,正吃力地在湖水中挣扎不休,激荡起道道涟漪。
原来这条大鲤鱼并不是食饵上钩,却是被鱼钩侥幸撞上,所以才会是鱼腹被钩中。谢贻香微感失望,暗自讥笑了一声。
却见那垂钓男子淡淡一笑,忽地将手里的芦竹鱼竿扔掉,一股脑抛进了湖中。如此一来,鱼竿上的力道顿时消失,那条上钩的大鲤鱼在湖水中奋力游动,竟然连同鱼钩、鱼线乃至鱼竿一兵拖拽着,拼命地游往湖水深处潜去。
那垂钓男子轻轻掸了掸身上的尘土,不冷不热地说道:“鱼儿啊鱼儿,自古太公钓鱼,愿者方可上钩。你既然是无心之失,这才不幸撞上我的鱼钩,我又如何忍心加害于你?”
谢贻香听到这话,当即再也按耐不住,冷冷说道:“你又何必在我面前假作慈悲?我早已说过多次,那日我之所以出手相救,一来你好歹也算是当世枭雄,我不愿见你死于那些卑鄙小人之手;二来你掌管洞庭湖的这些年里,据我所知倒也没什么太大的恶行。所以如果是天意要让这湖广大地继续独树一帜,割据一方,那么这洞庭湖湖主的位置,还是由你继续坐下去为好。”
原来此刻在谢贻香身旁的这个垂钓男子,自然便是昔日被她救下的洞庭湖湖主江望才了。
那日在洞庭湖龙跃岛上,这江望才一时不慎,被庄浩明挟持当场,却不料谢贻香陡然出手,从庄浩明手中夺过江望才,当即拉扯着他冲入了在场的人群之中。要知道当时在场的,约莫有数百名洞庭湖门下的绿衣汉子,谢贻香一入人群,手中的乱离便四下挥舞,所到之处,看似伤敌自保,其实却在暗中划破了好几十个人身上穿着的绿衣。
而就这这混乱之中,谢贻香已悄然拉扯了几件洞庭湖帮众的绿衣,紧紧攥在手中。待到她和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