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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听了“吃大户”三个字,臊得满面通红。他素以为自己出身富贵,不愁吃穿,能在荣国府里呆一辈子。不曾想这些都不是他的,不过暂借罢了。一时心中汹涌。
贾琮又说:“论起来咱们算是运气极好的,家里竟能包办教咱们读书写字兜些学问。寻常人家都请不起先生的。宝玉哥哥若没别的事,我要练字了。来日我得的家产比你还少些呢,我可不想日日来琏二哥哥家里靠奉承二嫂子打秋风。”说着扭身练字去了。
平日他的字并不好;今儿宝玉在旁看着,他心思极为集中,竟写的高出平日三分来。宝玉怔怔的瞧着他一个六岁孩童认认真真一笔一划的,顿觉羞惭。半晌,他忽然问:“琮儿,你可知道林姑父为何生气?”
贾琮吓了一跳:“哈?”
宝玉道:“你知道。人人都知道,只没人告诉我。那日,你敷衍我呢。”
贾琮撇嘴道:“人人都知道,只因人人都应该知道。你不知道才奇怪呢。那个还用得着人告诉?”
宝玉遂向他行了个礼,不则一声。
贾琮叹了口气,撂下笔:“老祖宗实在疼你,故此将你于林姐姐养在一处,指望有朝一日你们能日久生情,让林姐姐喜欢上你,这样来日说不定她就可以拼死拼活的要嫁给你,林姑父奈何不了她,保不齐也只得应了。”
宝玉起先还有几分遐思,听到后头大惊:“林姑父不想答应么?”
贾琮好笑的看着他:“林姑父凭什么想答应?你又穷、又不爱念书。他一个探花出身的二品大员,凭什么答应把女儿嫁给一个从五品员外郎的次子?老祖宗那是替你谋林姐姐的嫁妆!她也知道你养不活自己、她也知道林姑父看不上你。她特与林姐姐养在一处,乃同二太太帮你贪墨公帐是一样的。”
这些话内容多了些,宝玉许久回不过神来。“林姑父不想让……”他脸色一红,半日,顾不得臊说,“林妹妹……嫁,嫁给我?”
贾琮不禁扶额:“林姑父吃错了药才会想把女儿嫁给你好不好?做亲要门当户对,你们根本不登对好不好?老祖宗这是背着林姑父玩阴招、特特将你两个放在一处,保不齐来日可以传出去些话毁掉林姐姐清誉、逼林姐姐嫁给你!你到底明不明白‘一桌子吃一床上睡’是什么意思!因林姑父家唯有她那一个独女,林家的家产来日都是她的嫁妆。老祖宗恐怕有一日她去了,你喝西北风,特替你谋林姐姐做亲呢!”
抬头一看,宝玉又成了个泥雕木塑的菩萨。
贾琮想着,早晚得给他一棍子,不如干脆打到底,遂接着说:“另有,听闻你日日去寻薛家姐姐玩,想来那也是二太太的意思?其实二太太的心与老太太是一样的,不过她谋的是薛姐姐罢了。人都说,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说的就是薛家,好富贵气派。薛大哥哥虽人混蛋了些子,对薛姐姐是极好的,薛姐姐的嫁妆也必然不在少数,横竖能养的起你后半辈子。宝玉哥哥好福气,你才这么点子大,老太太二太太都开始替你谋媳妇的嫁妆了。”
这会子123言情正领着潇。湘蓝翔紫光三个小的将耳朵贴满了门在外头偷听,闻言不禁笑出声来。唯有红。袖是个正经人,自坐在廊上做针线。
这些话都是贾琮自己信口胡言的、没半分证据。偏宝玉是个老实人,都信了。不禁五雷轰顶若干次,又傻了。
贾琮遂自己练字,不搭理他。练完见他还在发呆,又去外头打拳,顺带瞥了123言情她们一眼,123言情等又没忍住笑。半日,他打完了,因回来将宝玉摇醒:“喂,醒醒啦~~你该回老祖宗院子吃饭了。”
宝玉忽然“哇”的哭了出来。
没奈何,贾琮只得抚着他的后背哄:“哎呀~~宝玉哥哥乖啊~~可怜我一个六岁小儿要哄哥哥,别人家都是哥哥哄弟弟的。”
宝玉让他说的都不好意思哭了,只得擦了擦眼泪。
贾琮觉得他可怜,又安慰道:“也不能赖你,老祖宗将你当两岁的孩童养着,以为什么都不告诉你、让你跟个睁眼瞎一般活着就是为你好。林姑父都说你可惜呢。”
宝玉登时抓住了他的胳膊:“林姑父说我什么?”
