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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亭中纳凉的四人见到道衍的身影,站起了身来,四人的组合有些奇怪,一女三男,中间还有一个僧人。都是素衣白袍打扮。女子头上还带着帷帽,看不清面容,但肤色白皙,举止优柔,推断当也是个美人,两个男人神色凶悍,垂手站于女子身后,态度恭敬,显然当是护卫一类的角色,倒是那僧人,面目含笑,但气息略显杂乱,面色苍白,嘴唇少有血色,似乎有伤在身。
说到这里,四人的身份当也是明了了。
不错,那女子正是白莲佛母唐赛儿,身后的两个护卫则是阿大阿二,而那僧人也正是白莲右护法无生。
迈步进亭,随手掸掸身上的尘土,道衍持礼开口道:“有劳诸位久候,贫僧来迟了。”
“大师见外了,本座几人也才到不久罢了。”唐赛儿笑了笑,拱手回了一礼。
石桌旁,道衍与唐赛儿相对而坐,片刻,唐赛儿先开口道:“原本只是试着与大师联络一下,没想到大师竟真的前来赴约,本座佩服。”
“阿弥陀佛。”道衍开口回道:“佛母约贫僧前来,自是有所求。贫僧也有事与佛母相商。你我二人既有此意,自然也有此一会,不足为奇,何谈敬佩?”
帷帽下,唐赛儿的目光微微一凝,转瞬轻笑开口:“大师说的不错,本座确实对大师。。。不,是对燕王有事相求,但不知大师和我白莲教又想谈些什么?大师不妨先说与本座听听?”
“呵呵。。。”道衍摇了摇头,沉默不言。
两人都是人精,双方谈事,忌讳先开口。哪怕是合作交易,互有所得,但先开口的一方总是占了被动,失了先机,最后难免要多付出些。这个道理旁人不懂,二人自然不会不明,心照不宣罢了。
微风拂过,场面一时沉寂,两人都很有耐心,都在等待,不过这个时候,就显出人多的好处了,最起码,会有一个帮腔的人,而这个时候,这个出言的人,就是无生。
少林的那个血夜,无生与灵云大师性命相拼,最后虽侥幸不死,但功力相差,受伤不浅。如此情况下,唐赛儿仍然带他来此荒僻之所与道衍相见,自然别有深意。
“师。。。师兄。”犹豫了一下,一贯潇洒不羁的无生竟显得有些犹豫。
道衍侧目瞥了无生一眼,意味深长的回应道:“无生,你我也只是初见,虽同为沙门中人,论年岁却相差甚多,这一声师兄,却叫的有些失礼了吧?”
“师兄。”无生神色严峻,直视道衍漆黑的双眸,又叫了一遍:“师兄又何必故作不识?同出烂柯寺一门,当年师弟年幼时曾随吾师普智前往妙智庵仿普会师伯的时候,师兄也在一旁,还与师弟玩耍几日,难道师兄都忘了?”
“哦?”道衍双眉一挑,故作诧异:“渡远?你说你是渡远?可你的法号不是无生吗?白莲教右护法的那个无生,难道贫僧认错了不成。”
“额。。。”道衍一言,让无生哑然,沉默良久,艰难道:“师兄,烂柯寺血海深仇,如今只余你我师兄弟二人,我更名无生,你也不是当年的渡劫了,何必。。。”
“无生。”道衍沉声开口:“当年师叔与吾师早有定论,相信你也知道,烂柯寺如今还是一片废土,你却公然与我相认,单只凭这一点,贫僧便可将你立毙掌下!”
“我。。。唉。。。”无生怅然一叹,没有再说什么,低头向唐赛儿施礼道:“佛母,小僧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恩,既如此,护法且去,本座稍后便至。”唐赛儿点点头,放无生离去。
待无生走后,又僵持片刻,终究唐赛儿先开口道:“大师修禅,当真心无破绽?”
“无即是有,有既是无。”
“本座觉得你有。”
“那便是有吧。”道衍笑了笑,也没辩驳:“佛母,有话直说吧,贫僧也有些累了。”
“那便一人一句,说些实在的?”
“也好。”道衍点头:“甘州地处偏僻,朝廷管辖不利,白莲教在当地经营日久,应当势力不浅?”
“三教七派即将围攻光明顶,少林武当似乎距离北平不远?”
