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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通扑通……”世家弟子们一个接一个跳进河水,击打水浪,恣意狂笑。有人乘兴折断了宝剑,有人脱光了衣裤,有人抱着女子交合,有人将大把银票扔出去,纷纷扬扬洒了半空……
不知何时,河面上飘起一盏盏莲灯,宛如点点萤火飞舞。无数盏莲灯在秦淮河上飘荡,又有无数盏莲灯飘上夜空,水上天上,闪闪烁烁。
支狩真长笑一声,双臂扬起,以一个鱼跃的姿势跳入秦淮河水。
水花溅开,建康的夜空灿若烟华。
第二十章 车厢暗凿三窟()
马车驶入曲折幽美的青花巷,王夷甫醉眼迷离地揭开车帘。外面曙色薄明,晓风轻暖得像杨絮,莺燕声声啼鸣,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熏熏的烟火味。
“哈哈哈哈,世子还真是一步登天!你们说是不是?是不是!雷霆崖啊,那可是道君居住的雷霆崖!博陵原氏这么多年,进入雷霆崖的族人十个手指都数得过来!”王夷甫竖起双手,伸到裴夫子和王子乔眼前使劲摇晃,又乐呵呵地笑起来。
“说的是,说的是。”对面的裴夫子忍俊不止。回府的路上,王夷甫便一直如此,语无伦次地说一阵,傻笑一阵,再说一阵
“王长史是太高兴,喝多了。”王子乔微微一笑。
“不,我不高兴!”王夷甫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王夷甫是个酒囊饭袋!打通不了崇玄署的关节,差点害得世子当众受辱。是我无能啊!你们晓得吗,冲虚子合上玉轴金卷的那一刻,我心里只有四个字——”他哑着嗓子,用力捶打胸口,敲得砰砰作响:“君辱臣死,君辱臣死啊”
王夷甫哽咽起来,喝醉的眼愈发红了。
“夷甫兄!”裴夫子悚然动容。
王子乔目光一闪:“这么说来,能入太上神霄宗,全是小侯爷一人所为了?这倒奇了。”
“奇什么?吉人自有天相!”王夷甫一瞪眼,指手画脚地嚷道,“孔尼、曹德、本朝太祖哪个不是如此?这是得了天眷啊!”他又哈哈大笑起来,一时连打了几个酒嗝,急忙把头探出窗外,俯身呕吐。
支狩真乘坐的车驾跟在后面。他独自斜躺在玉帛褥子上,发梢滴着水珠,双臂抱剑,似在假寐。
“还不出来吗?”支狩真睁开眼,低声喝道。
一缕微风扑来,车帘轻晃,少女的身影一闪而入,在支狩真对面坐下,掌心抛弄着玉璇玑。
支狩真沉静地看着她。此女拿走玉璇玑后,竟然借机耍赖,非要自己帮她混入侯府车队,才肯归还,否则宁可摔碎此宝。当时人多眼杂,他不愿生事,又怀疑对方受原氏或王子乔等人唆使刻意闹事,才隐忍下来。
“只是一块吸纳元气的古玉,紧张什么?”图客撇撇嘴,随手把玉璇玑抛回去。
“你我素昧平生,姑娘打算何时下车?”支狩真收好玉璇玑,径直问道。
图客意外地眨了眨眼,她还以为对方会忿忿不甘地追问,而她也早已编好说辞。
“小侯爷,人家不过是仰慕你,又亲近不得,所以才”图客的语声一下子变得婉转娇柔,像轻轻搔过手心的羽毛,又软又媚,听得支狩真心痒痒的,忍不住生出一丝燥热。
他顿时觉出不妥。
“人家尚是完璧之身,还望小侯爷莫要嫌弃呢。”图客娇羞低首,从前额垂发的缝隙里偷瞧他,眼波盈盈闪闪,欲诉还休。
支狩真心头莫名一荡,蠢蠢欲动。识海内,八翅金蝉猝然发出一声高鸣,他神智一清,泛起的绮思荡然无存。
“魔门!”支狩真失声轻呼,长剑闪电般出鞘,剑尖抵住图客眉心。这种类似媚术的功法,正是魔门独家特色。
图客不敢妄动,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原安剑术虽高,但未修道门传承,精神方面难免有缺陷。她这一手媚术“合欢钓丝”勾魂摄魄,直入心神层面,按理不该失手。
莫非此子是个好男风的,又或是像坊间传闻的“患有隐疾”?