“他说你可惜。”贾琮道,“你天资聪慧,若是好生上进保不齐能有个好前程。却让老祖宗溺爱得如懵懂幼童,来日恐有伤仲永之叹。要说干净,世上没几个是干净的。无他,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子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林姑父那样的大约算是朝堂上最干净的人了。如今他既能为官做事又能干净,你如何不能呢?干不干净,在心罢了。”
他这番话说得颇急,本以为宝玉恐怕一时半刻听不进去。不曾想宝玉方才那半日已是想了许多事,仿佛寻不到出路,这回竟得了明灯一般,渐渐眼神都亮起来,如游戏里头帐号解冻似的满血复活。又立在原地想了许久,贾琮都快要不耐烦了,他忽然一躬到地,走了。
贾琮在后头瞧了瞧他,悠悠的长叹一声:“单纯真好。”因喊人吃饭了。
这会子才出腊月,天气颇凉,贾母又日日生气,不久便病了。贾赦等的就是这个,一头使人在药里做了些手脚,贾母竟病得愈发沉了些。趁她昏昏沉沉的那几日,贾赦使人堵了贾母的院子,将她那一干忠心的老仆全家悉数或卖或放,赶出府去。又从城南大宅调来许多秦可卿教导过的、只认得大老爷的人,把持了各处要紧的位置。鸳鸯等虽知道,并不敢说,恐加重贾母之病。
又过了些日子,城南那边的人过来更多,府里的人或卖或放,只留下大房几个主子最信得过的心腹。待贾母终于痊愈,管事上的人她已然一个都不认得不说、阖府除了各房贴身伺候的丫头小子们,已经都换上了大房的人,贾母再说话已是没人听了,不禁心都凉了,好悬又气病一回。她倒也稳下心来,横竖都是人,要收服几个探听消息倒也不难。反倒是这些日子宝玉极孝顺,日日在她床前侍奉汤药,又听闻他近日念书用功的紧,不由得老怀大慰。唯有元春的前程迟迟不见响动,暗自着急。
至此,荣国府的下人只得年前十之二三,且悉数换成贾赦的人了,大房终于把持了阖府。
正文 第五十一章
如今荣国府内大局已定,贾赦便有几分兴头上来,预备寻个借口、趁如今开春渐暖将贾政轰出去搬回荣禧堂。幸而他如今颇为信任龚三亦,事先与他打了声招呼。
龚三亦闻言连连摆手:“万万不可!如今圣人对你打压存周不闻不问便是这个缘故。你但凡还住着花园子一日,明面上便是他占着上风,亦有史太君依然握着权柄之意。你若当真住进荣禧堂了,保不齐你们家那位大姑娘的事儿就误打误撞、弄假成真了。须知平衡之道乃是司徒硠惯用计策。”
贾赦吓得赶忙打消了念头,道:“多亏了先生,还是实惠要紧些。”又将贾琏喊过来叮嘱一番“在衙门里头不得张狂”云云。
贾琏如今在衙门时日不短,也算明白了些官场事物,口里连连称是,回头向凤姐儿苦笑道:“老爷还特吩咐我不得张狂,我一个拿向后宫进宝换差使、拿银子换了个虚从四品官衔的,上哪儿张狂去?幸亏二婶子那些银子帮了我们衙门许多,不然同僚非踩死我不可。”
凤姐如今大权在握,傲然道:“爷如今官帽子比他们高两级,压都压死他们,怕他们作甚?谁敢给你脸子瞧,你打回去便是,让他们一个个给脸不要脸。”
贾琏嗤道:“你懂什么?户部这样的地方哪有好惹的,我不夹着尾巴做人已是不错了。当外头也如内宅么?你在里头这般兴风作浪的还不是老爷与我将大事定了。”因扭身出去。
倒是平儿过来劝道:“二奶奶,只怕外头艰难,二爷也不好过呢。”
凤姐儿向着门望了半日,冷笑道:“但凡用的着我,便笑脸相向;一句话不中听便给我脸子瞧。”又唾了一口。
平儿再劝:“话虽如此,终归他是爷们,奶奶且担待些。”
凤姐儿吊起眉瞧了她一眼:“罢了,你也不用这般黑天白日的护着他,谁稀罕呢。”因赌气往炕上躺着去了。
平儿又赶着劝了几句,见她不理睬,只得立在炕旁伺候着。
另一头,龚三亦见秦可卿委实是个人才,干脆请她镖局来帮着管理内务。秦可卿一条命都是他救的,如今也不是什么公侯府邸的主子奶奶了,还有什么二话?兼之秦家并没有多少产业,秦钟还要念书、秦父还要养老,经过前头了这些事她也无须计较什么地位体面了,故此以“秦娘子”之名来太平镖局管理内务。太平镖局的开销如今挂在荣国府,薪水自然高的很。
镖局立时炸开了锅。往日她在城南大宅的时候就有止不住的消息传来,镖局许多人都深羡她许久了。如今见了真人,方知住在城南那边的兄弟所言不虚。一个个精神头比吃了仙丹还足些。又见她话也清楚、理也公道,又知道刚柔并济,竟比那秦三姑还受人爱戴。暗地里都说:“姓秦的女子个个了不得,都又能干又貌美。”
柳湘莲更是惊为天人,日日围着她转圈儿。秦可卿如今早对男人灰了心,又出来挣钱养家了,哪里有那份心思?只以礼相待罢了。柳湘莲心里着急,见她与贾琮极熟络,又悄悄拉着他问来历。
贾琮心想,他两个容貌上倒是配的过去,因瞥了他一眼:“秦娘子是从前嫁过人的。”
柳湘莲问:“她是寡妇么?我瞧她倒是时常穿些鲜亮的颜色、偏又说没有夫家。或是因故和离了?”
