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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的声音越来越恐慌。
“不,不,等一等,我们有话好好——”
“砰!噔!”
夺命的钝响再次接连响起。
墙后的泰尔斯听得心惊胆战。
人群的声音越来越稀疏。
“不不不,我只是个跑腿的——”
“砰!”
泰尔斯猛地一惊:他所贴靠的这堵墙微微地震颤了一下,似乎是有人被砸了过来,落下不少尘土。
这一下之后,外面的杂音,无论是呼救声还是打斗声,少了很多。
最后一个高声求饶的声音,带着哭腔传来:
“别,别,无论是跟踪还是抓你落单,这都是他们的主意……我跟他们真的不是一伙——”
但下一刻,令人心寒的清脆声悚然响起:
“咯喇!”
泰尔斯闭上了眼睛:他也认得这种声音。
那是脖颈被硬生生扭断的声音。
在足足十几声惊心动魄的巨响之后,矮墙后终于安静了下来。
外面的混乱似乎平息了。
泰尔斯这才凝重而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屏住自己的吸气声。
不会吧?
在吓人的死寂里,巷道后只剩下了两个呼吸。
一个沉稳,厚重,微微喘息。
一个恐慌,惶急,频率急促。
即使把狱河之罪的能力催发到最大,他也听不见其他活物的呼吸。
只剩……两个人?
泰尔斯惊愕地合上嘴巴。
几秒钟后。
许久没响起的那个粗鲁男音,伴随着一声闷哼,重新传来:
“哼,该死的异能者,自以为有点手段就耍起横来了——啊,真疼。”
一道嗤声,像是刀刃被拔出了血肉。
啷当——金属落地的声音。
随着这道声响,墙后的另一个呼吸声,更加急促不稳。
“你,你,你,格,格,格里沃老,老,老大,我,我,我,我不是……”
这道声音在颤抖。
作为回应,格里沃的淡淡冷笑传来:“哼,十几个人。”
“连个轮椅上的落单残废都干不过。”
“真替你们觉得羞耻。”
泰尔斯紧紧地皱起眉头:搞什么?
一打十几个,还有异能者,居然都……
那个仅剩的哭腔,已经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嘿。”
但格里沃接下来的话让他呼吸一滞:
“你很走运,小个子,我需要个舌头去传话……”
那个颤抖声音的主人似乎是想通了这句话的意思,顿时缓了一缓。
下一秒,他连忙出声,有种喜极而泣的感觉:“当,当然!格里沃老大,你说,无论什么话我都……”
“哼。”格里沃的一声冷哼,把幸存者那带着讨好和颤抖的声音都逼了回去。
在摄人心神的寂静里,听着墙角的泰尔斯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很显然,墙后的人是危险角色。
“听好了,渣滓们。”
格里沃粗犷难听的嗓音缓缓响起:“你们以为靠着威胁和暴力,就能逼我服软?”
“要知道,乌拉德用了十几年,手段尽出,最后连黑沙领的军用强弩都拉来了,但他还是没能搞死老子……”
格里沃的声音里带着少见的狰狞感:“哼,别说少了腿和眼了……”
“哪怕老子口不能言,目不能视,四肢腐烂,从此瘫痪,”这个粗鲁的战士声音低沉,却字字如铁:“也能咬着牙从床上蹦起来,把你们一个个……”
“嚼成碎片。”
啪!
墙后响起惊叫声。
泰尔斯感觉得到:那个幸存者被格里沃一把提了起来。
“你们觉得陨星者在城里横冲直撞,发起疯来很恐怖?哈,”粗鲁男人的声音听着越来越恐怖:“等你们把格里沃惹毛的时候,你们就会知道……”
“那个只懂砍头的死人脸,是多么地温柔斯文。”
泰尔斯听见,那个恐惧无比的呼吸,带上了上下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把话传回去,”格里沃冷冷道:
“我也许保护不了我的地盘,我的兄弟。”
“但我很能记仇。”
“从今天起,任何事情发生在我的地盘上,我是说任何事情,比如我对门的那个小女孩丢了布偶娃娃,比如说我邻居家那条狗的碗里少了块骨头……”
“我都会记在你·们·头·上。”
噔,噔,噔。
像是食指重重敲额头的声音。
那个颤栗的呼吸已经抖得不成样子了。
“你们最好祈祷盾区和锤区平安无事,欣欣向荣,否则……”
“作为回报……我会生生活撕了你们每一个人,无论他躲在哪里,无论他地位多高。”
“就像你见到的这样。”
扑通!
