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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岑木方转身,“那个,他他受伤很重,已经动不了了。就剩最后几口气,我们带不出去的。我去一下就好,不远,出事我喊你啊,妹夫。”
许落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岑木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许落和王时雨坐在原地,同时都有些失落。
没隔多久,三个难民走过来,在许落和王时雨身前不远坐下,开始议论:
“妈的,老何家那个十二岁闺女可真水灵啊,看着都流口水。”
“可不是,要是以前呐,掏几十两都未必能睡上一次,何家那以前也是正经人家。现在便宜了,就一个面饼。”
“便宜?一个面饼,现在你掏得出来吗?就算你有,你舍得吗?”
“也是。唉,老子也想吃口面饼啊!”
“不过刚刚倒是有个小子偷偷跑到老何家面前,从怀里掏出面饼去换了,这会儿估计正爽呢。”
三人的议论还在继续,内容越趋猥琐。
许落和王时雨对看一眼——岑木方。
王时雨揪着岑木方的衣领,愤怒的质问着。
许落不能这么做,站一旁假装没看见也没听见。
“你,你怎能做出这等事?趁人之危,淫辱一个良家少女。”王时雨其实自己也逛青楼妓院,但那在他,在天下士子们眼中,是你情我愿的风流雅事,和岑木方如今的情况全然不同。
“我,我怎么了?”已经道歉认错过了,见没用,岑木方索性反驳道:“我这是扶危救困,我救人性命,知道吗?”
“你,你竟还有脸这样狡辩?简直无耻之极。”王时雨用神情诠释了,什么叫令人发指。
“我狡辩?”岑木方浑不吝的指着自己鼻子道:“我睡她,给她一个面饼,她就能多活几天,没准这几天情况有转机,她就真活下去了,明白吗?那如果我也像你们一样君子呢?她也许就死了,知道吗?君子、举人、秀才你们的道义,就是守着道德,眼睁睁看人去死吗?你们又怎么知道,在她眼中,身子、名节和面饼哪一个更重要?”
王时雨语塞。
“要不是老何家男人多,他想卖还没法卖呢。这里每天被人白玩的女人多了,她们敢要一口吃的吗?还不就是为了活命而已。”岑木方理了理胸前衣襟,嘀咕了两句,惬意的靠墙坐下,“累死老子了。”
这家伙真的是岑溪儿的哥哥?
许落看了看他:“你小时候不是和溪儿一样在村里长大的吧?”
按说应该叫哥的,可是他真的叫不出口。
岑木方点头:“你怎么知道?我跟你说妹夫,本来呢,我应该跟你们一样,也是有功名的。我爹娘从小把我送在镇上私塾,一心叫我考学。我也是很有天分的啊。结果,唉,一言难尽只怪家里太没用,后来供不起了,我的前程也就被他们给断送了。”
听他这么说,这么责怪以采药为生,辛苦供养他的父母许落大概懂了,“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岑木方独自说了几句,见没回应,也就沉默了下来。
隔了许久,他突然起身,跑到王时雨身边
“王兄弟,那个,我突然想起来问你个事。你老师是不是六十有余,白须很长的一个儒士?说话嗓子有些哑不时得清嗓子,咳几声眼神,眼神不太好”
“对对对,正是如此。”王时雨立即激动的坐起来。
“头上喜欢戴方巾,个子不高,有些胖对了,可能还缺牙,不仔细看看不出来,但是,应该是缺牙,没错吧?”
王时雨用力的点头,他激动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我见过,那是很好的一个老人家,不管说话、做事,都很叫人服气。原来他就是你的恩师啊,难怪。”岑木方语气感慨道。
“在,在在我恩师在哪?”王时雨结巴着,颤抖着,抓着岑木方衣袖,“岑兄,你带我去,快,带我去。”
“唉”,岑木方沉痛的摇头,“可惜,你来晚了一步。”
“什么?”
“老人家毕竟年纪大了,前些天前些天,熬不住,走了。”岑木方拍了拍王时雨肩膀。
“老师,走了?”王时雨颓然坐地。
“是啊,人还是我们几个出于敬重,帮着埋的。王兄弟节哀顺变。”
王时雨满脸是泪,颓然坐了一会儿,好不容易缓缓抬起头来,带着感激道:“岑兄,你,请你带我去老师坟前看看吧,就算带不走我想给他老人家磕几个头。”
岑木方愣了愣:“磕不了了。”
“为什么?”