“两位世子要安然出关。”
“少林武当不可离山。”
“这很难。王爷不可能同时给两派下令,也无权操纵两派行止。”
“东厂番子快马奔袭甘州,五位档头除了那个皮铁心死了,房天佑不在,剩下三个也都一道赶往甘州。他们的厂公如今动向不明,说不定也要往甘州一行,难道我白莲教不冒风险?”
第一百九十九章 静夜思()
交易这种行为在很多时候都是与商谈同时进行的,一言以蔽之,就是讨价还价。所谓漫天要价就地给钱,费尽唇舌的目的就是为了能够付出的更少,获取的更多。为了以更小的代价获得更多的利益,有些明的暗的小手段都是在所难免的。
唐赛儿带来了道衍的曾经的师弟,是为了打感情牌,想让眼前这和尚能够有所动摇,但显然失败了,她还是不够了解这个披着袈裟的无情人。
既然暗处的手段失败了,那就不妨将一切都摆在明面上。
明面上的手段又是什么呢?
就是你一言我一语的“诉苦”,强调自己的不易。不易,不等于不可能。不然的话也就不叫谈判,因为做不到的事情根本就没有谈下去的必要。
道衍想让白莲教助自己与两位世子出关,唐赛儿想让燕王在将来那必要的时候牵制少林武当。
对于对方的要求,两人分别列举出了许许多多的艰难险阻,一条一条,有理有据,但正因为说得多,反倒说明,这件事还是可以谈下去的,只不过对方还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激烈的争执还没有升级到争吵,黑头的蚂蚁在它二维的世界中漫步,爬上了凉亭的小桌,来回的转了几圈,似乎迷失了方向,好在一只宽厚的佛掌引着它重又回到了地面。
“想不到大师也有如此慈悲心肠?”唐赛儿的语气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显得有些嘲讽。
“呵。”道衍轻笑一声:“贫僧也是吃斋念佛的。”
“吃斋念佛的人可少有大师这般对着一个女子斤斤计较的。”
“斤斤计较是因为值得。”
“但本座累了。”前一刻还自称女子,此刻又变成了本座,唐赛儿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道衍,气势非凡:“护送大师与两位世子出关的事情,本座若是允了,大师待如何?”
“贫僧可以传讯王爷,为佛母拦下少林和武当两派。”
“不止如此。”听到道衍的应诺,唐赛儿却没有露出满意的神色,反倒摇头:“这只是交换,你我再合谋一事如何?”
“请讲。”
“前不久,嵩山少林寺中,那东厂的厂公摆了本座一道。大师可曾听闻此事?”
“略有耳闻。”道衍微笑道:“想来白莲佛母当不是可以忍气吞声的懦弱之辈?”
“若能咽了这口气,我这佛母还不如真个往生真空家乡罢了。”唐赛儿蛾眉竖立,恨恨道:“大师人到甘州城时,若那东厂厂公没到便罢,若那厂公到了,你我合理,将他。。。”玉掌无声落下,石桌上一个深深的手印。。。
手指在桌上轻点,一下一下,发出“笃笃”的响声,道衍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闭目思索,面容平静。不轻易允诺,凡事总要在心中筹算万全,这是他行事的准则,也是他身为燕王最为倚重的谋士的素养。
唐赛儿也不催促,只是耐心的等待,她相信道衍会答应的,因为徐如意身为皇帝近臣,东厂的厂公,本也是燕王南下的一大阻碍。
等待他的答复需要时间,太阳落下,夜幕笼罩的时候,唐赛儿终于听到了道衍的肯定:“可以。”
白莲教的势力,道衍的智慧。
两者叠加在一处,会产生出一种化学性的反应造成一加一大于二的结果。可想而知,若徐如意真的到了甘州城,等待他的绝不会是什么易与的局面。
。。。。。。
“你有心事?”客栈的屋顶,化鹏飞在徐如意的身旁坐下,很自然的态度,很肯定的语气。
“何以见得?”徐如意看着天上惨白的玉盘,反问道。
“都写在脸上了。”化鹏飞耸耸肩,笑道:“今晚天气闷得很,正巧我也睡不着,本想上来透透风,没想到你也在。想什么呢?和我说说?”
