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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明大师不说一句,只冷冷看着她。
韦长欢心中泛起不安:“是不是,与我有关。”
悬明大师终于寒着脸开口:“不错,就是因为你。”
她身子一震,有些不敢继续问下去,看着悬明大师的目光里有一丝恳求:“他……会好起来的对——”
“不会!”悬明大师显出怒容:“他为了替你解菩提碎,不仅毁了自己的玄岩铠,连命,也搭上了,他这辈子遇上你,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韦长欢脑中嗡嗡,好似眼前的一切都在后退:“没有……办法了吗?”
“办法?”夜色深深,悬明大师的脸像被油灯上那点豆大的火映着,忽明忽暗:“老衲没那个本事,从阎王爷那抢人。”
“我不信!”韦长欢忽然有些歇斯底里:“我不信菩提碎无药可解,我不信!”
“他时日无多了,”悬明大师转过身:“你信与不信,又有什么用。”
今晚无风,却有薄云,一重重地将月牙掩在后头,原本就浓的夜色,再添一丝晦暗。
“请神女放过陛下,回南诏去吧,陛下也好安安静静走完,最后一段路。”雾隐一步步从廊下阴影中走出。
“这种话不要叫我听见第二遍,”韦长欢冷声,如发誓般道:“我不会让岩秀死的。”
雾隐并未为她所慑,反笑道:“郡主好大的口气,不知神女有何神方,能让陛下活?但凡有一丝可能,他也不会将你拱手交给他人,独自一人在白水等死!”
“你住口!没有我的允许,谁也别想从我这抢人,老天也不行!”韦长欢怒道。
雾隐冷漠地看着她,眉眼带着丝丝哂意:“神女之自大张狂,世间无人能及。不知神女哪里来的底气!神女你知不知道,你的张狂,害了陛下多深!”
韦长欢眉心一紧,道:“你想说什么。”
雾隐冷哼一声,道:“一次救命之恩,却要两代人来还!”
韦长欢十指在袖中收紧,等着她的后话。
“先王枉死那日,隆裕长公主就在白水,她想杀岩锤报仇不成,反落入人手,是韦夫人救了她。”雾隐冷冷看着她:“韦夫人临终前,除了把赤灵石交给长公主,还托她照看你,这遗物遗言,传给长公主,又传给了陛下,而陛下他,确也言出必行,护了你十一年,直到不能护了,想的,还是怎么能让你一世无虞。”
韦长欢怔道:“你说,他护了我十一年?”
“不然你以为你七岁时在梅里山追雪狐遇到雪豹,为何轻易脱险?你十二岁时放火烧了白水王都最大的红楼,为何不曾走漏半点风声?十三岁时不知天高地厚硬闯吞云教的天罡阵,为何一路畅通无阻?事后又能当面耻笑吞云教主天罡阵不过尔尔,且不费吹灰之力灭了它全教?神女当真以为自己上天庇佑?或是自身才可通天?一路走来就该如此顺遂?想必神女不会天真至此,应当知晓这世上从来就没有顺遂之人与顺遂之事。你以为的顺遂,不过是有人替你受了那份难罢了。”雾隐将岩秀未曾告诉她的竹筒倒豆子一般,一股脑儿的全说了。
韦长欢只觉字字诛心,胸口堵的说不出话来,呢喃道:“他真的,为我做了这么多。”
雾隐可怜地望着她,目光却不带一丝同情,道:“信与不信,神女可以当面去问问陛下。在雾隐眼里,陛下为你做的,远不止这些!神女年纪越大,惹祸的本事就越大。自去年进京与陛下相见,不过一年的功夫,就能逼的陛下为你生生废了一身已经大成的玄岩铠,你可知自废玄岩铠有多疼?你不知!但你大可以想想,若将你的肌肤从你自己身上一寸寸撕下来,能有多疼,将你身上的经脉一寸寸震裂,能有多疼,将你的五脏六腑,眼珠舌头,硬生生挖下来,能有多疼!”
