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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纯仁继续解释“苏辙说的是事件和背景,并不是指具体的人”
宋哲宗神色缓和了下来,他看出来了,范纯仁会一直解释下去,那样会很被动。毕竟就这样定了苏辙的罪,跟文字狱恐怕也一个性质了,亲政之初,他不想定下这种基调…
当天苏辙平安地回到家里,第二天上缴了辞职信,主动要求外调。宋哲宗批准了。于是进士名单宣布的同一天26日,苏辙被罢。由此,基调确定,不管之前9年间遭遇了多少不平事,宋哲宗本人希望温和处理…
毕竟这是他自己的江山,他要追随父亲当年的脚步,去完成伟大的事业,有这样的抱负,9年间的恩恩怨怨不过是鸡虫之争…
可惜的是别人不像他这样想。他是皇帝,一旦亲政,真正手握皇权了,回首时已很难再保持住当年的怨毒,尽管仍旧意难平…
但在真正受迫害的那群人心里,就是另一回事了。9年间,每一个新党人都对旧党恨之入骨!败坏天下、危害民族,手段卑劣、杀害大臣,旧党以“君子”之名做出了多少罪恶。有些甚至已是永远无法挽回的…
因蔡确死了…这位前首相没能等到宋哲宗的亲政,他死在了1年多前的1093年1月6日,没能看到新党的黎明。他的死讯从岭南传过长江、传进京城,一路上让每一个听到的官员都瑟瑟发抖。从心底最深处感到了寒冷。不管他们是新党还是旧党,都意识到了一件事!
宋朝终于有位顶级大臣死在了党争之中!这不再是官场游戏,而是生死大仇!很多旧党人后悔了,如朔党党魁刘挚,多年后当他走到生命尽头时,回忆一生经历,他长叹一声:这辈子没什么懊恼的事,只是蔡持正(蔡确字持正)的事做得不对啊!
可惜晚了!蔡确的死点燃了新党集团的怒火!使得他们仅存的一点点平和心态也消失了。本就是群锐意进取的人,怎能不快意恩仇!
拉开复仇序幕的人名叫张商英,4月3日。他是第一批返回京城的新党要员,被安插进台谏部门当言官。在宋哲宗的思路里,做事前要统一思想,调回新党人当言官,可创造出重新改革的有利气氛。就像新科考题一般,把自己意志尽快地广传天下…
但事情失控了!事后来看,无论选谁第一批回京当言官都比张商英合适。因张商英的性格实在太激烈了,完全和皇帝的温和大方向相反…
当年章惇平荆蛮时,把一窝一窝蛮人搅得鸡犬不宁,捎带着把各级地方官也修理得七上八下。每到一地,不仅考核业务。更要谈论学问。要知章惇能和苏轼交朋友,边走边玩边聊天。这种水平和接近蛮人地界的地方小官接触,能愉快才见鬼了!
不愉快?章大人就会让对方加倍的不愉快。当章惇一路轰鸣着碾过蛮区官场,嘻笑怒骂、肆意张扬,大伙终于受不了了,一致决定:关门。放张商英!
两个都很牛的人就是在这种气氛下见面的。张商英那天穿着道士服,随随便便来见荆蛮战区的总长官,见面没行官礼,只是作了个辑。之后两人唇枪舌剑、口若悬河,互相喷了对方好几朵莲花。最后分出了输赢,章惇…竟败了!
失败的章惇很兴奋,好学识、好胆魄,你在荆蛮地界太屈才了,我推荐你进京去见王安石!张商英从此迈进主流官场,成为新党中的一员…
张商英不同于李清臣,后者是永远做不了大事的,因他的清高。清高者必孤傲、孤傲者必孤独,孤独的人没法融入集体,更没法集合大众形成自己的团体。而只凭个人,是不可能翻天覆地的。张商英与之相反,他积极地活在潮流里,带着自己坚定信念,在时代大潮里尽情折腾…
司马光宣称“以母改子”时,他是第一个公开反对的人。在被贬职前,对吕公著也很不恭敬。这时调回京城,到知谏院报到没几天,他提出一要求——先帝盛德大业,跨绝古今,但都被司马光、吕公著、刘挚等人结党乱政败坏了。9年间,他们利用职务之便打击报复,陷害了很多正直官员。现在我要求:开封城内各级部门,上至中书,下到六部,9年间所有公文都建档封存,除我以外,不许任何人调用,以便勘察每一个官员的清浊邪正!
