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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头那两句最是贾母爱听的。这般话从前都是王熙凤说的,如今因萌儿太小,贾琮没事又去挑唆几句“孩子越小越离不得娘、不然将来会喜欢乳母胜过亲娘”,她连管家的事儿都没再揽上。横竖如今当家的是迎春,迎春对她这个嫂子并一双侄儿侄女尤为照看;她一个姑娘家早晚要嫁出去的。待萌儿大了些,迎春的亲事也该定了,荣国府还是她王熙凤的。故此贾母跟前最后一个奉承她开心的人都没了,这一年多极为寥落。好久不曾听到这话,骤然听起来实在顺耳。贾母登时笑开了眉眼:“你说的是,宝玉是个有造化的,你们兄弟同心起来咱们家里才有望,可莫要学你老子。”
贾琮小脸一扭:“我老子哪里不好了?”有心多说两句,又碍着林海的面子,只得咽了下去。
林海瞧他祖孙二人又有几分不痛快,忙起身告辞。贾母知道拦不住,只得长叹一声,又再三叮嘱时常让黛玉回荣国府来住些日子,林海只口里虚应了。出得门来,师徒俩皆长出了一口大气,互视而笑。
林海道:“‘遇冤不躁、有君子之风’这句话我听着别扭,当真是许任方说的?”
贾琮做了个鬼脸:“是我信口雌黄的。我又没去过他们书院……”
林海瞪了他一眼:“我说么,以许任方之才何至如此。”
贾琮伸了个懒腰,扭头望着林海笑道:“林先生,你回过家了没?你瞧着你们家里好看不?”
林海笑得胡子都撅起来了:“我乍看还以为你老子帮着请了什么大手笔的老先生。”
贾琮笑道:“艺术这种东西,天分是最要紧的。”见林海不明白,也不解释,又说,“先生可看了西边的那个客院?觉不觉得大气舒服?”
林海想了想:“可是院中植了岁寒三友的那个?委实收拾的不错。”
贾琮点头:“就是就是!我和环哥哥都已经挑好屋子了,剩下一间大的给幺儿哥哥,谁让他那么客气不先挑。”
林海啼笑皆非:“合着你们三个想赖在我家不成?”
贾琮抱着他的胳膊不撒手,卖萌道:“三年啊先生!三年!先生不想我们么?我们都想你的紧。”
林海笑得合不拢嘴,口里还道:“我倒是想维斯与环儿;你太淘气,闹人的慌。”
贾琮赖着他不依不饶,师徒两个一路折腾着接林黛玉去了。
黛玉早已整好了行装,许多物品昨日就让贾赦命人送过去、紫鹃雪雁两个在林家安顿好了才回来的。早上又得了贾琮他们的信儿,知道她父亲来了,忙往各处去辞行。迎春探春等皆恋恋不舍,黛玉笑道:“又不是见不着了,我家并不远,来日安置好了请姐妹们过来玩耍。”
这会子杨嵩也在梨香院,要接杨衡父子一道回林府去。梨香院之风气自由广阔,古今中外天上地下什么都说,上下尊卑之念淡薄,少年们皆以兄弟相论,全然不似寻常的高门大户。才短短数月,杨衡爷俩已是爱上了,不肯走;杨安更是抱着幺儿死活不撒手。杨嵩无奈,只得由着他们了。贾琮又拐到了一位靠得住的高手。
贾琮师兄弟三个并杨家父子遂一道将林海父女送回了林府,顺带在人家家里厚着脸皮蹭了一顿晚饭。前些日子幺儿不知上哪儿替他们请到了一个极好的扬州橱子,烧的一手地道的淮扬菜。林海乐的夸了他半日,还指着他对贾琮道:“瞧见没,孝顺先生不在嘴上!”
贾琮皱了皱眉眼:“分明就是在嘴上!”
