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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环登时皱起眉头:“那家没听过四姐姐的名头么?”
贾珍重重一叹:“你姐姐当年说错一句话,在京中的名声都坏了。难得有人竟不嫌弃她。”
贾环冷笑道:“四姐姐人物品格本事,不嫌弃旁人也罢了,谁那么大脸面嫌弃她?”
见他面色不善,贾政咳嗽了一声,斥道:“不许胡说!”
贾珍乃伸出大拇指来:“京里头有名的爷们,人物儿模样儿门第根基都好,也不知你姐姐哪世修来的福分,我是做梦都想不到的。就是昭武将军卫府的大爷,卫若兰!”
“咳咳咳咳……”贾环平白的呛着了,从惜春屋里跟着过来的那媳妇子忙上前替他捶背。老半天,贾环啼笑皆非道,“卫若兰当真是运气好,琮儿可巧不在京中。那小子要是在,准保一群打一个把他揍成猪八戒!”
贾政又咳嗽一声:“胡闹!”
“卫家如今那位卫伯母,我们不知道也罢了……”一个极擅后院争斗的女子,替她挣得太太地位的儿子娶妻,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会如何待儿媳妇。贾环连连摆手,“珍大哥哥你别胡闹了,四姐姐不会瞧上他的。”
贾珍顿时撂下脸来:“卫大哥儿样样皆好,她上哪里求这么好的一个夫家去?她那名声,满京城怕是没第二家敢娶了。再说,妇道人家,在家从父、父死从兄,哪里轮的到她瞧得上瞧不上。”
贾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子:“那是寻常的女子,四姐姐可是个泼妇。我劝珍大哥哥莫要惹她。这些年她走南闯北的什么没见识过,数月前还做了一桩关乎社稷的大事,根本不是你这个只得了个三品威烈将军虚职的哥哥惹得起的。”
贾珍大惊:“什么走南闯北!她这几年不是在琏儿那里?”
“只呆了一阵子。”贾环道,“因四姐姐想出去游历天下,大伯便替她安排了车马保镖,护送她将九州踩了一圈儿,才兜到燕国,过几日还有陈国要去。”
贾珍跌足道:“赦伯父不是胡闹么!哪有女孩儿家游历天下的!琏儿怎么没拦着他!”
贾环撇嘴道:“大伯素来胡闹,又不是这两年才胡闹。琏二哥哥是儿子;老子要胡闹,儿子哪里拦得住。珍大哥哥胡闹也没见蓉哥儿拦住你。”
“……”贾珍一噎,半晌,恼羞成怒,“横竖婚姻大事父兄做主,由不得她的性子来。再说我已应下了。”
贾环耸肩道:“无所谓,横竖我已告诉过你了,你非要执迷不悟我也管不着。你若真把她惹火了,可别怪小弟我袖手旁观!我是不敢惹她的。”贾珍见他说的大方,心下便有几分虚,目光踌躇不定。贾环乃叹道,“珍大哥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小弟再告诉你一句话:四姐姐么,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旁人玩骨牌、玩围棋子儿、玩绣花绷子,她玩天下大局。你若不信她有这本事,只管去问燕王。”乃不再多言,站起来向贾政再行了个礼,拿起脚来走了。
贾政贾珍二人大眼瞪小眼瞪了半日,贾政谨慎道:“要不,去问问燕王?”
贾珍白着一张脸苦笑道:“侄儿哪里敢……要不,叔父替侄儿去问问?”
贾政道:“哪里有我去过问这等事的,我若想问无非派环儿去。”
他叔侄二人推来推去,贾环却命人拉马出府。本来一径往卫家去的,他终究性子平顺些,才走过两条街,忽然自言自语道:“如此好的热闹怕是这辈子都再见不着了,我着什么急!”遂拨转马头回家,只做方才没出去过。
荣禧堂那二位扯了半日不曾扯出结果来,贾珍辞了贾政的饭回宁国府去了。待大伙儿都歇过午觉,尤氏又过来了。不敢就去找惜春,特去了邢夫人院子烦请她一道过去。邢夫人也得了信儿,思忖会子,先打发人赶着去告诉贾环。
贾环一听蹦了起来,笑着在屋里转了两圈,反倒问那个来的丫鬟:“你说我是悄悄看热闹去好、还是躲出去好?”
那丫鬟忙说:“好三爷,我们太太往年与四姑娘不大说话,有你在岂不是更方便些?”
