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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师太费心,十七年,承蒙师太对灵曦的照顾。”
冷萧将时灵曦抱起,缓缓行去:“今后,天涯海角,我都带着你一同走,绝不再留你一人。”
只等他的背影也散了,恍若从未来过。风携落花飞舞,乱了老尼霜白的发鬓。一句话随着风飘来,在她耳畔回旋:“师太,今日一别,此生无期,冷某告辞了,师太自珍重!”
听香师太闻之浅笑,摇头道:“谷门一开十七年,而今又到封谷时。人世数十载浮沉,生无忆,死无念,聚无人,别无期——”
“何须见、何须见!”
伛偻背影,消失在听香谷深处,消失在厚重的黑暗里,再寻不出一丝痕迹,何须记、何须记。
第二十二章渡口外,旧客舟()
世人总喜欢朝着钟灵毓秀的地方追逐,这样荒凉的地方总鲜为人知。
走过这一片荒漠,就是荒海。荒漠边缘与荒海相连,不分彼此,又泾渭分明,有时人们会分辨不清,这究竟是一片沙漠,还是一片巨大的沙滩。时有人争论得面红耳赤,从未有得出过一个结论。
而这结论,也从来不重要。
许是因这一分奇异,这荒漠之上倒也惹来不少领略自然奇伟风光的人。除此之外,便只剩下一些穷苦的走沙人,在滚烫的沙砾下捕捉一些毒虫拿去贩卖,维持着艰难的生计。
走沙人与游人之间很好分辨,肤色黝黑、看起来精壮的,十有就是走沙人,而游人,多是肤色白净、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公子小姐,出来寻个消遣。
有时也会叫听零星忙碌的走沙人询问一两句,买上两只毒虫逗弄,或是买上几株防毒虫的草药。
一天,荒漠上多了一个面容白净的青年人,像个读书人,与他们这些胸无点墨的粗人有本质的分别,如在荒海的两端。
走沙人私下痛饮浊酒时,总是对这些惺惺作态的文人怒骂、不屑,然而这份不屑背后所蕴含的,却是无法奢求的羡慕。
荒漠上来的人不多,走沙人见到游人,就仿佛老鳏夫见到了赤身沐浴的大姑娘,两眼便再挪不开了。
这些游人都很爽气,大多都会买几株防毒虫的草药,或是水和干粮。这些养尊处优的公子小姐,行事只凭一时冲动,哪里会准备那么多呢?
荒漠上的走沙人来来去去,就是那些人,彼此间,熟悉的更熟悉了,不熟悉的,也变得熟悉了。有什么新鲜事,总是在傍晚几碗酒入喉,便倾倒了出来。
许多人见过这个青年人,之所以记忆犹新,只因他与旁的游人很不一样,没有那么兴致勃勃,也没有突逢恶劣环境的抱怨,神情平静得像荒漠里被风沙侵蚀了无数年的巨石,眼神幽深得像寂夜里席卷着繁星与冷月的劣风。
他行事也古怪,对防毒虫的草药并不问津,只买了些许淡水和干粮,反倒将所遇到的走沙人积存的毒虫全部买走了。
他出手却不阔绰,并不还价,也绝不多给一文。
他怀中抱着一个极美的女子,许是要到极远的地方去。有的走沙人揣测,他所去的方向,是荒海。
荒漠里是有驿站的,驿站里有骆驼,不过离这里却不近,所以他只是凭一双腿走去,直走向落日尽头。
有人吃酒吃得醉了,黝黑的脸上看不清酡红与否,只是眼睛里放着湛湛的光,憨直地笑着:“俺生来从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女人,就是那些来游玩的小姐们也比不上。那女人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你们说会不会是个死人?”