“小侯爷的眼力倒是不错。”图客稍稍后仰,剑尖又逼过来,始终抵住眉心,丝毫不给她避开的机会。
“想杀我?你会有大麻烦的。”图客腰肢向前一挺,索性不躲,盯着寒光森森的剑刃冷笑,“你知道我是谁的弟子吗?我要是出了事,但凡和我接触过的人,都要一同陪葬。除非你一辈子躲在太上神霄宗里,当个缩头乌龟。”
“我没兴趣知道你是谁。”支狩真沉默了一会儿,道,“请姑娘下车,你我就当从未见过。”他无意卷入什么是非,尤其成为雷霆崖预录弟子之后,他更要谨慎自省,以免行差踏错。潘氏、原氏那些人不会轻易放过他,王子乔更不会任由他坐大。
图客摇摇头:“不妨直说吧。我现在有点小麻烦,要在侯府藏几天,避一避风头。我能给你足够的回报,我的宗门可是云荒六大魔门之一的”
“我无需任何报酬。”支狩真打断了她的话:“你要是不愿离开,那就死。”
他语声一沉,长剑微微前送,剑尖陷入图客眉心的肌肤,一滴鲜红的血珠渗出来。
“好,我走!”图客银牙一咬,恨恨地道,“但本姑娘没骗你。我出了事,你肯定跑不掉!”这姓原的年纪虽小,却心硬如铁,油盐不进,剑上杀意凛然,她辨得出对方心意已决。
“那就不劳姑娘费心了。”支狩真的长剑一点点收回,剑尖依然指向图客,剑势隐隐锁住了她。
图客“哼”了一声,转身掀开车帘,又不甘地瞪了支狩真一眼:“你到底想要什么?即便是魔门宝笈、修炼大药,我师父也拿得出来!你帮我一次,得到的更多!”
“你该走了。”
“在我们图翼部落的大草原上,住着一种头上长角的灰兔子,叫角兔。它们在地下挖出三、四个洞窟,用来藏身避难,连最老练的猎人也不容易抓到它们。你虽是侯府世子,雷霆崖预录弟子,可仅仅两个洞窟就足够了吗?眼下的大晋表面上繁花似锦,暗地里险流汹涌:外有我大燕虎视眈眈,内有世家、皇室之争,佛门、道门之斗,局势一触即发,所有人都会被迫卷进去,稍有不慎,粉身碎骨。你就不需要我合欢派为你提供第三个洞窟吗?”
支狩真蓦地心中一动,万一他将来身份败露,必然会被太上神霄宗舍弃,遭来道门、世家的双重追杀,几乎死路一条。
而魔门就是一条逃生的后路。
图客等了片刻,见支狩真始终一言不发,失望地扭头要走。
“你师父是谁?”她听到背后少年的语声。
“合欢派掌教——日月真君顾散日!”图客猛然回过头,急促地道,“相信我!我们草原儿女最重信义。你今天帮了我,我师父就欠你一个大人情!他可是炼虚合道、杀人如麻的真君!”
支狩真斟酌半晌,微微颔首:“你以长生天起誓。”
“好!”图客毫不犹豫地答应。
支狩真看了她一眼,长剑缓缓收鞘,坐回到玉帛褥子上,脑海里浮现出初见永宁侯的一幕。
除掉永宁侯,便可永绝后患了吧。
第二十一章 魔念镜里传花()
马车驶进永宁侯府。
王夷甫兀自拽着王子乔、裴夫子,唠叨个不停。王子乔籍口休息,独自回到东月苑。此处是侯府西席的居所,各间庭院以花木相隔,引曲水相绕,爬满白墙的叶蔓透出深碧色的凉意。
王子乔掩上厢房的门,缓缓放下窗前的水晶帘子。
映入的晨晖一点点退去,阴影覆盖而来。王子乔坐在一片寂静幽暗里,沉思许久,起身打了盆水,净手擦脸。
水纹在镂花的银盆里荡漾,王子乔目光一凝,探指点入水面,整盆水猛地晃动了一下,旋即静止下来,凝如明镜。
片刻后,一张脸悠悠浮现在水镜里,由朦胧渐渐转为清晰,赫然是高倾月。
“这是上古失传的镜里传花之术?”透过水面,王子乔周围的景象一一映入高倾月的视野,微微晃动着,像隔了层又薄又亮的水光。
“只是魔念的粗浅运用罢了。”王子乔微微颔首,“我的识海恢复了一些,勉强可以动用魔念了。”
高倾月神色一喜“巫族的《虚极钉胎魂魄禁法》果然有用么?”
