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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埠双眼眯成了一条细线,打量了厉天途良久,似乎要重新认识厉天途一番,又瞟了一眼不远处军容完整的玄铁黑骑,轻叹道:“那是为太祖皇帝立下汗马功劳的天下第一骑玄铁黑骑吧。”
厉天途心知瞒不过曾与玄铁黑骑并肩而战的老将,点头道:“正是玄铁黑骑。”
李埠肃穆的脸上突然有了笑意,低声道:“我说今日怎么不见一向与你形影不离的玲儿姑娘,原来早被你留了后手。是昨夜暗中出城的吧。”
厉天途微笑道:“大人神机妙算。”
李埠摇头,颓然道:“你就莫要夸我了。能有今日之胜,是老夫做梦也不曾想到的,你居首功。”
完全放松下来的李埠忽然撩甲半跪于地,抬手止住厉天途倾身将扶的动作,沉声道:“我替西州城五万天朝子民谢你了。两万对十万,厉都护今日让我见识到了战争原来也可以这么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你是我安西的救星。”
厉天途惭愧道:“大人,属下只是履行承诺而已。”
李埠一怔,想到了昨日城楼上厉天途那句话,欣慰道:“也许我能歇歇了。”
第212章 京都来使()
西州城之战,天朝两万安西兵对吐蕃十万铁骑,天朝完胜。李埠命秦览率领万余安西骑兵追敌百余里,杀敌三万有余,横尸遍野。西州一方伤亡三千,其中安西精锐陌刀骑折损过半,元气大伤。
此役过后,李埠名震西陲,消息传至朝野,举国震动。天玄都龙颜大悦,遣使来贺。
只是自始至终,天朝一方未有一人提及独建其功锋锐无匹的黑甲骑兵;兵败的吐蕃残兵以此为耻,内部虽有传言,但对外是出奇一致地缄口不言。
玄铁黑骑入世一战,悄无声息到来,寂静无声结束。
荒旧的甘凉古道上,一辆正黄色的皇家大马车由百骑护卫,缓慢而行。
宽大的马车内,颜梦雨慵懒斜躺在铺满鹅黄锦缎的卧榻上,右肘支着下颌怔怔出神。
斜对面的鱼婆婆轻叹了口气,生生压下了已到嘴边的话。作为看着自家公主长大的姆妈,这世上没有人比她对颜梦雨了解更深。这个看似风华绝代呼风唤雨的小公主,身上的担子却重愈泰山。遇到那个男人之前,颜梦雨诗情如画游戏人生,一直在下意识逃避身上所负担子,让她和凤三先生暗中担忧不已。没想到自那个男人坠崖之后,小公主心情大变,以往被她厌恶无度的政治权谋随手拈来,竟显得游刃有余。就比如这次出使西域,这个看似危险劳碌的差事却争者无数,最后还不是被小公主拿下,还带上了御驾车马,这是连吐蕃人也不敢轻易攻击的王权象征。只是,现在的颜梦雨显然尚无摆脱情丝缠身,尽管她掩饰的极好,但又怎能瞒过知之如母的鱼婆婆。
颜梦雨回神,对着鱼婆婆淡然一笑,柔声道:“婆婆,对梦雨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鱼婆婆深思道:“老婆子是在想,公主这次拦下这趟差事,究竟是为公为私?”
颜梦雨俏脸微红,却被她很好掩饰了下去,捂着嘴巴轻咳了两声,嗔怪道:“婆婆,我们先前不是商量好的,此次要趁机回一趟祖殿,将遗留下的王朝故物拉回去。”
鱼婆婆轻笑道:“可这时间可是足足提前了一年有余,我们准备不足,风险可是不小的。那批东西,莫说是见财起意的江湖人,便是那些见惯了奇宝珍物的朝堂人,也是极为眼红的。一旦风声泄露出去,仅凭我老婆子和燕云十八骑,恐怕不够看吧。除非公主还有别的原因。”
颜梦雨心中突然有种发酸的感觉,低声道:“婆婆,我总感觉欠他太多,却不知道怎么还。若不是他福大命大,怕是早已粉身碎骨。”
活了一甲子,虽未历情事却也见惯了儿女情长的鱼婆婆半晌不语,良久才艰难道:“公主,国民天下,那是男人们的事,没有人硬逼着公主去做那些。老婆子倒是希望小姐能有一段完美的爱情。”
颜梦雨红唇轻启,讶然道:“婆婆,想当初我与南宫怀交往过密,您老拼着命阻拦。我以为您今日又要对我苦口婆心一番,怎么现在反而把梦雨往外推了。”
鱼婆婆笑了笑,自怨自艾道:“老婆子也算行将就木之人了。看人总算还不算太差。从面相上看,南宫怀是典型的浮夸薄情之人,老身自然不喜。公主是冰雪聪明之人,老身即便知道是多余之言也是忍不住要说的。”
颜梦雨俏目发亮,那个男人的名声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竟然得到了一向对人极为挑剔的鱼婆婆认可。只是婆婆自始至终未提厉天途二字,颜梦雨也不便多说,彼此心照不宣就好,只是伸了伸懒腰,淡声道:“婆婆,到哪了?”