“胡扯,死人哪有这么鲜亮的皮子!天底下人模狗样的东西多了,照俺看,八成是哪一家的小姐被人下了药,一路掳来的。”
边上,传来一人粗鄙的笑。
死人也好,生人也罢;自愿也好,被掳来的也罢。都与他们没有半分干系,他们也绝不会去多管闲事。那漂亮女人对他们而言唯一存在的意义,就是这下酒的几句戏言。
于他们眼里,生命里最重要的,无非只剩下手中这一碗酒了。天空地阔,渺渺无寂,几搓走沙人,聚在荒漠的几处,便如是荒漠上生出的几丛草,微不足道。
当冷萧站在荒漠与荒海的交界处时,已是整整二十七日后。走沙人的干粮有肉、有饼,只是不管是肉还是饼,嚼起来都像在嚼一把沙子,咽下的时候就像在吞刀子。
他从前的日子,飘摇无定,不过是江湖上的一个浪子,可再不济的时候,也没有吃过这样的东西。
他身上蒙了一层厚厚的黄沙,时灵曦身上便要好许多,却也扑了一层霾,唯有一张脸颊不染纤尘。
冷萧为彼此打理了一下衣裳,海天之间汹涌着一团厚重的雾气,朝着荒漠席卷了过来。浓雾之中尽是水汽,将二人身子一笼,干燥的衣裳立刻变得湿漉漉的了。
冷萧将怀中的女子搂得紧了些,白日里滚烫如油锅的沙漠,入夜后却极冷,宛如陡然间掉进了冰窟窿。
海面上风平浪静,如同一汪死水,不知是秋实岛远在更深处,还是他走错了方向。
冷萧沿着海岸寻了两个时辰,直到后半夜,寻到了一处渡口。
渡口外泊着五六只乌篷船,看上去陈旧的很,不知历经了多少年头,却依旧能载人,依旧能遮风挡雨。
几个穷苦的船夫便将乌篷船当做了家,在船里便睡了。这般常年在外的人,大多睡得轻,冷萧脚步落在沙子上,发出间隔分明的沙沙声,将几个船夫都惊醒了过来。
当首的一只船中,有个半大的丫头掀开碎花布做的帘子就探出脸来,睁着惺忪的睡眼,却很快被一个老翁给按了回去。
几个船夫抬眼扫了冷萧一眼,看他不像贼人的样子,便又回去睡了。试问,又有哪一个贼人会这般明目张胆,且怀中还抱着一个女子呢?
当首那只船中的束发老翁,缩回蓬中后,不几息工夫,便取了食物与水来,问道:“年轻人,怎么会来这种地方,穷山恶水的?小姑娘这是怎么了?”
“病了。”冷萧谢绝了束发老翁的好意外,轻轻回应了一句。
“倒是老人家,为何会在这样的地方摇船,这渡口,一年到头又能经过几人?”
束发老翁将端来的水囫囵灌进了腹中,一滴不洒。冷萧静静望着他,旁的船夫都是头发蓬乱,髭须尽数纠缠在一起。独是他,将一头白发梳得整整齐齐,须子也理得清爽。
束发老翁摇头淡淡笑了声:“图口饭吃罢了,无客来,便于荒海中捞几尾鱼吃,这海里,除了死人外,就属鱼最多。”
冷萧道:“我方才看见船中还有个孩子,将一老一小两段人生,都拘在一只小船里,可值得?”
束发老翁摆手道:“说什么值得不值得,人活着本就是件极不容易的事,如何要再去奢求该怎么个活法?”
他显得有些意兴阑珊,眼睛迷蒙了起来,转身便要回去歇息了。却又被冷萧叫住:“老人家,我要渡海,即刻出发可否?”
“渡往何处?”
“秋实岛。”
第二十三章岛上雾,桩上骨()
束发老翁听见冷萧的话,眼睛眯缝了起来,呵呵笑道:“这段日子,敢去秋实岛的人并不多,据传秋实岛主已死,如今的秋实岛,已经沦为了海匪的一处据点。”
他出言提醒了一句,见冷萧并不奇怪,似乎早有所知,也绝不多问,只是回身一招手:“随老朽来吧。”
束发老翁利落地解了绳索,船只便在海面上悠闲地荡了起来,速度绝说不上快,却也不慢了。
期间,帘子里的丫头探出脑袋来,被束发老翁一眼瞪了回去,嘟着嘴,却不敢有怨言,似乎很怕这个爷爷。
束发老翁边摇船边说道:“倘若你们是白天来,整个渡口是无人敢载你的,正赶上夜里,老朽是以才敢赚这几两碎银。”
“这是为何?”冷萧问了一句。
束发老翁冷笑一声:“为何?自是因为海匪猖狂,不将人放在眼里,夜里都沉沉睡了,尚可偷渡,若是白日,一旦被发现就是一条死路,那伙人,是决计不会与人讲道理的。”
“年轻人,上岛之后切记,今夜老朽不曾渡你,切记。”
冷萧点头应诺,心中有些怅然。一个老人家,带着个孩子,却冒着危险渡他,只为赚那几两碎银子。束发老翁说得平静,生活决计是不容易的。
海上映明月,荡起粼粼波光,渡船弋过一道长长的尾迹,如一条深邃的黑鱼。将冷萧放在岛上后,便匆忙去了,重穿过月光的笼罩成的迷阵,消失在浓墨般的夜色里。
岛上的一草一木都很葱笼,散发着勃勃生机,若不是事实所在,绝不像经历过劫难,没有任何萧条破败的样子。
它们能懂什么?谁当这座岛的主人对它们而言都是一样的,它们依旧单调地生存,依旧循环往复地过活。
没有哀伤,没有喜乐。
不知何种鸟类发出呜呜的叫声,扑棱棱飞远去了,在月色里留下一道一闪而过的影子。冷萧迈开脚步,朝前方行去。
荒海上,束发老翁大口喘着粗气,扎着两个羊角辫的丫头从帘子里走出来,给他捶着肩背。
束发老翁轻叹一声:“年纪大了,不中用了,这才赶了多久,便累成这副德行,再过两年,只怕连船也摇不动了。”
丫头坐在老翁身边,嘻笑道:“从前爷爷带着我摇船,今后我带着爷爷摇船!”
