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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人明白这个道理,先贤留下无数典籍,所以几千年传承,渡尽劫波,天翻地覆,终归星火不息,神州大地上每一个外来者,等待他们的无非就是三种下场:失败、亡国、灭族。
失败自然不必多说,但这里所说的亡国和灭族,其中还是有些不同的。
亡国者,种族尚在,国已不国,蒙古人就是最好的例子,大元王朝的开创,在那个时代来说,他们赢了,可不到百年,那辉煌的帝国又在哪里?黄金家族都已在捕鱼儿海化作过往烟云,一抔黄沙。
高贵的血脉洒在地上,干涸之后一样也是腥臭的味道,一样也会招来蝇虫的吸吮。
可这种结局相较于灭族还要强上几分,至少提起蒙古的时候,人们还会将目光投向塞外草原,至少人们还知道蒙古人的存在。
可两晋之后,祸乱天下的五胡如今又在何处?鲜卑也好,羌笛也罢,肆虐之时,天下汉民曾不足四十万,但如今。。。呵,不要说他们的王,便是他们的民,也都成了稀罕物了。
难道长城之外真的便无有一个觉醒之人吗?
并不是,百年前的忽必烈算一个,他意识到了谋略的重要,所以重用了刘秉忠,开创了大元。
百年后的此世,还有一个人意识到了,而他的名字,叫做胡车儿。
甘州五个话事人之一的胡车儿,也是草原上黄鱼部落的族长。
黄鱼部落,多年以前原本叫做黄羊部落,一个人口不足万的小部落,逐草而居,靠天吃饭,偶尔联合几个小部落,跟着那些大部落往甘州关内打打秋风。真要说到收获,并没有多少。一旦遇上寒冬大雪,生死都还要靠几分运气,每年冬天过去,总要留下百多条人命。
这种境况在这个名叫胡车儿的汉子娶了族长的女儿,当上族长之后,渐渐的发生了改变。
胡车儿也是一个纯正的蒙古人,脏兮兮油腻腻的蒙古袍,上身奇长,下摆只到膝盖。天冷了便裹上一件羊皮。黝黑的皮肤,一脸的大胡子和他的头发一样编着辫子,油腻发亮,身上也常年带着一股子羊膻味儿。
单从外表来说,这是一个典型的蒙古人,但他的行为却很古怪,怀里总是揣着一本汉人的叫做论语的书,有事没事便拿出来翻一翻,大家也不知道他能从中看出什么来,但他给部落带来的改变确实有目共睹。
他将部落的名字从原本的黄羊,改成现在的黄鱼,因为他说在汉人那边,黄鱼就是黄金,而黄金,就是一切,能够让大家过上好日子。
他也是第一个向汉人示好的部落,汉人出关,他提供消息,甚至暗中出兵相助。在遇到汉人的商队的时候,他下令部族不得劫掠,而是护送一段,只收取一些金银费用。
一个愿意依靠汉人的蒙古人,在这草原上无疑是一个异类。族中有不少的反对者,最后无声无息的不见了踪影。族外更有无数的部落敌视,可最后。。。也被汉家铁骑扫过。
再后来,日子竟然慢慢的好过了起来,有吃、有喝,甚至三年前的那场白灾降临,部落中竟然没有一个族人丧命。
老族长临终时拉着他的手说道:“部族交给你是对的,你才是我蒙古的希望。”
一个将人口不足万的小部落发展到如今人口十万,引弓三万的甘州左近首屈一指的大部落的首领,他当得起老族长的称赞。
转过小丘,再抬首,熟悉的家园已是遥遥在望。
“再快点儿,早点儿到,也能早点儿歇歇。”胡车儿回头说了一声,十名骑士扬鞭打马,压榨着胯下伙伴所有的体力。
时间大概又过去一刻钟的时候,马蹄终于跨过了营地的大门。
翻身下马,胡车儿将手中的马鞭顺手插回腰间。正要吩咐几声早些休息之类的话时,身后守门的护卫先开口道:“族长,有人要找你。”
“谁?”胡车儿回头,只见月光下,一个硕大的光头和尚单手持礼,正含笑看着自己。
“北平道衍,见过黄鱼胡车儿族长。”
“北平?道衍?”