一道人体坠地的声音传来。
“滚。”格里沃慢慢地道,声若寒霜。
下一秒,在极速颤抖的呼吸里,一道恐慌不已的脚步声就窸窸窣窣地响起,一路带翻无数杂物,期间还多了不少衣物跟地面的摩擦声。
脚步声逐渐远去。
墙后,泰尔斯悄悄地出了一口气。
幸好,他只觉得心跳有些快:结束了。
现在,只要等那个轮椅离开就能……
“喂!”
那道粗鲁的男声再次响起。
多了些懒洋洋的意味。
“那个听墙角的,”格里沃低沉的声音清晰无误地传进泰尔斯的耳朵里:
“你还要躲多久?”
泰尔斯内心微微一凉。
什么?
他摸了摸僵硬的脖子,表情呆滞地抬起头,看着眼前把他遮挡得严严实实的矮墙。
冷静。
冷静,泰尔斯。
王子带着侥幸,抿着嘴唇:也许说的不是我?
“哼。”
“别装了,墙后的那个家伙,”格里沃似乎捏了捏自己的拳头,传来吓人的脆响:“看热闹很好玩儿是么?”
“嘿,等着我把你抓出来,你可就没那么走运了。”
王子闭上眼睛,充满无奈。
泰尔斯深吸了一口气。
往好处想,泰尔斯。
现在是深夜,这是里几乎废弃的盾区,那个家伙——他不可能是恰巧出现在这里散步的人。
而且,刚刚听这个格里沃的话说,他应该是单独出行,才在这个地方被对手围堵上的。
而大晚上特地赶来这个地方,就说明……
泰尔斯调整好自己的呼吸,用那个理由一遍遍地说服自己,然后毅然地跨出脚步。
走出了狭窄的小巷。
寒风刮来,北地夸张的昼夜温差让泰尔斯一阵畏缩。
巷道外,一片破败慌凉的盾区景象呈现在他的面前。
但真正吸引他目光的,是眼前的一地狼藉。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夜色下的这一幕:十几具尸体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或贴在墙上,姿势各异,表情冻结在最后一刻,或惊悚,或恐惧,或愤然。
他们之中有的手脚变形,有的身体弯折,有的甚至流出一地的内脏,在黑夜和皓月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狰狞诡异。
几个火把无力地落在地面,兀自顽强地燃烧着,勉强提供一些照明。
泰尔斯脚下一滑:他不小心踩到了一滩血迹。
简直像个野外屠宰场。
在这片让人忍不住屏起呼吸的景象里,泰尔斯死命咽下一口唾沫,看清了唯一一个还活着的人:一个强壮的男人坐在地上,默默地包扎着肩部的伤口。
透过微弱的火光和月光,泰尔斯一眼就看到了对方最大的特征:他没有双腿。
罗尔夫的双腿好歹还直到膝盖部分,但眼前的这个粗犷壮汉,他的半截大腿以下的裤管空空荡荡,裤子打成两个结,昭示着他曾经的不幸。
泰尔斯微微蹙眉。
名为格里沃的男人冷哼一声,他咬着包扎用的布条,勉力抬起头来:“说吧,深夜跟到这儿来,你究竟是尼寇莱,乌拉德,抑或其他人派来……咦?”
格里沃的眼里泛出疑惑。
借着光线,泰尔斯不出意料地看到了他的正脸:格里沃的左眼眶里,什么都没有,只留一个漆黑的空洞。
而他短发下本该是左耳的地方仅剩一个圆孔。
像是被连根切掉了耳朵。
泰尔斯怔住了。
“一个小屁孩?”
