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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笑笑,跟这丫鬟说:“我叫如意,是姨娘她亲姐姐身边的丫鬟。我们姑娘来找她的,怎么,到现在没找着这里么?”
这丫鬟多瞧她几眼,原来只当青儿是个可怜的孤女,不知这会儿怎么又冒出个姐姐。这姐姐还有这么个丫鬟,那就不是简单的人家了?能用得起仆人的,再差能差到哪去?她不知道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只道:“没人来上门找过,你是头一个。那你在这里等着,我给你问去。”
如意点头应声,拽着肩上的包裹带子,自站在天井下等着。她心想姜黎还没找到这里,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不管什么原因,她找姜婧比找姜黎简单,所以还是先见了姜婧再说。这偌大苏州城,让她去找姜黎和阿香,就是一寸一寸地把地皮给掀起来,能不能找着人,都有够呛的。
她站在门上等了一气,觉得没趣儿,便抬头看这房子。这南方的房子与京城不一样,密实得很,不像北方的一进二进的院子分得清。仰头看了一气,才刚那丫鬟便又出来了,引了她往里去,说:“姨娘让你过去。”
如意便规规矩矩地跟着这丫鬟往里走,一直去到一个摆设雅致的房间方才停下脚步来。那丫鬟不往里去,只推开门让她进去。等她跨过门槛,自又关上门扇,自己忙去了。
如意不认识姜婧,这般找上门也是没有其他办法。她进到房间里面,便见着罗汉榻上坐着个绾随云髻的妇人。脸上略施脂粉,耳垂上挂着水滴玉坠子。只瞧那眉眼,就能看到和姜黎是姐妹。因她便忙上前去行礼,道了句,“姜姑娘。”
这里没有人知道她姓什么,也很久很久没有人再叫过她姜姑娘。这会儿听起来,只觉凄苦。她看着如意,十四五岁的女孩子,正是年龄最好的时候。她让她坐下,先问她:“你叫如意?”
“嗯。”如意点点头,“阿离姐姐先我一步来的苏州,我没地方找她去,只能先来找您了。贸然打扰,实在不好意思。”
才刚姜婧听婢女进来说是她姐姐的丫鬟找了来,就觉得如同在做梦一般。这样见了如意,听她说出姜黎的小名,越发觉得不真实。她看着如意,仔仔细细看这个自己不认识的女孩子。嗓子里哽了棉花一般,让她半晌才又说出话来,只问:“姐姐……她还活着么?”
如意知道姜家那件事,自然也知道她们姜家的人都遭了什么难。大约每个人都以为家里人死绝了,不敢心存半点奢望。这会儿知道自己还有个亲人活着,不是想哭,就是想笑。那种悲喜交加的心情,旁人很难体会。
如意也看着她,使劲点了一下头,“还活着,她知道您也活着,所以特意过来找您。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有找上门来。我以为她已经找来了,才直接上门的。”
姜婧捏着帕子抬手擦眼泪,缓了片刻情绪,说:“大约是还没想好见了我说什么罢。”
如意附和她的想法,其余的不去多加揣测。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姜黎在半道人遭人暗算了,根本没来到苏州。但她想着姜黎是福大命大的人,应该不会如此。再说随她而行的还有三个身手极好的人,保护应该周到的。
姜婧这会儿心里有了别样的期待,看着如意的眼神也轻柔如水。她想问很多事情,但最终都没有问出来。她的想法大约和如意没主动说的想法是一样的,她们姐妹之间的事情,还是见了亲耳听着对方说比较好。从旁人嘴里先问了,就少了味道。
姜婧没有多怀疑如意的身份,确实也什么值得去怀疑的。她留如意住下来,在家里下人住的房间里腾出地方多摆上一张床。就这点子事,还是经过了梁太太同意才办下的。梁太太也听说了她姐姐的婢女找上了门,自然问她:“怎么还有姐姐?”