北平作为中原门户之一,几度出征塞外,与草原上各部落打过不少交道,刀枪之下,暗中也有收拢安抚。按照胡车儿的一贯风格,这被拉拢的部落中,自然也有他一个。
北平来人,他不敢不敬,只是这名叫道衍的和尚。。。
胡车儿在脑海中仔细回想,到底没有想起这么个人来。
真是北平的?有此疑惑,胡车儿开口问道:“你是燕王爷的人?”
“正是。”道衍点了点头,随后向着英地中心位置最为豪贵的蒙古包示意了一下:“塞外夜凉,久闻族长心慕汉家礼仪,贫僧等了族长一夜,族长不带贫僧进去说话吗?”
胡车儿皱了皱眉,一时没有答话。
“贫僧只身一人,族长不需多虑。”道衍话中带话,抬手轻轻抖了两下,示意身上并未藏有利器。
“不带刀,不代表不能杀人。”胡车儿冷哼一声,外表粗犷,内里却是个心细谨慎的:“你们中原人的武功我可是见识过,拿根草的能杀一个拿刀的,你空着手,并不能说明什么。”
“那族长的意思?”
“你如何证明自己是燕王使者?”
“族长倒是问住贫僧了,不知族长以为,贫僧该如何证明呢?”
“呵。”胡车儿猛然拔出腰间弯刀,指向道衍:“身份可疑,我砍了你便是!”
“族长如此说,贫僧倒是有了一个主意。”话音落,只一个恍惚,身披月白色僧袍的僧人站到了胡车儿的身后,轻轻一指在胡车儿的后心处点了一下,笑道:“能杀而不杀,贫僧或许不能证明自己燕王使者的身份,但或许也有资格进族长的帐子里闲谈几句?”
第二百二十六章 所以贫僧来了()
或许有一点恐惧在其中,但更多的还是好奇与敬佩。
出关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关隘万丈,没有吴克敌的手令,哪怕只是靠近,也可能会丢去性命。
而眼前这自称是燕王使者的和尚竟能连夜出关,当真能耐不小。
胡车儿心中隐隐预感,或许这和尚,就是自己一直在找寻的那个刘秉忠。
硕大的铜盆中炭火正旺,金帐之中一片温暖,外间的寒气没有丝毫的侵入。胡车儿与道衍围着火盆在小凳上坐下,两人都没有先开口。
不一刻,有西域不知哪个小国的女奴端着一小盆羊骨汤进来,熟练地悬吊在火盆上方,磕了一个头,又小心的退了出去。
“好像是龟兹的女奴,买来也有一阵子了,大师若看中。。。”胡车儿看对面的道衍目光追随那女奴,有些疑惑的开口,这中原的和尚也喜欢女色?
“呵。”道衍收回目光,微微垂目:“中原佛宗,有欢喜禅一道,讲究由男女极乐之中领悟寂灭大道。贫僧虽也是沙门中人,但修的可不是欢喜禅。”
顿了一顿,道衍又道:“一叶知秋。西域女子在族长的手下也行汉家礼仪,一行一止不见轻佻,看来族长心中对我汉家却有孺慕之心,可见。。。野心不小。”
“额。。。”胡车儿微微一愣,旋又爽朗一笑,掩饰道:“汉家规矩,上下之尊,确有独到之处。但若说野心。。。那是没有的。大师,尝尝这汤,看这颜色,味道可是不错。”
拿起锅中的木勺子,舀了一个满,放在嘴边略吹了吹,便一口饮下,一番龇牙咧嘴之后,大呼过瘾。
“出家之人,不食荤腥乃是戒律。族长自享便是。”道衍的眼神有些玩味,他已看出,这胡车儿这一番粗鲁之行,不过故作之态。
流利的汉话、文绉绉的言辞、对他关注女奴的目光还提出质疑,如今又怎会做出如此言行,还要请他一个和尚吃肉?
“胡车儿失礼了,还请大师原谅。”胡车儿拍了拍他的脑袋,大手在颌下的虬髯上胡乱抹了几下,汁水四溅。
“无妨。”道衍微微一笑,也不拆穿。
“大师,今夜。。”
“还是贫僧来说吧。”道衍忽然抬手,打断胡车儿的话头,笑道:“贫僧确实是北平燕王爷的麾下幕僚,这一点贫僧无法证明,也不需要证明。因为贫僧此来,并未得王爷令喻,来族长这里,算是一时机缘,与北平无关,与王爷无关。
族长从甘州城来,相信城中今日的那些污秽事,族长也是有所耳闻的?这才是贫僧此行的缘由。”
胡车儿听到此处,斟酌词句,犹豫道:“大师找我,是与城中那些。。。东厂的人有关?”