王子乔轻叹道“《虚极钉胎魂魄禁法》不愧位列四大精神奇书,对滋养识海颇有神效,但也仅止于此了。我魂魄遭受重创,即便集齐四大精神奇书,也未必有效。”
“《内景赋》与《妙化参同契》,我一直在派人暗中寻访,这急不来,需要机缘。”
“在这方天地里,我是不会得到机缘的。能恢复一点魔念,已算万幸了。”
“你那枚棋子不是预录了雷霆崖么?《玉楼金阙十二重图录》的上部就藏在太上神霄宗。不过,那枚棋子可不太安份啊。”
“他入了局,哪还有机会跳出去呢?”王子乔淡淡一哂,“既然他喜欢主动抓住机会,想必下一步,便是除掉永宁侯,彻底脱离我的掌控了。”域外煞魔以天地本源为食,入侵各方宇宙,奴役的生灵数以亿万,何种凶残狡诈的不曾见过?根据支狩真的心性,估算出他的下一步并不难。
高倾月笑了笑“此子确实有点能耐,居然搭上了太上神霄宗掌教一脉。”
“他自小在百灵山长大,与太上神霄宗并无渊源。多半是当日道门激战燕击浪时,他设法讨得了清风的青睐。”
“是了。崇玄署曾有外贼闯入,想必此子通过紫云观求助清风,玄珠才会赶赴建康。”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竟将支狩真预录雷霆崖一事推断得一清二楚。
“这正是我找你的原因。”王子乔语声一沉,眉头微蹙,“玄珠何等身份?清风面子再大,也不值得一位炼虚合道的高手亲自来为那小子撑腰,遣个弟子出面就够了。”
高倾月心中一动“你的意思是……玄珠只是顺道而来?”
“没错。玄珠外出山门,一定另有其因!”王子乔斩钉截铁地道。域外煞魔最擅感应人心,玄珠化电而去时,出现了一瞬间的情绪波动,被他清晰捕捉。
两人目光久久相对,各自沉思。
“何事需要玄珠出马呢?佛门?在重阳升坛辩道之前,道门不会乱来,这点规矩还是会讲的。”
“晋明王早派重兵驻扎在城北的鸡笼山,守护佛门弟子,道门还不至于公然和皇室撕破脸。”
双方对视一眼,蓦地异口同声喝道“莫非为了燕击浪?”
“蛮荒一战,道门在燕击浪手里近乎全军覆没,怎能不还以颜色?”
“道门必然蓄谋已久,试图一举伏杀燕击浪。”
“上次伏杀佛门事败,清风难辞其咎。这次伏击应该以太上神霄宗为首,玄珠才会在离开时泄露了一丝不宁的心绪。”
“燕击浪这块挡箭牌,现在还死不得。”
王子乔手指轻敲水镜,一缕淡灰色的轻烟飘出指尖,诡异扭动,幻成人形,俨然是他自己的模样。
“昨日玄珠心神微分的那一刻,我悄然在他身上附了一缕魔念。这缕魔念无色无形,无害无益,犹如一点灰尘沾身,十二个时辰之后自行消逝,合道高手也难以察觉。”王子乔手指一弹,人形的轻烟旋转着,一点点钻入水镜,消没不见。下一刻,人形轻烟出现在高倾月身前,缠上他的手指。
“它会带你追踪那缕魔念,从而找到玄珠。”
“事不宜迟,我即刻动身。”高倾月长袖一拂,左足迈出,倏而出现在建康城外。右脚跨出第二步时,他身形隐约难辨,似化作千里滔滔江水,一路奔涌而逝。
王子乔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水镜,镜中江河、城镇、栈道、草木等景象不断切换,随着高倾月的飞速移动而变化……
“意守丹田,聚神提气,贯达百脉,通体如一!你这小和尚,只要运转洒家教你的法门,包管你健步如飞!”芳草萋萋的兖州古道上,一轮朝阳初升,染得远处江水红艳似火。燕击浪一边高声吆喝,一边拔掉葫芦塞子,猛灌了几大口酒。
“燕施主,小僧说得口舌都长茧子啦。我已有师承,又是佛门弟子,不能拜你为师。你教的功法,打死我也不会学的。”慧远有气无力地答道,深一脚、浅一脚地拖在后面,像一只笨拙的乌龟。他肩头、手臂、后背、双腿都被绑上沉重的铅块,额头大汗淋漓,口中不停地喘着粗气。
燕击浪抹了一把嘴角的酒水,嘿嘿一笑“那你背着这身乌龟壳慢慢走吧,洒家有的是时间和你磨。”
他走到江边,寻找渡船。江滩遍布黑黄色的淤泥,稀稀拉拉的芦苇在晨风中摇摆,簌簌有声。芦苇丛边上,坐落着一座六角江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