化鹏飞向后一仰,头枕着胳膊,很惬意的样子,做出一副聆听的样子来。
但徐如意却没有说话,抱着膝盖仍抬头赏月。
漆黑的夜空一轮月,平凡的夜,算不得什么美景,也没什么可看的,聊聊天绝对要比赏月有趣的多。
前世的徐如意算是开朗豪迈的性子,但这些年,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在他前段时间将白骨禅练到六重之后,他就变得沉默了许多,心中也更加冷漠。
很多时候,他都是感觉到不对,强迫着自己多说,多笑,哪怕是假笑,可如果能够选择,他还是更喜欢一个人静静的待着,就保持一个姿势,随便看点儿什么东西,像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
要想的东西太多了,脑子里边那几个莫名其妙的声音到底是怎么回事?任笑如果被治好了,两人又会如何相处?
眼前的,过段时间自己到了甘州城有需要做出哪些布置才能确保朱棣的那两个狗儿子绝对不可能生离龙门关?三教七派围攻光明顶的时候自己又该做些什么?峨眉的那个慧珍师太如今成了一个植物人,峨嵋派的新任掌门又会是谁?
这些问题随便挑出一个都可以供徐如意消磨几日的时光。不过此时此刻,他心中所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或者更准确的说,是昨晚的一个梦所勾起的一个人。
“昨晚我梦到欧阳了,梦到她在一片黑暗中不停地喊我。她好像遇到了什么危险,我拼命的像她跑,但却离她越来越远。”徐如意开口道:“我有些担心欧阳,只知道她现在在甘州城,也不知过的如何。”
“欧阳?她不是和古月真还有沈红仙在一块呢嘛?出什么事了?”化鹏飞疑惑道。
“之前没有和你们提过,欧阳身边如今多了一个人,一个男人。”
“谁?”
“方君。”
“方君?”化鹏飞在脑中搜索了半天,也没想起江湖中有哪个名人是叫这个名字的:“谁啊这是,我认识?”
“你应该认识的。”徐如意幽幽的说道:“知道房天佑当年为什么不惜给自己来一刀也要入我的东厂吗?”
“好像是为了重建他那个风云庄,顺便要从魔刀门抢回他那个儿子?”化鹏飞疑惑道:“怎么,这方君。。。。额。。。房俊?!”
“嗯。”见化鹏飞明白了,徐如意转头看他:“方君,房俊,从东厂传来的消息上看,两人的年纪也对的上,很可能是一个人。”
“不应该啊。”化鹏飞皱眉道:“我还以为他一直被困在魔刀门呢,原来他能下山啊?”
“当年的事情我亲身经历,有些事连房天佑那个当爹的都不知道。其实风云庄覆灭的那个晚上,房俊确实是被封玉萧带走了,但不是胁迫,事实上,是封玉萧收他为徒。”
“什么!坏了!”听到这里,化鹏飞陡然支起身子坐了起来:“欧阳要出事!”
看徐如意疑惑的目光,化鹏飞急声解释道:“有些事情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魔刀门并不是什么好去处。四教七派中,白莲教的名声不好,但从行事上来说,除了反对朝廷,愚弄百姓之外,其实也没什么。
但这魔刀门不同,他表面上也算是正道的,但骨子里却邪的很。我这么跟你说吧,魔刀门最出名的武功你知道是什么吧?”
“知道,魔刀啊。”
“可魔刀只有历代门主能够修习,那门内弟子练得又是什么功夫你知道吗?”
“这。。。我还真没注意过。很厉害?”
“很邪门,很毒辣。”化鹏飞涩声道:“魔刀之下,有三门绝学,霸刀、绝刀、无情斩。
据说这三门刀法具是脱胎自魔刀刀法之中,霸刀取其威,绝刀取其诡,而无情斩。。。取其毒,也是最接近魔刀的刀法。”
“最接近魔刀的刀法?”徐如意似有所悟。
“不错。”喉头微动,化鹏飞咽下了一口口水,额角似有冷汗流下:“无情斩,绝亲绝爱、六亲不认、断情绝义,一刀斩下,鬼神难挡。”
“鬼神难挡?我看未必。”徐如意撇了撇嘴,不屑道。
“当然,没有无敌的武功,只有无敌的人。但我真正想说的是,这门武功若想练成,需要杀四个人。”
“哪四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