贾环想了想,贼兮兮道:“周姨娘昨儿让我去看玦儿,我还没去呢。”乃挥了挥手,一溜烟儿跑出去,先打发了个人去吴家、告诉吴攸说有人来向他四姐姐求亲,而后方往周姨娘院子而去。
那丫鬟愁着眉回去禀告了邢夫人;邢夫人抬头瞧着尤氏满面殷勤,捏了捏衣角,命人领韩全来一道过去。
惜春听丫鬟说她二人来了,忙撂下手里的笔亲来门口迎进去,又命上茶,礼数周到严谨,使人挑不出一丝错儿来。她并不知道韩全身份,当日回府贾环也只说了是邢夫人养的,故此又给了韩全两个荷包,让他坐着吃果子。
邢夫人尤氏坐了片刻,尤氏咳嗽两声。邢夫人乃道:“四姑娘,你嫂子今儿来只为了一件好事。”
惜春扮作无事人一般:“什么好事?”
尤氏忙说:“想来四姑娘也听说了,今儿早上有昭武将军府托的官媒上门,想替他们家大爷求姑娘为妇呢。那可是堂堂将军府的大奶奶,好不威风体面!姑娘进门便可管家理事、执掌门庭,岂不是好事么?”
惜春微笑道:“是么?怎么我竟不知道的?他们家并没有人来见我啊。”
尤氏道:“姑娘说笑了,哪有媒人来见姑娘本人的?自然见的是父兄。”
惜春举起茶盅子来小饮一口,款款的道:“若是姑娘自己做不得主的,自然见的是父兄。若是姑娘自己做主的,见父兄何用?父兄说的话并不作数,不过白见一场、吃些茶水说些客套话罢了。”
尤氏才想笑,见她那模样又笑不出来,乃看着邢夫人。邢夫人忙说:“姑娘又说笑话儿。”
惜春端端正正坐着,脸上连个笑纹都不带,看着她道:“婶娘瞧我的神色,像是说笑话儿么?”
邢夫人强笑道:“自古以来,婚姻大事哪有女孩儿家自己做主的?”
“有啊!”惜春道,“司马道福。”
邢尤二人面面相觑:“这个司马道福是谁?”
惜春道:“是个晋朝女子。她先瞧上了一个叫桓济的,成亲后发觉这个桓济没什么本事,便与他和离了。后来又瞧上了一位擅书之才子王献之。王献之本与其妻伉俪情深,司马道福之父有些本事,强命他二人和离、替女儿抢了王献之做丈夫。”
尤氏忙说:“那是人家老子有本事!姑娘,咱们家老太爷却是早走了。”
惜春微笑道:“我虽没个有本事的老子,却有几个有本事的兄弟,兼我自己也是个有本事的。嫂子,你回去告诉哥哥,让他不必操这份闲心了,多养几个小老婆吃酒是正经。”
说的尤氏面红耳赤。半晌才说:“我知道姑娘瞧不上你哥哥……只是卫家那婚事实在是极难得的。”
惜春道:“嫂子说的难得,便是为一家的大奶奶?”
尤氏满面堆笑道:“可不是?来日那阖府上下不都是姑娘的?”
惜春瞧着她道:“既这么着,如今你们那府里阖府上下都已经是嫂子的了?嫂子怎么还不将我哥哥那些混账老婆撵出去?”
尤氏哑然!悲从中来,哭道:“姑娘何苦来挖苦我,你哥哥哪里是我能动的。”又瞧一眼邢夫人,“你伯父也不是你婶娘能动的不是?”
惜春道:“婶娘贵为荣国府大太太、嫂子乃是宁国府当家主母,并从前得了两府上下无人不赞的前头那位小蓉大奶奶秦氏,哪一个不是嫁的鲜亮气派?”屋里顿时寂然。半晌,惜春道,“我若只是个弱女子,说不定唯有听天由命一条路了。幸而如今我已有了些见识,又有几个好兄弟扶持。嫂子,你回去告诉珍大哥哥,他若是真心为我好的、还请他放心,我自己的事自己有盘算;他若想从我头上得什么好处,只管死了这条心,莫指望我给他留什么颜面。”
正文 第294章
却说吴攸自打去南边当了海盗便没回过京城,这次回来得空便围着爹妈转悠。他娘瞧着他便乐呵呵的,他爹吴豹子也干脆不去马行了、就在家陪儿子。
忽有荣国府之人过来传信,说有人向四姑娘提亲,惊得吴攸跳起来喊:“不可能!”过了片刻又问,“你们三爷还说了什么?”
那小子道:“没了,让我说完就回去。”
吴攸思忖片刻,笑道:“无事无事,你回去吧。”打发他走了。
他老子娘互视一眼,有些疑惑,吴豹子问道:“你不是护着四姑娘四处卖方子吗?”