众人哈哈大笑。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
却说林海卸任回京,歇了几日,拜会各色老友,顺带上苏铮家炫耀了一下几个弟子如何孝顺。苏铮自然也不示弱,显摆了半日这三年孩子们如何给他长脸、还拿出贾琮孝敬的羊毛护膝并半截手指的小羊皮手套来,得意洋洋道:“戴着这个冬日写字极便宜、又暖和。”
林海心里不痛快,出了苏家的门便命一个小子往荣国府去,让贾琮立时替他做两幅半截手套来。贾琮啼笑皆非,道:“这会子越来越热了,要手套做什么?临近冬天自然会替先生预备下好的送去。”林海听了这才作罢。
乃又往贤王府去了。
司徒磐正在屋中练字,见他进来方撂下笔笑道:“可算是想起我了。”
林海坐下静了片刻问道:“出了什么事么?我回来那日进宫面圣没见着王爷,便觉有几分诧异。后与圣人说了半日的话……”
司徒磐苦笑道:“也不知是哪位的手段,我查了许久没查出来,最后还是戴权露了半句话,说是幸而贤王忠心,如有反意随时可成。”
林海惊愕:“这……这……”许久方摇头,长叹一声,“伴君如伴虎。”
司徒磐也摇头:“我本无意朝堂,只是如今我那些哥哥们愈发同心起来,使了许多手段皆挑拨不动,倒是他们反间计成……刘公公也老了。”
林海又默然了会子,道:“我在江南还有一件大事,因心中有所犹豫,不曾先奏与圣上,且来与王爷商议。”
司徒磐问是何事。
林海低声道:“我只知道盐课一系的事,旁的委实不查。王爷且查查江西总兵徐宏近年可有贪墨或是吃空饷。”
司徒磐嗤道:“查什么?他哪年没有贪墨?江南贪墨的里头最大的便有他,空饷也是他那里最厉害。若依法来办,砍个十次头都不止。早年还查过他,后来实在查得怄气,干脆不查了,单等老头子走了再算。”
林海又问:“可有法子对付?”
司徒磐叹道:“若能对付何至与此。他是个有本事的,又唯老头子之命是从,眼下我们还被老头子掐着脖子呢。另有,他手中兵将不少,又知道笼络人心,得了好处从不自家独占,整个江西的武官都让他养的肥肥的,江西巡抚在他下头一个寻常偏将跟前都须得恭维讨好。纵然老头子自己想对付还得掂量掂量他下头那些人。”
林海叹道:“这样的人能不反么?”
司徒磐大惊:“他有反意?不能的,当年在南疆被擒他宁死都不肯叛。”
林海冷笑道:“当年是哪年?当年他有这么多财产儿女?当年他有这些手下?再者,他才五十多岁,显见是能活过老圣人去的。王爷方才也说了,单等老圣人走了再算,他自己岂能不知。”他顿了顿,道,“徐宏保不齐已在募私兵了。”
司徒磐倒吸一口冷气。半晌才说:“你可有实据?”
林海摇头:“没有,只是猜测罢了。四年前有个私盐贩子死在一个铁匠铺,扬州知府查的是那铁匠暗自参与了贩私盐,因分赃不均打死那贩子逃了。那案子虽小,却有些奇怪之处。我本欲从京中回去再查查,偏当日最要紧的一个证人之父乃是老圣人的一位钱袋子,并与两三位王爷皆有牵扯。后圣上命不用再管老圣人之事,我便撂下了。许久之后我偶然察觉那证人竟是个冒牌货!可惜人事已非,时隔太久,再查已查不出什么来了。”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来,“此物乃是从那私盐贩子身上取得的,极为含糊。当日那冒牌证人便哄骗我说此物记录的是私盐。”
司徒磐接过来瞧了瞧,那是一本小账册子,里头记的仿佛是买柴买碳,多少铜钱买若干柴碳。
林海道:“只是扬州左近的柴碳皆非这个价。若把它改作私盐,我套了许多种法子,以大盐枭来看勉强能通。然而那个私盐贩子绝非大盐枭。若有那个大一个盐枭林某竟不知道,岂非白在南边盐课上呆了那么些年?”
司徒磐问:“依你看,这账册子记的是什么?”
林海道:“那个不见的铁匠乃是淮扬一代极著名的巧手,姓王,人称菜刀王。既然与他纠葛在一处,最大的可能就是兵刃。”
司徒磐脸色一变。
“依着上好的刺刀之价钱来看,他这账目中的‘柴’价将铜钱换做银子倒是说得过去,碳价换做银子也与一整套军中铁甲之价相当。”
假此物之名义做彼物之账本是做假账的寻常手法。司徒磐将那册子翻了翻,越翻面色越难看,终是“啪”的砸在案上。过了好半日才问:“何以知道是徐宏所为?”