这消息传出去,开封城里的官员们集体发抖,这招就是传说中最凶残的“滚汤泡老鼠,一窝全要死”**,只要用上,基本上指谁打谁,百发百中。试想身为公务员,谁没点**呢?这样抄大家老底的做法,简直是集中营行为!
有人跳出来反对,说这是没事找事、分化官员队伍!历史上有很多例子都极力避免这种事,如官渡之战后的曹操。两军对垒尚且这样,和平年代怎可主动窝里反?
乍看说得有道理,可宋哲宗居然同意了张商英的要求。至于为什么,正是和平二字…
官渡之战,曹操打赢了都丢了半条命,再在自己队伍里搞清算,纯粹是嫌命长自杀,以为他不恨叛徒吗?再恨也得先保住自己事业!哲宗时代的宋朝不一样,和平时期净化官员队伍,本身就是必要的,直到现代国家,这都是必须定期执行的政府行为,那有什么大不了的害处呢?说句难听的话,对宋朝文官就该下狠手,100多年来的优待,让他们比刘备入川前的四川官场都放肆**,必须得用诸葛亮治蜀的严厉手段,才能让他们清醒!
张商英工作进展很快,在文山案海里迅速找到第一个目标——苏轼!这跑得最快的家伙中大奖了,他真是太聪明了,知道自己在这9年里做的事有多招人恨!
东坡大人才名当世无双,当上两制官后,很多著名人士的官方著名文件都出自他手。如应司马光之命写给王安石之死的制文。而在他写的众多精妙委婉、晦明不定的制文中,有一篇是他怎样推脱、怎样解释都迈不过的坎,这也就成了他一生中最大悲剧的开场白《吕惠卿责授建宁军节度副使本州安置不得签书公事》简称关于吕惠卿同志监外执行、不得随意走动、剥夺政治权利的说明…
这篇制文是苏轼主动,甚至争着抢着去写的,为的就是在吕惠卿倒台、被贬出京城时出口恶气。只是很奇怪,吕惠卿一生得罪的人很多,基本上仇敌满天下,可和苏轼间并没发生什么不共戴天的事?而苏轼写的这篇贬制,可说是太不留情面了,准确讲,就是在骂人!且在骂吕惠卿的同时,骂了改革派里所有的人…
全文很长,以“凶人在位,民不奠居”开始。凶人在位?指的是谁呢?宋神宗?还是王安石?之后转到吕惠卿本人,说他“以斗筲之才,谄事宰辅,同升庙堂”行为上“乐祸而贪功,好兵而喜杀”学问上“以聚敛为仁义,以法律为诗书”罪行上“首建青苗,次行助役。均输之政,自同商贾”“反覆教戒,恶心不悛”
清算旧党篇()
苏轼越写越高兴,渐渐刹不住闸了,忍不住把新党集团拖出来集体受骂“苛可蟗国以害民,率皆攘臂而称首”“始与知己,共为欺君。喜则摩足以相欢,怒则反目以相噬”最后一句总结——“稍正滔天之罪,永为垂世之规”
大家看:苏轼写这些就过分了吧?吕惠卿犯错,只管说吕惠卿好了!可为什么要借机打倒一片呢?毕竟有事说事,乱骂人是要负责任的!
苏轼不管,他当时写完这篇绝世好文后仰天长笑,大感舒畅,走出门去还喜形于色。有人问苏学士:您为什么这么开心呢?
苏轼把刚写好的贬制背诵一遍,之后加上了自己感叹——“三十年作刽子手,今日方剐得一个有肉汉”一个字:爽!
爽过后是付帐,苏轼在此时被定案,他借职务之便,公报私仇,还影射神宗先帝,犯了大逆罪!证据确凿!不用像乌台诗案那样押回京城受审,11日,直接从定州免职,到英州去反醒!
苏轼,是继蔡确之后,党派之争中第二个被贬过岭南的顶级大臣…
在这过程中,没谁给他讲情,连范纯仁都闪得远远的,有多远躲多远,就算这样仍觉得不安全,几天后,范纯仁、范祖禹等人几乎不约而同写了辞职信,主动申请外调…京城没法呆了,太凶险!
不过这并不是被张商英吓的。张商英再狠,资历却不深,没法撼动他们这级别的大佬。他们之所以逃难一样地躲出去,是因一比他们资历深、影响大、从不妥协、从不手软的人从江南赶回来了,很快就要进入开封京城——章惇!