“是啊。”吴攸伸了个懒腰,随口道,“四姑娘之事哪里是贾珍能做主的。”
吴豹子道:“你还是赶紧过去瞧瞧,环三爷不会平白的让人来告诉你一遭。”
吴攸哼道:“他就是想看热闹,我才懒得成全他。”
他母亲瞧他眼角眉梢皆是笑意,顿觉事情不对,试探道:“看什么热闹?”
吴攸摆手道:“没什么,您老别问了。”见他母亲依然目不转睛,有些无措,随意寻了个借口就想往外溜。
他母亲灵光一闪,立时明白了,喊道:“你快些上荣国府去!”
吴攸一面走一面说:“不去——”
他母亲急的跺脚:“快去!无论如何得去!不去不许回来!”
吴攸听了心中有些异样,嘴上仍逞强道:“我去作甚?平白多余!才告诉您老的,四姑娘哪里是贾珍拿捏得动的。”
“你懂什么!”他母亲摔了手里的针线笸箩,“你得着急!着急明不明白?看笑话也得让人看!快些去!”吴攸登时醍醐灌顶,“哎呀”一声拔腿就跑。
他老子不曾转过弯来,指着他的去处问道:“这是做什么呢?”他母亲笑而不答,从炕上拿回针线笸箩,命丫鬟穿针。
吴攸快马赶到荣国府,从梨香院进去。他对府里极熟,横竖如今姑娘们的院子唯有惜春住着,一不做二不休,来都来了还管别的么?遂翻墙而入,不一会子便循着人声摸到了惜春绣房窗外。窗户本是开的,帘子也拿钩子勾了,吴攸侧身窥视,里头坐着好几个人。他附耳贴上墙根,听见有女子啜泣声,仿佛在哭什么并无父兄扶持之类的。随即听见惜春的声音,不禁一笑。
却听她道:“我劝嫂子,只捡自己爱吃的命人做来吃、做些自己爱做之事,别再管他了。或琴或书或绣,抹骨牌得成一技也好,自己寻乐子去。”
另一个女声道:“你瞧瞧,我自打得了全儿,日子立时有了滋味,老爷在不在京城也顾不上了。”嘀嘀咕咕没完。
吴攸听了一阵子,觉得她们太絮叨,想来四姑娘也不爱听,乃学了一声猫叫。因瞧见里头贾惜春身子颤了颤,干脆坐到窗下仰起脸无声大笑。忽然,窗户上探出了一颗脑袋,吓了他一跳!定睛一看,是个五六岁的小男娃,胖乎乎的脸蛋子,头顶扎着总角,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吴攸忙伸手指压在唇上“嘘”了一声。那小男娃眨巴眨巴眼睛,也“嘘”了一声,又看了吴攸会子,缩回去了。
没过多久,就听见里头有人在告辞。吴攸偷瞄一眼,果然见惜春送人出去。一时她回来,命丫鬟将前儿从海货铺子里拿来的铜盆大的西洋雕花玻璃镜捧到桌案上,她自己把镜子转了转,恰照见窗外。吴攸便趁她的丫鬟出去剪花儿,悄悄从窗下探出头来,在镜子里对着惜春招了招手。惜春抿嘴一笑。吴攸不禁欢呼一声,立时捂住嘴。
乃撤身闪回墙后,蹑手蹑脚绕开外头的丫鬟婆子,翻墙走了。待他回到梨香院,长出了一口气,拍着胸口道:“幸而没让环哥儿看成笑话。”
这会子贾环还在周姨娘院中逗奶娃娃玩。一时贾政使人过来,让他往卫家去一趟,只说既然四姑娘不愿便罢了。贾环叹道:“到了最后又是我!”没奈何,回屋换衣裳去。
乃骑了马奔去卫家,来到他们府门口只说求见他们大爷。不多时卫若兰亲迎了出来,含笑道:“兄弟来得好急。”
贾环在外头终究斯文些,老老实实作揖道:“卫大哥,冒昧来访,实在有要事相商。”
卫若兰笑道:“为兄明白。”忙将他让到自己的书房,又命人上了茶水点心。
贾环也顾不得吃点心了,以目示意他将服侍的人都撤下去,低声道:“怎么好端端的,你们家会上我们东府里去求亲?卫大哥难道不知道四姐姐早已是我们府里的人了、他们说了不算么?”
卫若兰一怔,旋即拱手道:“实在抱歉的紧,我们府中绝无冒犯之意。虽早知道四姑娘是养在你们府里的,因想着终究是宁国府的人,三媒六聘之礼终究要从那府里走的。”
贾环叹道:“如此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