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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如今漕运被魏王截断的情形下,西北的军粮日益窘迫,在朝廷难以调拨粮草支援西北的情形下,不管西河原的产粮如何不济,总是好过没有,所以西河原不容有失,而想要保证西河原不失,意味着西北大军就不能借助西河原的寨堡体系防守,只能与草原大军正面野战。
不管怎么说,草原之大,足以与大齐相提并论,西北以一地战一国,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张无病打破沉默,“再有三天的时间,林术的大军就会过来,无论是我们脚下的安门堡,还是身后的玉门关,都可以丢,但是一定要让他付出足够大的代价,确保他们在短时间内无力进攻西河原。”
……
承平二十四年,春末的最后一点尾巴。
张无病率领的西北大军与林术率领的草原大军在凉州境内展开一场骑军大战,这场没有任何花哨的正面大战勉强算是不分胜负,接下来的数十日内,世上最强的两支骑军又是连续交战,张无病且战且退,林术轻敌冒进,被张无病所伏,大败亏输,使得原本打算直逼陕州的林寒大军不得不向凉州靠拢,以接应林术残军。
在林寒亲率王帐亲卫大军赶到之后,虽然草原大军在兵力中仍旧占据优势,但士气低落,双方陷入对峙境地之中,各自暂时休整,只是张无病和林寒两人心中都十分明白,这次对峙不会持续太长时间,最多再有三天的时间,双方就会再次交战。
连番苦战的西北军虽然士气高昂,但正如以一敌众的徐北游,极为疲惫,面对人数上占据了绝对优势的草原大军,西北大军的局势仍旧是不容乐观。
玉门关外的主帅大帐,气氛极为凝重,在张无病布置完军令之后,西北军的各大主将纷纷走出大帐,只剩下张无病一人独自坐在案后,以手扶额,轻轻喟叹。
忽然有风起,吹起大帐的门帘。
张无病猛然抬头,脸上露出凝重警惕之色,不过随之就变为错愕。
因为他的面前多了一人,一个本不该出现在此地之人。
张无病沉默片刻后,缓缓开口道:“你不是应该在江南吗?怎么来我这儿了。”
来人答非所问道:“西北这地方,也算是我的老家,要不要陪我一起出去走走?”
张无病沉默着点了点头。
两人一起出了军营,沿着一条被战马踩踏出来的小径缓缓而行。
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张无病半蹲下身,捏了一把泥土,放在鼻子前嗅了嗅,没有太多的土腥味,也没有春日的青草味道。
张无病扔掉手中的泥土,轻声道:“早在十年逐鹿的时候,我还是白莲教的人,曾经率军与西北军有过交手,大败亏输,那时候的泥土就是这样,被踩踏得极硬,就像石头一样,那一战给我的印象极深,所以我一度梦寐以求之事就是统领这支大军,现在我已经做到了,不但做到了,还与你一样,身佩大将军印,几乎已经是武官极致。”
徐北游双手笼袖,摇头道:“我与你是不一样的。”
张无病笑了笑,自顾说道:“不过现在这支西北军与当年那支西北军还是有些不太一样,这不好说上任西北军老都督诸葛恭如何,实在是几十年没有打仗,当年那些老人死的死,没死的恐怕也少有能上马而战之人,现在的这支西北军,太年轻了,不管如何操练,哪怕有最好的战马和铁甲,怎么能与整日在马背上的草原大军相比,所以啊,西北的局势很难。”
徐北游的神情凝重起来,轻声道:“我这次来,不是来听你诉苦的。”
张无病出声笑道:“大丈夫立于世间,说到底不过是一死而已,何须与人诉苦。”
徐北游一笑置之,感慨道:“我在来西北之前,曾经跟冰尘说起过,如果我一死就能解决所有问题,那我也未尝不能一死,可问题是,一死根本于事无补,我们不是那些文人,舍生求名非是我辈所为。”
张无病闻了闻扑面而来的清风,平静道:“文死谏,武死战。尽人事,听天命。”
第三百四十九章 那么一剑够不够()