姜婧便笑着回她的话,“原以为不在了,却没想到还活着,是老天爷保佑呢。”
梁太太听了这话也就没说什么,只让她自己安排。本来做人媳妇儿的就要事事依从婆婆,她这种连正经媳妇儿都不是的人,自然更低一等。若不是梁问山对她另眼相待,做姨娘的和那些做婢女的,在身份上也没差什么。
如意也是一晚上瞧下来,才发现姜婧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她看着姜婧自己去找了被子褥子来给自己铺床,觉得生受不起,自然自己上手打理。这会儿是在人家中,她一个外人,也不好多问多说什么,便是话很少的样子。
一晚上凑合过去,清晨起来自己便跟着别的下人一起去洗漱,又帮着给姜婧打了水伺候她梳洗。她没有看到梁问山,听说是最近忙,晚上回来得晚,早上出去得早。当然这也不是她该过问的事情,她只安安分分呆着,想着呆到姜黎找来就好了。
这样也没熬多久,到晌午用完饭又歇了晌后,便有婢女来传话,说又有人找上了门,找青儿姨娘。听得这话,如意比姜婧还激动,忙就去门上看去。到了门上一瞧,果然是姜黎和阿香,两人手里还拿了许多东西。
姜黎和阿香可没想到梁家门里能出现如意,惊了一跳,只问她:“你为何在这里?”
如意看到她俩便显得放松多了,笑着接过姜黎手里的东西,说:“我回去后过了一宿就来了,到了不知往哪处去找你们,只能来这里等着了。”
就这么说了两句话,姜黎便听到了一句“姐姐”。她瞬间便循着声音把头转了过去,看到姜婧的那一刻,来之前做的各种心理准备都溃散无形。眼泪一瞬间汪满了眼眶,鼻头发酸,直蹿上脑门心,把眉心也蹙了起来。
她叫不出妹妹,只上去拉起姜婧的手,眼泪啪啪往下掉。姜婧也是满脸的眼泪,一面还要笑,一面又拿帕子擦眼睛。擦了一气,拉着姜黎往里去,哭哭笑笑道:“我先带你去跟太太请个安,再去我屋里说话。”
家里来了正经的客人,自然要带去跟梁太太先问个安。梁太太看到姜黎的时候,才真的意识到姜婧原也不是普通人家的闺女。她一直疑心这个,觉得她过于大气,不像是小家小户里出来的姑娘,自然更不像她嘴里说是穷人家的孤女,卖身给梁问山是为了葬父的。现在看姜黎的谈吐打扮,再看她带上门的丰厚礼物,自然更加怀疑姜婧之前的说辞。
梁太太心里虽有疑问,但也不表露太多。瞧着这姐妹俩的神色,久别重逢的欣喜不是假的,所以也就让姜婧把姜黎带回自己房里去了。两人进了屋后,把阿香和如意也带进去,自又是一阵哭哭笑笑的说谈。说起以前的事,哭到声气哽咽,说到现在,又觉得是不幸中的万幸。
两人把各自的情况说罢了,姜婧庆幸姜黎遇到了沈翼,而姜黎庆幸姜婧碰上了梁问山。总的来说,这都是不幸中的万幸。姜婧还记得沈翼是谁,也隐约记得他的样子,与姜黎说他的时候,便说:“当初我是不是还劝过你,让你别太过分。他人不错,比我们周边那些斗鸡走狗的富家子弟好多了。偏你瞧不上,看他哪儿都不好。现在怎么,看哪儿都好了?”
姜黎听着这话打她的手,“就你最明白,你那时候不过才十二岁,知道什么?”
姜婧也打她的手,“十二岁也比你懂事许多,你打小就没有做大姐的样子。”
阿香和如意在旁看着两人小打小闹起来,也只觉温馨。不过也确如姜婧说的那样,虽然姜黎比姜婧大两岁,但瞧着却像是个做妹妹的。大约性子简单直率些,没有姜婧瞧着稳重。
姐妹相认互诉衷肠,花去小半日的时间。外头日头偏了西,窗缝间没了最后一丝光线,也就到了该分别的时候。虽这不是长别,总还是能挑起人的伤感情绪。姜婧拽着姜黎的手,依依不舍,说:“要不我去问问太太,让你们今晚都住下。”
姜黎便捂着她的手摇头,知道她的身份去梁太太面前提要求要舔着脸求,不想她那样,因道:“别了,客栈离这里也不远,方便得很。明儿我还过来看你,要不你去客栈找我也成,带我们街市里逛逛。”
姜婧听她这么说,也就点头应下了。把她们送出大门去,站在巷道里看着她们走远,一直到看不见她们的背影,才挂着不舍的神色迈开步子回家里去。进了门梁太太又叫她过去,说:“这两日一直在给你物色好的丫鬟,今儿瞧着一个还不错,明儿我就买回来伺候你。肚子里有孩子了,别大悲大喜的,伤身子,知道么?”