韦长欢浑身都在发抖,想寻个东西靠靠,却觉得眼前的事物都在离她远去。
雾隐觉得畅快,没有停下的打算:“可你呢,你是怎么对陛下的?知晓赤灵石在陛下手上,就怀疑是他杀了韦夫人,知晓只有陛下能解开赤灵石的封印,就虚以委蛇地与他演戏,践踏他的一片真心!后来终于同陛下好了,却又因别人的三言两语疑心了他,本事不够被人掳走当丹药练了,又是陛下拼死去救你,结果呢,自己玄岩铠固化,落的一个要死的下场。可他想着的,还是你!韦长欢,你若还有心,就放过陛下吧,这般……”
“雾隐,你自下去领罚吧,领完罚后,也不必再跟着我了。”她还未说完,便被一个虚弱又坚定的声音打断,岩秀一袭雪白中衣,手扶着门框,披散的长发刚好遮住他的左半边脸
,高大的身子在昏暗的夜色中显得有些薄弱。
韦长欢看见他,眸子重新聚了光,跑过去,轻轻环住他,道:“我七岁那年遇到的那只狐狸精,是你。”
岩秀回抱住她,轻笑一声,道:“是我。”
韦长欢收紧胳膊,道:“岩秀,我不会让你死的。”
“我将大昆,也交给你了。”他岔开话题:“日后,它是大昆也好,或是并入南诏也好,都由你。”
“你别说了,岩秀”韦长欢泣不成声:“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好好,我不死。”他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韦长欢将他扶回榻上,给他输了些内力,再将他哄睡了去,已是广寒隐去,金乌初现,天空泛起了几丝鱼白,她不舍地看了眼睡梦中的他,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韦长欢要去滇南施浪诏,施浪圣兽九阴蛇的蛇胆,有续命之效。
两天后,她到了施浪诏庙门口。
“何人敢闯我诏神庙!”守庙人长矛一横,指着她问道。
“南诏神女韦长欢,要取你们庙里的一样东西。”
“拜见神女殿下,”守庙人忙收起长矛行礼:“事关重大,小的不能做主,还请神女稍等片刻,小的这就去请首领。”
“不必了,”韦长欢轻轻抬了手,抽出腰间赤霄剑:“他答应或是不答应,东西,我都要取走,你们是要拦我,还是让开。”
守庙人迟疑了半晌,下了决心一般,握着长矛,冲向她。
施浪诏庙门口,新洒上两道热腾腾的血。
韦长欢慢慢走进去,剑尖上的血蜿蜿蜒蜒滴了一路,幽深的正殿里,不用等她费心去找,九阴蛇早已睁着铜铃般的眼,吐着咝咝的信子,问着血气寻来了。
☆、等你回来
九个蛇头恍若一张大网,血红的信子犹如一支毒箭,蛇尾好似一条铁鞭,挥过之处,处处龟裂。
韦长欢穿梭于蛇身之间,只为刺出那至关重要的一剑。
九阴蛇有九颗蛇胆,却只有一颗心,要杀它,唯有一剑惯心。
施浪诏首领施川率几大长老赶来时,眼睁睁看见赤霄剑白进红出,九个蛇头仰天嘶叫却是无声,喷涌而出的血柱,浇湿了殿前四足大方鼎内的香灰。
“圣兽啊……我施浪的圣兽……”他们呆了好半晌,才哀嚎出声。
韦长欢逐一将蛇胆取出收好,准备离去。
“站住妖女!”施川愤然喊道:“你杀我孩儿,屠我圣兽,今日,我便与你同归于尽!”
她长剑一横,挡了施川的一记狠劈,便轻巧地转了个身,飞檐走壁而去。
“给我射!”施川利剑刺天,声嘶力竭地喊道。
漫天箭雨如秋风卷叶,追向半空中那抹红色。
那一日,韦长欢手掌冰焰,一身赤衣浴血,一把赤霄饮露,在施浪神庙前杀红了眼。
满身血气尚来不及洗去,又马不停蹄地赶去了梅里山。
她要借须无邪的炼丹炉一用,世上,就这么一座能受的住赤灵冰焰的炉子。
十二个时辰后,九颗九阴丹圆满成形,她小心翼翼地收进瓷瓶里,当即下山赶回岩秀身边。
亲眼看着岩秀服下一颗,对她道了声‘觉得好些了’,她的心才稍稍放下一些。
却又自边境传来大豫十万大军压境的消息,领兵的,是大豫太子倪丰化。
韦长欢命卢玄等人安排战事,自己大部分时候,都陪着岩秀。
岩秀完全清醒的时候很少,更多是半梦半醒的昏睡。
半夜子时,韦长欢毫无睡意,点了一支细烛,坐在他塌边。
回想二人走来,好似毫无波澜,却又处处是波澜,情意不知所起,却一往而深,自以为无缘风月,却任风月住心底。
命里总是有些劫数的,等过了这个坎,他们就能好好相守了吧。
她如是想。
透着月光的窗牖一暗,隐约能辩认出是个人影,映在洁白的窗纸上,像是即将开场的皮影戏。
“长欢。”那人影缓缓开口道。
韦长欢循声转过了头,并未作声,却站起身,轻轻拉开门走了出去。
倪丰化披着月色站在廊下,黯淡的眸子里透着几分疲惫。
“我总是晚他一步。”他看了她半晌,道。
他一直觉得,是因为晚一步遇见她,晚一步救她,他与她,才总差了那么一步。
“你不该来这里。”韦长欢眸光轻移,看着他的眼睛,道。
“我从未想过,我们之间会兵戎相见。”
“你是中原太子,我是南蛮夷族,你我之间,即使不兵戎相见,也永远隔着一个‘非我族类’。”
倪丰化忽然轻笑一声,笑里融了七分苦涩三分冷,哂道:“他一开始,不也是中原皇子,怎么到了他那,什么中原蛮夷,非我族类,通通都不见了。”
韦长欢听的淡然:“感觉是不会骗人的,你从来只当我是将军府的韦长欢,而不是南诏的韦长欢。”
倪丰化一时语凝,过了片刻,道:“多年同门情谊,你心里可有我一点位置?”