徐北游深深呼吸一气,似乎想要将胸间的积郁之气全部吐出,沉声说道:“我在江南那边受了很重的伤势,在两襄城中养伤一段时日之后,略有好转,我便决定离开两襄。当时我有两条路可以选,一条是往东而行,渡东海,去魏国,另外一条路则是向西而行,来西北。最后我选择了西北,不仅仅因为这里是我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更因为正在这里奋战的张病虎,是我徐北游的故人。故人故地,岂能不来。”
张无病忽然笑道:“我可是听说了,当你稳定住东南局势之后,谢阁老在庙堂上称赞你徐南归一人便可抵得上十万大军,现如今你这支‘十万大军’来到我这里,想要做点什么?是想像江南战场上那般一剑可挡百万师?还是想要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
徐北游摆手道:“一剑可挡百万师?怕是只能在梦里了,上次在两襄城外强行出手,已经引来了天道震怒,降下天劫以示警示,我若再不识好歹地强行出手,怕是要步了几位前人的后尘,在雷劫之下化作灰灰。”
张无病笑道:“那就是要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了。”
徐北游仍旧是摇头道:“若是此时的我没有伤势,仍有巅峰战力,想要做到这一点,不算难。可我现在伤势未愈,虽然可以勉强做到硬冲林寒的中军大帐杀掉这位草原王,但想要再安然无恙地走出来,那就有点难了。”
徐北游的回答显然早在张无病的意料之中,这位西北军都督平静道:“你的目标是草原?如果此时你选择去了魏国,恐怕目标就是东海三十六岛了吧?”
徐北游不置可否道:“我记得当年萧皇和道门秋叶的第一次联手对敌,就是在那座大雪山上,不巧的是,对手刚好是先师和师母。”
张无病恍然道:“原来是摩轮寺。”
天下之间有一江一河,江是穿过了整个江南的大江,河是灌溉江北数州之地的青河,若是从地图上来看,青河其实是一个巨大的倒“几”字形,它发源于漠北草原深处群山,沿着“几”字的一撇横穿漠北草原,来到大齐境内的西北,转向变成“几”字上面的一横,这一横则一直到中都才开始转向,由东西走向变为南北走向,重新回到漠南草原。
在“几”字第二次转折之地的西侧,是一片连绵至草原深处的巨大山脉。
这道山脉横贯了整个草原,位于西北境内的一段被称为白山,为了区别后建境内的白山,通常将后建的白山称作大白山,而西北的白山则被称作小白山。
在小白山与青河交汇的东方,有座雄城,就是中都,再从中都继续往北,位于草原境内的那段山脉,便是大雪山。
大雪山的山脚下有一座大湖,名为碧落湖,曾经以碧落湖论道而闻名天下,也是草原上水草最为肥美之地,有数个将近十万人之众的大部落长年驻扎于此,游离于草原王庭之外。
大雪山因为其山腰以上位置终年积雪而得名,其山顶并无建筑人烟,但在其半山腰位置,却有一座雄伟如城的寺庙,即是摩轮寺,每年都会有数以万计的草原信徒前往此地朝圣拜佛,而在朝圣路上则是伏尸遍地。
两人离开小径,坐在一处缓坡上,张无病伸手揪起一截草根,缠绕在自己的尾指上,说道:“江南那边的萧瑾,有他一手建立的鬼王宫和道门鼎力支持,西北这边的林寒,则是有身为佛门分支的大雪山摩轮寺和脱胎于巫教分支的草原萨满教,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不选萨满教,而是选择摩轮寺。”
徐北游轻声回答道:“其实很简单,草原萨满教与草原王庭的关系,就像鬼王宫与魏王,或是天机阁与朝廷,双方早已是互为一体,不可分割,可摩轮寺与草原王庭就像道门与魏王,只是因利而合,其内部存在分歧,这才有可乘之机。”
张无病不由想起一事,点头赞同道:“秋叶所在的积善派一家独大日久,早已让其他四派七脉心生不满,此次秋叶一意推动这次天下大乱,若是功成还好,若是不成,怕是秋叶的掌教尊位不保。”
徐北游笑道:“庙大香火盛,可吃香火的菩萨也多,菩萨一多,难免要起争执,摩轮寺内的情况也相差不多,不过具体情况却是刚好与道门反过来,几名长老外结草原王庭和萨满教,联手架空了当代寺主秋思,这才将摩轮寺绑上了草原王庭的大船。”