“我们本来已经将老人家埋好了,可是当时当场,有人说了一句话。他说,有人已经开始吃人肉了。于是我们几个想想,这断不能让老先生的尸首遭此劫难啊于是,我们又把人挖出来,点了一堆柴火”
“好了”,王时雨抬手阻止他,缓了缓才道:“我明白了。多谢岑兄。”
岑木方坐下来,陪他一起唏嘘了一会儿,由衷的开口劝道:“等咱们回去了,王兄弟看身上有老人家留下的什么念想之物,取一件,立个衣冠冢吧。往后时时祭拜,孝心也是一样的。”
也只能如此了。王时雨颓然的点了点头。
“那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岑木方站起来,顺手把王时雨也拉了,扭头来看许落。
许落坐着不动。
因为他发现了,自家娘子的这位哥哥,真是一个“神物”啊。
难怪溪儿那么持家的人,也会轻易被他把钱骗光。
“世泽兄别急着伤心,我们再往前找找,你老师兴许还在。”许落开口道。
“啊?”王时雨懵了。
“世泽兄难道没发现么?我这位大舅哥刚刚说的你家老师的特征,一部分是你自己先前向我们描述过的,另一部分,是几乎每个老人都有的特征。他先换了用词,比如你说老师有些富态,他就说胖。然后,他又把两部分混杂在一起说,让你不能清晰判断。同时,他还一边说,一边通过你的表情判断自己说的对不对,边猜边说”
王时雨愣了愣:“见阳的意思?”
许落道:“你老师不一定死了他其实根本就没见过你的老师,更别说亲手埋他了。他这么说,只是不愿再找,急着回去。”
“你?”王时雨想明白了,回身怒瞪着岑木方。
岑木方嬉皮笑脸的摊了摊手:“我觉得应该是死了,毕竟那么大年纪,对吧?所以,我其实是好心,不想大家白费工夫这地方,早离开早好啊!”
第121章 杀,杀,杀()
以许落曾经的思维模式和行为习惯而言,岑木方这个人日后绝对会是麻烦,所以从原则上来说,就算不能杀了他,至少也应该马上把他丢下虽然,丢下他基本跟杀了他没太大差别。
只要不告诉溪儿就好了。就说找不着,她伤心一阵,总会过去的。
这么做从逻辑上毫无问题,但是当许落想到这里,想起她的脸——他不忍心再骗她了。一旦做了,那种愧疚感会一直存在心里,无法摆脱。
岑木方还不知道自己刚刚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依旧嬉皮笑脸的狡辩着,不管王时雨是怎样的愤怒。
“几位爷,那个,是这样的,你们刚刚说的话在下正好听到了。”一名四十来岁有些干瘦的男子小心翼翼的凑过来道:“你们好像在找一位老人家。”
三人一齐扭头看他,表情各异。岑木方厌恶,王时雨惊喜,许落狐疑。
“听你们话里形容那个人我可能见过。”
对方说完这一句,王时雨立即扑上去:“告诉我,告诉我老师在哪?”
