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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老弱妇孺()
庆历八百四十七年,除夕,风雪夜。
诸夏,天南域。庆国东北边地,出丰城二百余里,一个原本偏远、安宁的村庄。
一场或永远不会被记载的殊死之战。
夜色,树影,火把,刀光
还有弓弦绷开时,令人牙酸的阵响。
雪片从眼前落下,也落在肩上,挽弓的双臂,肌肉如虬龙般起伏,弓弦紧绷着,也把村民们原本因为未经阵仗而略嫌脆弱的神经,暂时绷住了。
出圣村民世代狩猎,今夜可以挽弓之人,逾千。
一千柄长弓,在夜色下静静的扣弦以待。
没有呼喝的口号,甚至除了粗重的呼吸,再没有一丝多余的声音,这是一个明目张胆却又沉默蛰伏的杀阵,来自原本一向被认为可以随意屠戮的山民。
与之相对的,对面骑士们呼喝着,踏着节奏的步步逼近,看起来似乎更具气势,也更能起到威压的效果。
更何况,此时他们的马鞍边上,很多都已经挂着一颗或几颗人头——寻常人怕是看上一眼都要腿软。
许落远远的,在路口站着,没太多紧张和担心,甚至,带着几分好奇——这是他第一次这样观察一场俗世里的列阵厮杀。一边,是正规军伍出身的骑兵,另一边,是在生死存亡之际,不得不奋起反抗的山民。
但他分明看见,气势似乎在转,在往沉默的一方转。
骑士呼喝的口号声突然开始变得不那么整齐,渐而弱了不少,马匹的步点节奏,也开始变得不再那么一致——有人不自觉拉扯缰绳了。
没错,他们是兵,甚至有不少本就出自军中尤为金贵的骑兵,所以,他们的列阵,前进,一切都是那么的磅礴有序。
但是,他们还有一个身份,逃兵。他们是战阵上懦弱逃避的一群人,他们的勇气,仅止于屠杀流民、山民冒充斩首,免罪领赏而已。
马队里已经有人觉察出来不对了,有人不自觉的心悸,毕竟这段时间他们所习惯面对的,不过是那些即便屠刀举到眼前,也只会跪地求饶的流民。
哪怕是少有的那几个敢于反抗的村庄,也全都经不起他们列阵这么一吓。
但这次似乎不同。
眼看着就要逼近弓箭有效的一百五十米射程了,偶尔火光乍起的瞬间,双方甚至已然能够看到对方脸上的表情。对面的那些山野村民,竟还是岿然不动,不见哭号,不见溃散
“看来还真是小看这个猎村了。”马队后方,几个“当家的”正在议论。
“倒是有些匹夫之气”,另一个匪首模样的人笑着说道,“不过也就一阵冲锋的事。这一口气,只需冲他一次,就全垮了。”
“冲一阵吧,有盾的举盾,冲起来”,他挥了挥手说,“别担心,哪怕再废物,砍上几个退后不前的,也就冲起来了。”
“可是,可是这样难免有折损,我们人本就不多。”有人小心翼翼道。
“这就对了”,大当家回头看了看身边几个人,冷笑说,“我们五百余人,斩首燕国近两千人,若是没有一定量的伤亡,折损,没有一副浴血苦战后的惨样,回去领赏的时候说给那些言官听,他们会信吗?跟你说,你会信吗?”
“”他身边几人短暂失神,跟着,很快就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该回去了。燕国前军眼看着就要逼近,我们也捞得差不多了,留下来等死吗?今夜屠完这个村子,直接经山道,入丰城,回去报功领赏吧。跟着,我再让上头的人帮着活动活动,封赏到西南去。接下来只要庆国不亡,你们和我,就不单是捡回一条命了,还得再加上几十年的荣华富贵。庆国会亡吗?当然不会,有天南至险,刘家苦心经营了八百年的兵圣山挡着呢。”
他这一番话说完,身边几个人听明白了,跟着,都抚掌大笑起来。
“冲吧,冲过去,明日一早,丰城里过初一”,首领举刀一声长啸,“庆国,郃城梁续广所部五百,于除夕之夜,丰城外二百里,遇敌燕国前锋两千人,为报效朝廷,誓死一战杀!”