贾琮摇头:“那倒不是。”
“那是何故?”
贾琮撇嘴道:“嫁过去之前只合了她与前夫的八字,原是不错的。谁知前几个月冒出来个老道士替她重新合了她与公婆的八字,竟命犯白虎,她就被出家了。”
柳湘莲一愣:“出家?”
贾琮道:“被、出家。她如今头发还没长长呢,是我请龚先生绕弯子替她使了个障眼法还俗的。”
柳湘莲何等聪明,瞧秦娘子那通身的气度便知道她来历不凡。他本也是个朋友多消息广的,因命犯白虎而让夫家送尼庵的贵族女子恰又姓秦的、又与贾家有关联,稍想了想便猜着了,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贾琮道:“我知道依秦娘子的才貌,若是个寡妇柳二哥你是大约不会介意的。如今……”他歪了歪脑袋,觑了柳二郎一眼,“她是个白虎星,你还敢么?”
柳湘莲一个刀尖上玩命的镖师哪里介意什么白虎星?不过因着他与贾蓉也认得、求娶他的前妻恐怕颜面上不方便罢了。一时满面踌躇。
贾琮在旁翻了个白眼子,扭头就走。柳湘莲张了张嘴才欲喊他,又罢了。
京城里头诸事渐平。因国库银子已还了,龚三亦道如今不便继续劫掠豪奴,怕是圣人当真眼红,让大伙儿暂且歇会子;而他因还在筛选占山为王之处,故此依然打理镖局。贾赦干脆将贾四以“大掌柜”之名悄悄使去江南,去金陵老宅那儿清理留在那边的下人。他这会子也发起狠来,不是自己的人一律清除出去。
贾琮听说了忙提醒他,从前他听壁角的时候仿佛听见王夫人曾说江南甄家收着咱们家几万两银子。贾赦哪里知道?忙寻贾琏来问。
贾琏闻言冷笑了几声:“她倒是连那个也惦记着,满心以为这府里的银子都是她的不成。”
贾赦便知道是真的。又亲笔修书一封给甄家,让贾四将这些银子也取回来使。又问贾琏府里可在旁处存着银子。
贾琏道:“我也记得不的了,待回去让媳妇查查账。”
贾赦忙催他:“快去,让老四一并取来。”
贾琏笑道:“横竖飞不出手掌心去,老爷性子愈发急了。”见贾赦瞪他,忙拿起脚来跑了。
不多时王熙凤查出来,早年在长安高家还存了八万两银子。贾赦吓了一跳:“这些年往来愈发少了,快去取了出来!”
贾琏忙说:“哪里少了?不过没来见老爷罢了。我年上还见着他们的人呢,礼也颇重,并送了许多西边的物产过来。”
贾赦摆手道:“你懂什么,你不过一个孩子。快取出来,只说咱们家遭了贼,如今缺钱的紧,横竖此事尽人皆知了。”
因问贾四可有旁人好派去长安,贾四笑道:“如今有龚先生在,就让老六去一趟,踩踩点儿,也看看那头有什么生意好做不成。”他指的乃是劫掠豪奴的生意,贾琏见他说的一本正经的,不禁偷笑。
贾赦点点头道:“带些好手过去,只是又劳顿你二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