姜婧看梁太太对自己温和,自然什么都应下。梁太太看着她,心里却有很多想问的,最终也没问出来,想着时间多得是,再问不迟,也就放她回去了自己房里。
那边姜黎带着阿香和如意回去客栈,吃下晚饭让掌柜的给房里又添了条被子,也便歇了下来。这会儿如意过来,姜黎和阿香自然要问她京城的事情,问她为什么突然过来了。
想起这事如意还叹气,叹了好几声,方才开口道:“阿离姐姐,我也不是有意的。回去之后等着了二爷,就火急火燎把你的话跟他说了。我没想到太太在帐篷外头,把话全听去了。她知道了你一直在二爷的军营里,也认为二爷是因为你才跟着皇上的。后来老爷和大爷大奶奶也就都知道了这事,都劝二爷投靠了寿王,这跟您的想法是一样的。可能是二爷不同意吧,太太就收拾了东西要回城里的宅子去,在军营里闹了一气,也把我撵了。二爷当然不能让她走,只好就答应下来,带着大爷去寿王府上表了态。”
姜黎听着这话,无悲无喜,她坐在灯下,看着如意抠手指,过去握了握她的手,说:“知道就知道了,迟早都是要知道的。因为这个,他没能为我冒险下去,挺好。”
如意深吸了口气,抬起头来看着姜黎,半晌才又开口说:“那你呢?等一切都平静下来,你还愿意跟着二爷么?我跟二爷说过了,会在这里好好伺候你,等着他来接我们。”
姜黎笑笑,皮笑肉不笑的,“再说吧。”
如果真是这样,就算他会来接她,她也不可能跟他回去了。因为,他们之间隔着的,不止是地位的悬殊差距,还有沈翼的父母。太多难以解决的问题,让姜黎觉得,他们已经不可能再在一起。如果非到在一起,大约就是一辈子的互相折磨。她折磨他的家人,他的家人折磨他,他们彼此折磨。到时沈翼也会娶妻,那又是让人无法想象的事情。与其那样让各种俗世琐事把她们的感情消耗殆尽,还不如保留一份美好的记忆存放在那里,也当此生没白在一起一场。
晚上姜黎一个人睡一张床,阿香和如意两个人睡一张。原都不是骨架子大的人,睡一起也不挤。如意是真累的,不消一会儿就睡着了过去。阿香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入眠都是很快的。剩下只有姜黎一个人,看着房外灯灭,听三三两两脚步声消失在走道尽头。
她从京城到苏州,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两个多月很长,长到够发生许多变故。两个月也很短,短到回想起来只是眨眼一瞬。她不知道在这两个多月里,京城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老皇帝和寿王的对峙是不是还在持续。而沈翼,到底又跟了谁。
金明池的那一场政变,在不久后就在京城里传了开来,让人后知后觉,惊得眉心直跳。但这种消息往别处传得慢,更别说千里之外的苏州城。京城里的传言是,那一日金明池的水都被染红了,场景十分可怖。在那一场政变里,死了寿王,活了老皇帝,是最让人意外的,足可以拿做话本子说讲。
因为寿王兵败,所以参与了那场政变的朝臣也都在当时就赶回了家准备带家人逃亡。但老皇帝当日就下令封锁京城大小城门,涉事者一个也不轻饶。自然,一个也都没有逃掉。
沈家二老在南郊的军营,得到宫里急召的时候,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因为没被召见过,只吓得畏头畏尾的,安安分分跟着宫里来的马车进城去。到了城门边看到重兵把守,严查出入路人,才知道京城里发生了大事。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马车上也不敢议论,只在心里嘀咕罢了。
沈家二老被接进宫后,被人又领着直接去了长生殿。沈老爷平常在宫里当差,知道长生殿是皇上平日起居之所,心里自然更嘀嘀咕咕,不知道领他们来这里做什么。难道说,皇上要见她们?
然在入了偏殿看到躺在榻上的沈翼后,心里就再没了嘀咕。沈夫人在打眼看到沈翼的那一瞬间,就吓得几乎灵魂出窍。她的儿子,脸色苍白如纸,整像个死人一般。好半晌,她才飘着动作去到榻边,却连大声喘气也不敢。
她双眼睁得圆,眼泪仿佛是眸子里滴出来的,眼眶明明干得很。沈老爷站在她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