胡车儿本想说那群阉人,但考虑到道衍的态度未明,便又客气了一些。
“是与那群阉宦有关。”道衍含笑看向胡车儿:“一潭死水,了无生机,平静,恰恰代表着稳定。利益已经分配好了,每一个人,或多或少,总有一口饭吃。
但东厂来了,族长应该看到,他们不是过路人,他们来了便不会走。太监这种东西,身体的欲望泯灭,对财货与权势的渴求便会达到极致。”
说到这里道衍伸手一指面前的汤锅,又言道:“一锅汤,族长一个人喝当然最好,骨、肉、汤,想吃便吃,想喝便喝。但却难防他人觊觎。而五个人喝。。。也还不错,虽然少了那么一点,但胜在稳妥,每个人都被这一锅骨肉聚在一处,这是长远之道。但现在那群太监来了,他们端起了锅子,想吃独食,族长可愿相从?”
“不愿。”胡车儿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一丝犹豫。
“不愿?那对方便要将锅子掀了,用每一个食客的骨肉重做一锅。那族长又要如何应对?”道衍的目光凌厉异常,直视胡车儿的一双铜铃大眼:“族长还请认真回答贫僧此问,或许身家性命便落在此处。”
一语双关,暗含胁迫。胡车儿瞳仁微缩,但却没有立时翻脸。利弊权衡,反目无益。
光辉刹那,点滴即逝。
凌厉的目光依旧,胡车儿的气息渐渐粗重,似乎在犹豫,几度开口,却无一字吐露。道衍也不催促,只是等待着,有些话,总要自己说出来,才是真实。
“啪!”一声爆响,火盆中一截木炭无缘由的炸开,帐中肃杀之气渐渐弥漫。
“大师所说,今日我出城之前,已听人说起过一次。言词略有不同,但大意却是无差,都是要我带领族人与东厂作对,与朝廷为敌。。。”
“是齐国忠?”道衍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与东厂为敌,不代表与朝廷为敌,这一点,族长还需分清。”
“差不多。”胡车儿摇摇头,接着说道:“齐国忠死了一个儿子,与我无关,甘州城里死了百千个人,反正不是我的族人,我也不在乎,可太监们要抢我的饭碗,坏我的日子,为了族人的生路,我也要和他们斗上一斗。
武功什么的我懂得不多,但我知道,我麾下三万儿郎,引弓射雕,便是以十换一,我们也会站到最后。”
“你手下并没有三万人。”道衍竖起左手食指,在胡车儿的眼前摇了摇,没有任何的轻蔑,只是单纯的否定,陈述了一个事实,又顺势向着甘州的方向一指:“就算你真有三万人,骑在马上的引弓者与爬上墙头的陷阵营还是不同,你们进不了龙门关,更打不进甘州城。”
“我们会打进龙门关,但我们不需要打进甘州城。”胡车儿又笑了,嘴角勾起一个弧度,粗犷的大脸上露出这样一个诡异的微笑。。。
“会有人为我们打开龙门关。我们只要出现在甘州城下,后面的事情,自会有别人去做。”
“这是你以为的。”道衍站起身,居高临下,平淡而默然的神情犹如一尊佛陀:“你对王爷有用,所以贫僧来了,来救你一命。”
第二百二十七章 人头塔()
夜半三更,街上三声锣响,紧接着便是“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警示声。
明月挂清霜,这个夜,真的很漫长。
东厂的那处幽暗的明堂,迎来又送走了高深莫测的甘州知府齐国忠,召见又挥退了烂泥扶不上墙的甘州东厂守备千户罗福来。
云峥有些疲倦的揉了揉两鬓的太阳穴,努力地瞪了瞪眼,才算是打起了一点精神。
下等人劳力,上位者劳心。当年当樵夫的时候,云峥总是很向往那些达官贵人们酒池肉林的生活,可如今因缘际会,他当上了东厂的指挥使。这是他曾经做梦都不敢想象的权势,但做得久了,却觉得,其实位置太高也并非便是什么绝对的美事。
如果刻意的忽略那段日子里不堪的屈辱,挥刀砍柴,上街叫卖,一天两顿饭,也没什么不好的。如今虽然锦衣玉食,沙发随心,但他总觉得自己很累,这是自己的心累了,云峥能够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