多么振奋的口号!可惜,他对面的却其实是同属庆国,最底层的一千多百姓。
对面的马阵突然冲起来了,有人举起了盾牌,有人略显迟疑,但确是冲起来了。
尽管有些凌乱,但是剩下不过一百五十多米的距离,实在经不起战马几个呼吸的冲刺,而一旦被他们冲进防御,只凭这些山民,绝无取胜的可能。
马阵迎面而来
箭仍未发。一般山民持弓的有效射程不过一百米左右。而在一百米距离内面对骑兵冲锋,山民们能够射出两箭,就已经是极限。
但是,出圣村不止有一般的弓手。
“嗡!”
一百五十米,贼匪开始冲锋的第一时间。
一声沉重的弦响。
马当关三石强弓一转,一枝黑色羽箭率先破风而去
骑兵们看不见,但听得见——利箭撕裂风和空气的声音。
一马当先的那名骑兵只来得及瞪大双眼,就发现,羽箭已经贯穿自己的脖颈。在他猝然坠马的下一瞬,他身后的另一名骑兵,一样未及闪避,被同一枝羽箭贯进头颅落马殒命。
“好!”
一切都那么清晰,就在眼前,村民们一声齐喝,刚刚有些发软的身体和神经,仿佛一下又都被注入了勇气。
一百二十米。
“强弓二列!射!”
夏谷三箭齐发的同时,一声呼喊,出圣村中挑选的三百名强弓手率先射击。
第一波箭雨
马阵中倒下了数十人,但是大部分的箭矢,或未能命中,或被盾牌格挡。
双方实际的对比一下出来了他们毕竟原本只是山民啊!
又十余枝箭矢,凌乱的落在了马阵前方,未伤一人有人因为慌乱,自行撒手射击了。
跟着,再没有了原先的秩序,箭雨开始变得零落起来。
整个弓阵已经露出混乱的迹象。
“看到了吗?”粱续广指着前方战局对身边人道,“山民,就是山民”
“好像要输了”,许落想着,“接下来怎么办?大家分头跑吗?趁夜的话应该能活下来一些吧?”修真世界里,跑,真的不是一件特别为难的事。也不是许落冷漠,只是,他的常识就是如此。
“杀”
“杀”
什么情况?
在许落身前不远处,突然一下冲出来了密密麻麻的人群
老人、孩子、女人、白发苍苍的女人
他们手持弓箭冲出来,然后什么都不顾的,开始向着路口外面射击。
“他们不是应该在祠堂躲避吗?”
“他们来,有什么用?”
许落看见了春枝,马上,又看到了岑溪儿她也拿着一把弓。
“为什么?凡人,是这样的吗?”
***
第26章 一夫当关()
许落第一次见到了一场俗世里的大规模厮杀,就在他眼前。
他先是看到了一些令他都不免有些惊叹和佩服的东西,比如山民的血性和勇气,跟着,又看了形势急转直下的变化,毕竟对阵双方,一边不过是习惯于狩猎耕种的山民,而另一边,是真正的军伍——哪怕只是战场上的逃兵。
这些山民中有不少,许落都算认识,但是诚实而言,大多并没有到一个他愿意为了他们去拼命的程度。
长久以来,能让许落拼命的东西,一向都不多,他在空冥山上的日子,更从不曾到过需要思考这个问题的份上。
眼前这样的情况,若是原来的许落遇见了,毫无疑问,他会因为这份关系的存在出手帮忙,毕竟那时的他,只在挥手之间,就可以轻松将那些沦为贼寇的逃兵全数屠尽。
但是现在,要他以凡人之躯,和山民们并肩殊死一战然后堂堂空冥许落,天南第一天骄,很有可能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在一场乱战中被一群俗世逃兵砍杀,就此陨落?
这一点都不符合许落一贯的思维和认知。
所以,哪怕是刚刚,以为败局已定的时候,许落也只是想着,去带上岑溪儿,安然逃遁或者至多在有可能的情况下,能多救几个是几个——仅此而已。
然而此时此刻,在他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幕令他错愕,困惑,难以理解。
上千名原本应该在祠堂躲着的村民,那些被认为没有太多战斗力,需要保护的老人、女人和半大孩子,他们在村庄岌岌可危的关头,没有逃跑,而是拎着弓箭,迈着不算稳健的步伐,冲了出来。
他们冲到了村口,大多看不见敌人,但是仍然执着的,一枝一枝的,向外射出箭矢。
这些箭矢,有的绵软无力,有的凌乱,有的甚至完全不足以飞到敌人阵之中
“怕是一个也杀不了,或运气好,杀掉了三两个,又能有什么用?他们来干嘛?”