张无病丢掉手中不断拿捏的草根,脸色变得有些凝重,缓缓道:“早年时秋思与太祖皇帝交好,太祖皇帝支持她重建摩轮寺,也是想要在草原上留下一颗钉子以制衡林寒,只是将近一甲子的时间,大齐和草原承平日久,这颗钉子终究还是被林寒偷偷拔了出来。当然,也怪我们自己,明知道这颗钉子已经松动,却不用锤子敲打几下,而是放任自流,不管不问,今日终于是自食苦果。”
徐北游轻声感慨道:“我这次过去,就是力所能及地敲上几锤子,至于能有几分效果,正如你刚才所说的,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张无病摘下腰间的佩刀,用刀鞘指了指大雪山方向,“草原虽不是国,却胜似国,而摩轮寺在草原上便是一个国中之国,除了寺内蓄养有数万护教僧兵之外,整个草原都知道,碧罗湖畔的那些部落属于摩轮寺的长老,而不属于草原王庭。这次林寒倾巢出动,自然也将这些部落裹挟其中,不过如果你能登山大雪山,不管用什么手段,只要能说服那些摩轮寺长老,让他们下一道法旨给那些部落,要他们返回大雪山,就算林寒强留镇压,恐怕也会是一个隐患,更何况摩轮寺的护教僧兵还能直奔金帐王庭,由不得林寒不进退失据。”
徐北游笑了笑,“我曾见过那位摩轮寺寺主,按照她所说,架空她的那些人可不是什么善茬,想要说服这些摩轮寺的长老,恐怕要费很多口舌。”
张无病同样是笑道:“如果说服不了,那么一剑够不够?”
徐北游想了想,点头道:“应该够了。”
第三百五十章 那年的碧落湖畔()
滚滚风沙中,一个披着斗篷的身影独自行走在茫茫戈壁之中,显得有些古怪,因为这种地方不仅仅是人迹罕至,就连动物生灵也不算多,会来这地方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不得不经过这里的商队,再一种就是磨刀霍霍向商队的马贼。
至于独行客,不说马贼的威胁,仅仅是长达几百里的荒无人烟,运气不好,十天半月看不到半点人烟,就足以让寻常人命丧途中。不过这名独行客显然是个例外,一步之间可以前行数丈之远,整个人仿佛在荒原戈壁上不断“闪烁”,若是有地仙境界的修士在此,就会发觉此人绝不仅仅是寻常修士那么简单,虽然寻常地仙修士也可以用出缩地成寸的手段,但不太可能用来赶路,因为此举消耗气机太过巨大,除非是地仙十二楼境界以上的大修士,自身与天地共鸣,气机近乎于源源不绝,才能有如此底气。
若真是十二楼境界以上的大修士,无论是寻常人眼中的绝境,还是来去如风的马贼,都变成了小孩子的笑话。
徐北游一路行来,看过了很多草原风景,却没有见到商队和马贼,因为草原和中原大战的缘故,西北已经全面封锁,不会再有商队从这边经过,没了商队自然也不会有马贼,他们已经追逐着商队的气息去了靠近后建的方向,在那边还有经过海路来到后建,然后再转道由后建进入草原的商队,现在这片荒原上除了偶尔几个游离在王庭号令之下的偏远部族,再有就是去往那座大雪山的朝圣者,虽然这些朝圣者们大多体魄超出常人,意志更是坚定如铁,但终究是人难与天斗,在这一路上,倒毙的尸体随处可见,有些年岁久远的,已经化成枯骨,有些刚刚死去不久的,因为天气寒冷的缘故,还保持着生前的面貌,栩栩如生,仿佛仅仅只是陷入了沉睡。
徐北游对于这一切都无动于衷,径直往这片荒原尽头的大雪山行去。
徐北游昼夜不停,从日出到日落,从日落再到日出,最终在第三个日出的时候,他猛然停下脚步。
因为此时在他的视线尽头,出现了一副极为壮阔的画面。
原本是一片坦途的荒原在尽头,陡然出现一连串起起伏伏的曲线,随着徐北游不断向前,这些曲线也越来越清晰,而且愈发显得高大,曲线上的蓝白之色仿佛要与头顶上的蔚蓝天空连为一体。
那是雪山,大雪山。
距离越来越近,徐北游的视线中出现了更多的事物,就在雪山的山脚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