束发老翁宽慰地大笑着,笑声随着风蔓延出很远、很远。笑声后,伴随着而来的是一阵咳嗽声。
他苦涩道:“妮儿啊,爷爷哪真的吊着你一辈子呢?你跟着爷爷受了这么多年的苦,是爷爷对不住你。”
“你上回听人说南方如何如何的好,男人俊俏,女人漂亮,风景也美,便欢喜的不得了,明日,等明日爷爷就带你去,咱们去南方。”
丫头说道:“咱们哪里有钱呢?爷爷你又说胡话了。什么南方、北方的,我一点也不稀罕呢,听来的总是好的,等看见了,说不定又要失望透顶,如果真的好,那些游人又为什么偏要来这荒凉的地方游玩呢?”
“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就总想换换口味。南方好,比这里好,你会喜欢的,爷爷一定会带你去的。”
海风冷冷清清,浓雾缠着露珠,厚重而湿润。
秋实岛露出海面十余里见方,形状相对规整,若遇暴雨或是涨潮,也能留下七八里安全地带,若非秋实岛主本也是个德高望重的人物,决计是守不住这样一个宝地的。
然而天下间,从没有一样东西是人能一直守下去的,今时,老岛主终究没有守住。
没有守住岛,没有守住百来个弟子、下人、门客,没有守住结发妻子,没有守住女儿,一草一木,他终究守不住了。
是人,都会有力不从心的时候,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岛上的有一列长阶,绵延不知几里。青石已被人踏得扭曲凹陷,中间被磨得光亮,两端长满了青苔。
他拾级而上,老岛主是正派人物,在对岛的建设上没那些弯弯绕绕,一条道走到头,就到了。
浓雾不断地冲刷着岛上的每一个角落,什么气味都淡了,闻不出血腥味,也闻不到杀气。
长阶尽头,是一片庄院,彼此相连。此时寂静一片,远远听来,又粗鲁大汉的细细鼾声,正如摇船老翁所言,海匪都睡了。
这绝称不上是一个好消息,这便代表着雷昆仑救人未成,而今,不知命运几何。
庄院里,蓦地传来苍凉的讥笑,低低的,如夜枭的啼哭,如狐狸的嘶鸣。
冷萧心中骤然颤了颤,纵身一跃上了屋檐,踏着红瓦,脚步很轻盈。这声音他断然不会忘的,他便是为了这声音的主人而来的。
庄院如一个环状首位相扣,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练武场,对于老岛主这样的习武之人而言,屋子可以没有,披星戴月也罢,练武场是决计不能缺的,所有家伙事都要齐全。
而今,却变成了一片坟地,一根根木桩林立,缚着一个个死人。许多已经烂了,皮肉上还有鹰鹫啄食过的痕迹,全仗岛上有浓雾洗刷,才不至于臭气熏天。
正当外,还有一个人是活着的,有一口没一口的喘着气,吸进的都是往日兄弟尸体上传来的腐烂味道。
即便他再跟随冷萧十七年,二十七年,也绝无法再平静以待。他怒骂,他痛苦,他嘶吼,他绝望。
因为即便换了冷萧来同处一样的境地,也是绝对无法平静的,因为他也是凡人,一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雷昆仑一如既往的敏锐,他霍然抬起脸,望向来人,一双充满憎恨的眸子里逐渐氤氲起水汽,垂下两行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