强壮的男人皱起眉头,泛出疑惑。
格里沃一边说着话,一边用仅剩三根手指的左手拉起布条一角,另一角咬在嘴里,右手死撑在地面,帮助着仅剩半截的佝偻身子维持住平衡,死命给自己扎上伤口。
泰尔斯的心中泛起淡淡的悲哀。
这个人……
只剩“半个”人了啊。
“喂!别走神啊,屁孩!”
泰尔斯面色一变,他回过神来,抓了抓额头:“事实上,我快十四岁了……”
“还真是小孩,”格里沃摇头轻哼一声:“怎么,都流行童工吗?啧啧,现在的人啊,怎么这么残忍。”
残忍?
看着坐在一地尸体中间的格里沃,泰尔斯只能报以无奈的微笑。
格里沃的面部平缓但鼻子颇高,满脸未经打理的胡茬,让人不禁怀疑是他用餐刀胡乱割出来的。
只见他包扎好了伤口,左手向后抓去,黑暗中传来滚滚的摩擦声。
一个木制的轮椅被男人拉到身旁。
格里沃咬住牙齿,把轮椅卡在一块凸出的石板边上固定好,左手抓好椅臂,用右手死死撑住地面。
他将自己的半截身体从地上撑了起来,颤抖着向轮椅靠去,想要坐上轮椅。
泰尔斯心中一动,看着他吃力的动作,正想要举步上前帮忙。
但下一刻,格里沃就用动作还击了他:强壮的男人闷哼一声,有力的右臂仿佛爆发出无穷的力量,在地面上猛推一记!
下一秒,粗鲁的男人就稳稳地腾起半空。
泰尔斯才踏出去的脚步硬生生地顿住了。
随着轮椅一颤,格里沃准确无误地落了进去。
轮椅上的格里沃靠上后背,舒心地呼出一口气,向满地的尸体轻蔑地瞥了一眼,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
这一刻,泰尔斯突然意识到:对方尽管看上去身怀残障,甚至只余下半截身体。
但毫无疑问。
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他曾见过的最健壮,也最强悍的战士之一。
就在此时。
一个许久不曾听见的女声,在他的耳边恍惚掠过。
温柔,轻盈,却带着一丝不肯妥协的倔强。
【不,葺仁。】
【他们需要的不是廉价的同情,不是我们这些所谓“正常人”“健全人”为了满足给自己的道德评价,才给出的所谓帮助和同情。】
【他们需要的,是我们去掉眼镜,真真正正地像对待正常人一样对待他们——因为他们本来就没有什么不正常。】
【而他们无法成为正常人的原因,是我们太自以为是,我们不够包容,是这个不完美的社会没有给他们成为正常人的土壤——无论是软件的匮乏带来的别样目光,还是硬件的缺失带来的生活不便。】
【别再叫他们残疾了。】
【因为他们不是。】
是她。
是她。
但她是谁?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
却什么也没抓到。
徒留一片空白。
“喂!”
“这都能走神,”格里沃把轮椅推到他面前,上下打量着泰尔斯,脸现怀疑地点了点自己的脑袋:“你……不会是脑残吧?”
泰尔斯猛地一惊,把突兀出现的记忆闪回塞回脑海深处。
格里沃捏了捏右拳,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道声音让泰尔斯紧张起来。
他尽力不去看周围的尸体,挤出一个勉勉强强的笑容。
集中精神,现在……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想让自己看上去显得友好些。
普提莱说了——微笑,微笑,面对接头人时要微笑。
王子张开一口大白牙,平视着轮椅上的男人:“所以,你就是普提莱说的那个人?”
格里沃皱起眉头,大声回答:“谁?”
难听的大嗓门把泰尔斯吓了一跳。
“普提莱,额,就是那个……”泰尔斯努力保持着笑容,用力吐着接近北地标准口音的通用语:
“抽着烟斗的怪大叔?”
格里沃眨了眨仅剩的眼睛,在月光下挠了挠下巴。
他不耐烦地张大嘴巴,大声却含糊地反问:
“你说啥?”
泰尔斯心中一抖。
不是吧。
“或者,或者有个人,他不一定叫普提莱,也许他用的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