那男子往后退了两步,看了看许落手里的刀,鼓起勇气竖起一根手指:“一个面饼。一个面饼我就说。”
王时雨立即转向许落,准备开口要饼。
许落起身走过去,用一个很自然的动作把刀甩起来,架在男子的脖子上:“先说吧,说对了有饼,错了没事,故意骗面饼的话,会死。”
男子被刀架着的一边肩膀往下垮,有些发颤的点了点头:
“我第一次见到那位老人家,他的衣服虽然因为逃亡脏了,但还是穿得很整齐,一丝不乱。那时他身边还有七八名读书人模样的年轻人,以及两名带刀的护卫。”
“他把带来的粮食分给挨饿的人,站在土坡上宣讲,告诉大家要相信庆皇,相信满朝文武,说关门虽然未开,但是情有可原。庆国是仁义之邦,庆皇几十年治下,素来爱民,绝不会至几十万百姓于不顾。”
“他还说正是国难当头,共御外侮的时候,我们更应互助互爱,不可为非作歹。”
男子说到这里,许落发现,王时雨眼神已经直了,因为这个人任何体貌特征描述都没做,但是他说的一切,完全符合王时雨对老师的认知。
男子继续道:“隔了几天,我第二次见到那位老人家,他步伐踉跄,身边的学子还剩下三人,其余学子和和护卫大概散伙了,不知去向。他带着剩下的人四处奔走,劝诫那些正在抢夺、欺弱的强人不可如此。他挺胸挡刀,把剩下的食物分出来一些,给最饥饿的人。不过这一次,他已经不提庆皇了,只号召难民们要团结一致求生,不可内乱。”
“然后呢?”王时雨问。
“他当天夜里四处游说,鼓动大家一起冲出去,说,就算死去十万,还有几万可活。他说,他会冲在前面。不求活,但求洒血落地,能让难民们奋起。”
“老师唉。”
“他是聚起来了不少强人。可是那些人先向他要食物,他给不出那么多。于是,他们冲上去抢。老人家的其中一名弟子抱着些食物先跑了。剩下两个拼死阻拦,被活活打死在老人面前。老人剩下的食物,身上值钱的东西,全部被抢走。”
王时雨仿佛把老人的经历亲身体验了一遍,意外的没有歇斯底里或痛苦嚎哭,他平静而麻木的问道:“老师还活着吗?”
男子点了点头:“他们没有杀他。那夜过后,老人一个人坐望兵圣山关口,整整两日两夜。先是不说话,然后开始自言自语,说什么仁义,仁者爱人,礼、义、廉、耻、忠、孝、悌君子之道,天下兴亡,民贵君轻他还念孩童念的三字经,人之初,性本善”
王时雨这个时候竟然笑了,很难看,但是确实是在笑。
因为那些在他老师口中崩塌破灭的东西,此刻也正在他心里崩塌。
“好了。”不必再判断了,许落制止他说下去,丢过去一个面饼道:“带我们去找人吧。”
“唔好”,男人迫不及待的把面饼往嘴里塞,含糊的应着,不断的点头,“我,我先说好,到时你们看见什么样,可不能迁怒于我。”
“放心,我知道。”许落有些担心的看了王时雨一眼,他依然平静,或者说麻木。
跟着那男子绕了好几个山弯,许落一行人终于在一处烂泥滩不远处停下,男子伸手一指:“你们自己看吧,就是他,脸上糊了泥,你们凑近些就能看清了。”
“能再给我一个面饼吗?我孩子还很小,她已经几天没吃过东西了。”他又试探了一句,这个谎撒得实在不高明。
“滚,既然孩子在挨饿,你一个人刚刚还全吃了?!”岑木方骂了一句。
泥滩边上,一个干枯瘦小的身躯半倚着。人应该是赤。裸的,好在浑身是泥,倒也看不出来。他上身的泥巴已经干了,包括脸上下半身则还坐在污泥里。
一动不动,看着像是死了。
许落正准备拉上麻木站立的王时雨向前走。
“嗨,老狗,给你吃的。”
突然,泥滩边有人喊了一声。
“有人给他吃的?”
许落定睛一看,被丢出来,落在污泥滩边上的,是一只破得连鞋底都已经磨光了的臭鞋。
“吃,吃,吃。”
虚弱不堪的老人爆发最后的能量坐起来,兴奋的抱起那只臭鞋,放在嘴里就咬。
“吃哈哈哈。”
“庆皇邀我吃御膳,夸我学问高如山吾皇仁德,民风淳朴,哈哈哈,吃。”
“大儒匡天下,丰城育英才,哈哈哈。”
“斗酒诗百篇,教化七十年。”
老人一边咬着臭鞋,一边不时吟唱几句。
周围一阵哄笑,就连那些其实本身已经虚弱不堪的人,都挣扎着抬起上半身,一边去看老人的丑态,一边孱弱而畅快的笑起来他们仿佛因为看见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大儒,如今比自己更惨,就有了欣慰的理由。
所以,他们孜孜不倦的戏弄他,嘲笑他,践踏他,由此来获取最后一点快感。哪怕这些人中,其实有些还曾经从老人那里得到过食物。
“大爷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