“有,”韦长欢没有犹豫便道:“你是我的师弟。”
“明日沙场对决,”倪丰化转身往前走:“我,不会徇私。”
“我也不会。”韦长欢也转了身,推门进屋。
岩秀竟难得的醒着,半坐在榻上,手中拿着一本册子,就着烛火翻阅。
见她进来,抬头,嘴角泛起浅笑:“刚好,我睡不着,你陪我聊天。”
“方才倪丰化来了。”韦长欢道。
“夫人真乖,”岩秀道:“果然不叫师弟了。”
韦长欢替他掖了掖被角:“我明日,要去东高延。”
岩秀皱了皱眉,忽然伸了手将她紧紧拥在怀里,一滴滚烫的眼泪,划过韦长欢耳根。
心里一万句‘别去’在唇边徘徊,却怎么也脱不了口。
……………………………………
初来大漠,但见天地苍茫辽阔,疏疏朗朗连带着心里也尽是肆意潇洒。不过一年,故地重游,却只觉莽莽黄沙,埋白骨孤魂,寂寥彷徨无人可说。
她一人一骑,走在异乡荒漠,抬头望天,北斗七星还在,招摇二星很亮,只是身边少了他。
“岩秀,等你好了,一定要再陪我来一次高延,看一会儿星星。”她喃喃细语,很快被吹散在风里。
细碎的鼓声如雨打芭蕉,或急或缓渐渐逼近,韦长欢勒住了马停在原地。
高延人,但凡要使些幺蛾子,总喜欢在夜里,这大漠里的毒日头,也照不进他们骨子里去。
她一手火焰一手剑,面无表情地了结了冲上前来的一圈人。
啪啪啪几声拍掌,一架缓缓驶来的马车里,慢慢探出个人来。
明明一身高延装束,却有着大豫文人的气质,手上拿的不是弯刀短刃,而是酒囊折扇,上唇与下巴上贴着皮肤的短短胡茬,使他看去不似少年青涩,也没有中年的世故,好似白菊经霜色渐变紫,入眼只觉,刚刚好。
“果然虎父无犬女,神女殿下,威——武。”最后两字他特意一字一顿,韦长欢听着,心中便生不喜。
她已知晓他的身份,也不绕弯子,直接了当道:“东高延王此时微服夜行,偷袭大豫边境,倒也算是个好时机,不过,若再得一样东西,必定如虎添翼。”
皋铎皓闻言先是哈哈大笑,接着才开口道:“偷袭大豫边境?有趣。不过,不知神女说的,是什么宝贝?”
“大豫舆图。”韦长欢抬手,将背后长匣扔给皋铎皓。
皋铎皓将信将疑之中带着几分跃跃欲试,待瞥见匣子右侧刻着的篆文,所有疑虑皆转为惊喜:“多谢神女,不,多谢,大昆皇后。”他学着大豫的礼仪,像模像样地给她做了个揖。
………………………………
三日后,韦长欢赶回了大昆,倪丰化的十万大军,也刚好撤退。
东高延仅仅三千人马,便取了大豫渌州城。京里传来圣诏,命倪丰化火速率军北上平乱。
西南剑拔弩张之后归于平静,岩秀却并无多大起色,还日日受着菩提碎之痛。
他每日醒着的时间越发短了,醒来只想见韦长欢,可她却反常的避而不见,每日只在他昏睡时来,睁眼前走。
她害怕,怕看见他分明痛苦,却要故作轻松,怕看见他前一刻说着话,后一刻就闭了眼。
她在他昏睡时描了他的模样一遍又一遍,自己磨墨,自己铺纸,自己画,画好了,自己锁在柜子里,偏殿里那只平顶小柜,已经快要装不下了。
“够了,”就在她用完了不知道第几踏画纸时,手中画笔被人一把抽走:“你要这般到什么时候。”
她抬头一望,是她师父,向来嬉笑的一张脸冷冷地板着,她眸中怒火转为哀痛:“师父——徒儿这回是真的,不知该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