鱼婆婆撩起窗帘极目四望,入眼之处尽是黄沙滚滚的旷野,前方一处巨大的城池隐然若现,轻声道:“公主,马上要到凉州城了。”
颜梦雨沉吟片刻,喃喃道:“薛将军被贬到这里也有些时日了,又与凉州大都督封千里不对眼,怕是要吃不少苦头。反正时间不急,我们就在凉州城休整两日,顺道去看看薛将军。”
鱼婆婆点头赞许道:“公主想的甚是周到。明眼人都可看出西凉边境之战遭遇惨败非薛将军之过,想必皇上也心知肚明,却也压不住朝中的派系之争。薛将军被贬至凉州怕只是一时而已,早晚要被皇帝重新启用。这时雪中送炭留下些恩情,以后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西域,距西州城四百里的焉耆镇,吐蕃军机大臣陵佑领十万铁骑驻扎于此。
这几日,自北而南途径焉耆镇的吐蕃散兵游勇无数,被陵佑整整收编了三万有余。
城主府中,陵佑扶案而坐,身后是一向与其寸步不离的近卫将木扎。下首左右各两把坐椅,四名披甲将军端然而坐。
陵佑沉吟道:“十万对两万,乌朗兵败身死。仅凭安西大都护李埠是不可能办到的。”
陵佑的心中忽然有个想法,但这个想法现在还不适合喧之于众。
左下首头一名青年将领点头道:“大将军所言甚是,据逃回来的士兵所言,此战之败除了安西的陌刀骑勇猛无匹之外,西州城中还出现了一绝世高手和一股神秘骑兵,能于数万大军之中取主将首级如探囊取物,我们还需从长计议。”
其他三将纷纷点头附和。
陵佑心中默念绝世高手四个字,那个言出必行的男人还是来西域了。这几日身后这十万铁骑真的是受困于都护府那些小股游击人马吗?也许,他是在下意识躲避遇到那个男人,那个让他由衷佩服到敬畏又有救命深恩无以为报的中原奇男子。只是乌朗一死,这次王廷那边铁了心要趁天朝元气大伤之机一统西域,自己终究还是要面对。一念至此,陵佑果断道:“在焉耆镇休整十日,接收乌朗所余残兵败将。待整合两军之后,挥军北上直达西州城。”
座下众将轰然应诺。陵佑虽年轻,但因有父辈余荫,军事才能在吐蕃又无人出其右,连统军一甲子德高望重的老帅梵那罗都对其推崇备至,绝非乌朗之辈所能比拟,因此在军中威望颇高,深受少壮派信服拥戴。
第213章 落寞的薛让()
第二日,有整建制的四万铁骑直奔焉耆镇而来,正是由北路军副帅普拉达率领驻扎西州东城门的吐蕃大军。当日普拉达眼见乌朗身死,吐蕃南城大营乱做一团已救援不及,当机立断收拢兵马北上,大军汇合城西城北数千围城兵马,沿西北的天山脚下迂回而下,来到焉耆镇已是半月之后,正是人困马乏,不复出征之勇。
普拉达是陵佑的老部下,两人想见自是一番欣喜。
至此,陵佑手下大军数量猛增至十七万,短暂整合之后,战力恢复如初。
又等了几日,城外已不见游弋散兵。陵佑站立城头,仰天长叹道:“三万儿郎,陵佑对你们不起,但纵使我赶到又能如何?乌朗啊乌朗,凭你也配让我三万儿郎与你陪葬?”
是日,陵佑领十七万铁骑自焉耆镇空城而出,兵锋直指西州城。
西州城安西都护府,李埠轻抚座下虎皮帅椅,那摩挲多年略显乌黑发亮的把手虽然圆润,但一如既往刚硬挺直。就在刚刚,李埠接到老友宰相剑九龄手书,前几日早朝已有定论,新晋一品镇国公的他即将解甲归朝,满载荣誉安享晚年。想起了前几日的战争,李埠依然历历在目,原本抱了必死之心的他能打赢这场以少胜多的围城战,这所有的一切都几入梦境。李埠悠闲仰躺于铺满虎皮触感柔软的坐椅之上,眯着眼轻叹道,“真可谓是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啊!”