林海道:“那私盐贩子便是从豫章来的,故此我先疑心徐宏。自然也保不齐是旁人。”
司徒磐心中默默将南边武将一系从头到尾反复掂量了个个儿,终于道:“唯有他了。”
林海点点头,道:“此事太大,又皆为猜测,我不敢冒昧上奏,故此先来与王爷商议。”
司徒磐叹道:“如海啊,你也是愈发谨慎了。你单领着盐课一系,许多事委实不知道。既有疑虑,若早些密报进京,我们也好早些动手查去。”
林海垂目道:“确是我思虑不周,平白纵容了他约莫两年。”
司徒磐又将那账册子拿起了细看一遍,道:“依着这数目,徐宏胃口不小;加上空饷人数划归他的私兵便愈发了不得了。也不知江西这会子成了什么样子,他纵然当下便与朝廷翻脸,佣兵一方保不齐是能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这两年纵容的也好。他既有察觉,若当时便死咬着查下去,只怕行事愈发紧密,未必好查;万一逼反了他就愈发麻烦了。”
林海拱手道:“多谢王爷不责之恩。”
司徒磐微笑道:“我说的是实话,并非替你开脱。只是到了三哥跟前,只说你当年得了这本账册子觉得奇怪,却一直不明所以,今日特拿来给我瞧。我二人分析了半日方推测出前头这些,大惊,我这就进宫面圣去。”
林海忙躬身行礼:“谢王爷代为遮掩。”
司徒磐摆手道:“你我二人多少年的交情,何来这些虚礼?你不别扭我都别扭。”
林海轻轻一笑,起身告辞,司徒磐送他到书房门口便止步了。才回到案前拿起账册子,林海又回来了。
他苦笑拱手道:“方才忘了一事,求王爷帮忙。”
司徒磐笑问何事。
林海摇头长叹道:“荒唐啊!实在不知如何启齿。身为朝廷命官我都觉得丢人的紧。”遂将杨衡被冤前后说了。他虽知道劫狱的是荣国府的人,只说那人乃是“杨衡早年在绿林的朋友”。末了道,“只怕是五城兵马司根本查不出真凶是谁,又为镇国府所迫,才随便寻了个顶罪的。偏顶罪的又让人救走了。”
司徒磐闻言愣了半日,也苦笑:“虽然荒唐,倒是不奇怪。”
林海道:“杨衡这些年早已改邪归正,实在难得。我才刚进京,又不便大费周章同赵大人不虞、里头还牵连着镇国府。况他那朋友救他出来也是非法。有心就这么算了,赵大人这般一弄,他的户籍怕是都让人销了。”
司徒磐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横竖赵承心中清楚是怎么回事,纵然路遇杨衡也不会多言的。户籍好办的紧,我使人说一句便是了。”
林海忙拱手道谢,乃再次辞去。司徒磐命人取衣裳来换了进宫。
圣人刚给太后请罢安回来,正满腹烦郁;听他说了徐宏之事大惊拍案:“好大的狗胆!”
司徒磐道:“只是我与林大人的推测,也不知是不是。”
圣人乃将那账册子拿起来翻了翻,问道:“你二人已对过军刀与铁甲的价钱了?”
司徒磐道:“是。林大人因那嫌犯是个铁匠,猛然猜会不会是兵刃;我立时命人去营造坊打听的。倘或我们猜的属实,他这个比营造坊的造价高些,却极为相近。若是有人在江南私造兵甲,许多原料都不容易得,自然会贵些,倒也说得过去。”
圣人听他说的实在便信了,点点头:“如此怕是八。九不离十了。”
司徒磐道:“毫无实据,也奈何不得他。眼下要紧的便是使人去查证。”
圣人冷笑道:“要实据何用?从前的实据还少么?能奈他何?”
司徒磐道:“那些罪名老头子皆不以为然,与造反岂能一样?他必不会再包庇徐宏了。”
圣人捏起那册子来阴恻恻的冷笑道:“此物就是实据。你且查去,若查不到便以此为据,再做出些子旁证来。能搬倒徐宏也算废了老头子一臂。”
司徒磐道:“若当真如林大人所猜,徐宏必不肯平白服罪,他手里的兵力怕是不好对付的。”
圣人皱了皱眉:“先查清楚再说,烦劳九弟了。”
司徒磐想了会子,道:“只是如今我刚接手周延的人不久。此人实在不是干这行的料,手底下无能者众,我只怕须得从头招募合适的人手。徐宏若有心造反,必有所防。我手边这些废物怕是查不实在。三哥,可否从刘公公手里调两个人能干的给我。”
圣人道:“这个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