4月12日,宋哲宗下令改元绍圣。绍,继承的意思。圣,圣人的意思。宋哲宗心中的圣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父亲宋神宗!就从这个改元开始。绍圣绍述的大幕正式拉开!
绍圣元年(1094)4月21日,章惇被任命为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同时范纯仁被罢。章惇成为绍圣、元符年间的大宋独相…
在宋朝目前还活着的官员中,章惇是资格最老的一辈了。王安石、司马光等人死后,除更老的文彦博外。没谁能超过他。范纯仁也好、吕大防也好,哪怕年龄相近,在职务上都是章惇的后辈。这还不算什么,一般老前辈都慈祥,对后辈们很温馨…可章惇是特例!
章惇一生始终活在黑白世界里。他认为对的,会永远忠诚,如对王安石和新法。他认为是错的,就始终敌对到底,如对司马光和旧党。在这两者间绝不会有第三种情况发生。这种信念转化成做事风格,就成了敌人的噩梦!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以血还血…这才是章惇的风格!
往事例例在目。9年里旧党倚仗着高太皇太后对新党人坏事做绝,都搞出人命了!这时章惇回京,也就只有一个目标——杀人!意识到这一点,连范纯仁这样的和事佬都不敢往里掺和。章惇来了,有多远闪多远。最好和这人永不见面!他们料得很准,之后的时间里,每一点都发生了、党争继续加剧!
章惇动身前已知道了自己的任命,回朝就是首相。这不仅是因他的才、更是因他忠。宋哲宗最认可这样的人…
另一点,满朝大臣都和范纯仁、范祖禹他们想到了一块,为保住身家性命,这些人自掉身价。做了件宋史上极其罕见,堪称史无前例的事!
章惇抵达京城那一天,全体朝臣都到城门外去迎接。一个个诚惶诚恐、小心翼翼。可惜章惇无动于衷。开什么玩笑?事到如今,想立功赎罪都不可能,只凭些奴颜婢膝就想过关?
章惇上任,新党人快速返京。当年熙丰旧人如蔡卞、曾布、周秩、翟思、上官均、林希、黄履、来之邵、郭知章、刘拯等人都回来了,他们迅速占领了御史台、知谏院等关键部门,和张商英紧密配合,做事效率空前迅猛…
闰4月,元祐年间与蔡确、章惇、刑恕合称“四凶”的黄履被提拔为御史台老大御史中丞。
5月9日。宋哲宗下诏:以王安石《日录》为底本,由蔡卞等人重新编写《神宗实录》
14日,继贬谪苏轼后,又一个新的清算目标出炉——殿中侍御史郭进章追究元祐时期割让西北4寨给西夏之事!
大快人心!当年旧党在宋朝对西夏始终处于战略进攻态势的情况下,主动放弃4座边寨的行为人神共愤!无数边关将士用血肉换回的城池,只为了和新党唱反调,就无偿送还给了敌人。不说实际上的物质损失,9年间两国的士气、攻防的易位,就让宋朝苦不堪言!
西夏人重新变得无比嚣张,小梁后敢带着10万人闯进宋朝的环庆路来杀人放火…这是奇耻大辱!章惇指示上任后第一件事就办这个,谁的责任定要查清处理!
很快责任人名单被列出来了,以司马光、文彦博为首的11个人是主犯。其中司马光、文彦博、范纯粹责任最重,定为“挟奸、罔上”孙觉、王存等是从犯,罪名是“暗不晓事、妄议”
又是一张名单!元祐榜单!宋哲宗看着这份报表,问了自己好多遍,他是想温和的,可这件事能温和吗?于国、于家、于先皇、于将士,无论哪一点,都没法宽恕!他同意从严从重处理…
在研究怎样具体定罪期间,御史台已发动了另一项弹劾。责问元祐年间前首相蔡确贬谪岭南致死事。1蔡确到底有没有罪?2有罪,罪是否遇赦不赦、必死岭南?这是由谁指使的,为了什么目的?
这两问是极其致命的,直指当年最高权力核心的纷争。其中最敏感的,可归为一句话——能把首相扳倒,只有职位比首相更高。那个人是谁?高太皇太后!除她之外,没第二个人能办到!
言官直指要害,吕大防、刘挚、苏辙、王岩叟等人一个不落,统统落网。不管他们现在处在什么位置上,一律再贬职!
贬制由林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