“大人在发什么感慨?”刚进门的厉天途轻笑了下,直接坐了下来。
李埠一改往日的古板肃穆,欣然道:“这次功劳全在你,而我却冒领了你的功劳,你说我该如何报答你?”
厉天途眨了眨眼,一脸茫然道:“我帮了大人吗?陌刀骑拼死也闯不到乌朗大帐百丈之内,若不是乌朗突然暴毙,属下只怕也难逃一死。”
李埠无奈摇头道:“十几万人马,也只是瞒得了一时而已。”
厉天途低声道:“战争之事,本就真真假假。上面只看最终结果,又怎会在乎过程?”
李埠一副深以为然的表情,话题一转道:“使团一来,老夫就要回京了,以后这安西就交给你了。无论如何,老夫欠你一命。”
厉天途摇头平静道:“大人不欠任何人的。戍边三十年苦寒之功,比一场大胜更让人刻骨铭心。厉天途此次拼尽全力,一求自保,二求升官,厉天途受之有愧啊。”
李埠虎目泛光,直视着眼前这位来自京师的副都护,似要刺进后者心底,良久之后只是含糊其辞轻嗯了一声,却兀自起身绕过坐椅,望着后墙那面辽阔明晰的西域疆域图,安静不言,岿然不动。
厉天途看不清老帅表情,但却从那深沉的背影中看出老人对西域的难舍之情,那是一股发自内心的感情流露,纯真自然,让看者感同身受。
厉天途最后还是悄无声息离开了,细雨楼的消息传递已经够快,五千多里只用了三天时间,颜梦雨带使团前脚离京,消息后脚便被细雨楼京师分部负责人绑上鹞鹰发出,没想到最后还是让李埠先知先觉。这些朝堂重臣封疆大吏,果然没有一个简单的,个个底蕴深厚,深不可测。只是厉天途百思不得其解,他们是如何做到互通消息如此迅速的。
凉州大都督封千里这几日心情不错。身负皇命远赴安西都护府的颜公主途径凉州,凤驾栖于城中,这对地处边陲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凉州城而言可谓莫大的荣耀。封千里又想起了那个月余前过凉州城而不入对他尽显蔑视的前禁卫军统领厉天途,不过是一个出身低微乳臭未干的小子罢了,仗着皇帝天玄都恩宠尾巴翘上天了,这次到了安西只怕也是有去无回了。李埠虽然仗着陌刀骑精锐击败了夜郎自大的乌朗,但吐蕃人主力未伤根本,待那个破了薛让大军兵临凉州城的吐蕃名将陵佑一上阵,最后只怕还是要难逃被包了饺子的命运。
颜梦雨刚在凉州大都督府见过封千里,婉拒了封大都督的盛情挽留,住在了凉州城驿馆。一想到自己提及薛让时封千里闪烁其辞的表情,似乎再次证实了两人的不和传闻。她不相信身为当朝皇帝的天玄都不知道这些,但对天玄都将薛让贬至凉州的用意何在却起了疑问。颜梦雨心中甚至还有个大胆的想法,薛让这次到凉州赴任就是来被封千里打压的。
鱼婆婆办事效率很高,颜梦雨在驿馆中一杯茶尚未喝完,便从匆忙赶回的鱼婆婆口中得知了薛让的近况。
曾经的征东元帅、安东都护府大都护、羽林大将军薛让如今在凉州城西大营作一名不入流的军中马夫。从正五品的西大营果敢都尉一降再降,到仅仅是堪堪入了军籍的末流马夫,熟知内情的凉州军中下层军官无不唏嘘,所谓伴君如伴虎,又到了昔日的老对头底下,这日子自然不好过。
颜梦雨到西大营见到薛让之时,一身破旧衣甲的薛让披头散发,挑着一担马粪正从简陋的马棚而出,再也不复当年的温文尔雅英姿勃发。
薛让猛一抬头看到一身雍容鹅黄宫装的颜梦雨,先是一愣,接着扔掉手中扁担,深吸了口气依然难掩心中的意外和激动,躬身道:“微臣薛让见过公主殿下。”
心中早有预料薛让必受封千里排挤的颜梦雨还是忍不住惊呼出声:“薛大将军,封千里他怎能让你喂马?即便到了凉州,再不济你也是天朝正五品的果敢都尉。”
薛让自嘲一笑,平静道:“殿下,大将军之称臣下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