顾不上继续困惑了。
因为,就在许落视线所及的地方,岑溪儿有些瘦弱的身影正站在春枝旁边,张弓搭箭。许落看见她的表情,有不安,有恐惧,但是仍一脸倔强的咬着牙,射出了第一枝箭,然后,又去取第二枝。
一枝敌方阵中射来的箭矢钉在了她身前不远处的地上。
许落忙跑过去,一把将岑溪儿拉到身后,有些责怪道:“溪儿,你跑来做什么?”
“我来帮忙啊!除了抱在怀里的放到了地上,剩下大家都来了唔,相公,你在就好了,我正担心你呢,四处也看不见相公你没事吧?”
岑溪儿一边说着,一边避开许落的阻隔,同时,还在往弓上搭箭。
看到她脑后的发簪,许落稍稍放心了些,而后突然又有些茫然,不知所措,“我没事。溪儿,你我们”
“相公会不会射箭?”
岑溪儿目光落在远处,又射出了一枝羽箭。
“我没试过。”
岑溪儿突然伸手拉了他一把,将他拉到身边,又拍了拍后背,“嗯,那相公站我身后,帮着搬些箭矢好了一定要当心着些。”
很多本想要讲的话都没能说出口,许落真就站在了那里,有些茫然的看着他周围,那些正咬牙不断射箭的老人,女人,还有一个个,还不及他胸膛的孩子。
“都说俗世凡人,命如蝼蚁,这就是蝼蚁们的抗争吗?哪里来的勇气?是盲目,还是其实可贵?又是什么,能让这么多人同心同命?”
“我呢?我还袖手站在这里,做什么?”
突然间,
“啊”
身边许多人异口同声的一声惊呼。
一匹战马前蹄扬起,生生在拒马桩前顿住,紧跟着,一名穿着铠甲的骑兵从马背上一跃而起,落在了拒马桩上,落定同时,手中一杆长枪便往拒马桩下的人群刺去。
第一个杀破防御的敌人,进来了也许很快,就会变成很多。
村民们日常行猎,对于弓箭或还熟悉,但持刀剑正面厮杀,几乎肯定不行。
所以,一旦一定量的敌人冲进防御,就是死局。
许落突然看见了那个正快要被长枪刺中的村民,他好像是岑溪儿家的邻居,许落和岑溪儿搬回来的那天,他也过来了,帮着忙前忙后搬东西许落记得他的笑容,很憨厚,还有,他似乎不善言辞,那天从头到尾,也没见说话。
许落还看见了,周围那些人,包括岑溪儿在内,他们的痛心和悲伤。
眼看着长枪逼近,有正面厮杀能力的马奔原和马当关几个却都还在另一边的小高台上,正不断拉动弓弦。剩下的人,想救,也不知道怎么救
许落事后回想,觉得自己当时定然是昏了一下头。
因为就在那一刻,他突然无意识的动了。他伸手从身前一名猎户的背上拔了一把长刀,跟着一步借力,一跃而起,迎了上去
长枪先一步刺在了许落身上。
“啊”
一阵惊呼。
但是下一刻,村民们看见的是许落一手握住对方枪柄,另一手,将长刀高高扬起,朝着那个正骇然抬头来看他的骑兵头上,剁了下去
人头落地
而许落,就站在了拒马桩上。
来不及思考太多,因为马上,又一名骑兵到了拒马桩前,一样的,从马背上一跃而起,朝拒马桩上跃来
这一个最终也没能落在拒马桩上。
许落双手持刀,大开大合,直接自上而下,凌空一刀将他整个劈了出去。
第三个显然想要扼住缰绳,但是架不住惯性,在马背上一个踉跄前倾
许落刚刚落定的刀势果断自下反撩而上,将这一个连人带马,劈翻回去。
第四个长枪先出
于是被许落手握枪柄从马背上挣了过来,再一刀,整个劈飞。
第五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