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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大喜:“王先生是位翰林?”
“也保不齐是借书之人?”
世子不觉喜笑颜开:“有线索就好。”贾兰微笑。
偏这会子有个书生从外头直走进来,口里笑道:“小兰大爷,你输了!”见屋里有客,一愣。
贾兰哼道:“那点子出息!才几个钱。”
书生道:“要紧的不是几个钱,是你贾兰可算输了一回。”乃朝世子作了个揖,“这位兄台,打扰了。晚生不知有客,这就走。”
世子忙说“无碍”。贾兰乃指世子道:“这位是岳大爷。”又指那书生,“小秦相公。”二人互揖后,那小秦相公便出去了。
世子既打探到了王国维消息,也不多留,亦起身告辞。他与小秦相公本是前后脚走的。走到荣国府门口,可巧遇上小秦相公拉着马缰绳同这府里的门子说笑。大约是赢了贾兰的钱心里欢喜,他望见世子也出来,笑道:“呦~~岳大爷也出来了?还当你们要说许久的话。既这么着,我可回去再嘲笑贾兰几句。”
世子笑道:“秦先生请便。”不禁抬目细看此人,见他眉清目秀、粉面朱唇,本是男生女相。偏身材结实硬朗,腰间佩了宝剑,双目炯炯有神,当是习过武的。他当真把缰绳丢给门子重往荣国府里头走,步子极是欢快,引得世子在后头望了他半日。
世子回府后,一壁命人去翰林院查《天工开物》,一壁悄悄打发心腹同荣国府的门子打探“小秦相公”。不多时便探到,那人名叫秦钟,本是先工部营缮郎秦业之子。早先与贾宝玉交情甚笃,后来这些年与贾兰往来多些。《天工开物》也已查到,里头果然有一首点绛唇词,署名委实是王国维。只是翰林院并无此人,也不知那词是谁夹在里头的。
世子满心期望又落了空,遂又往清虚观走了一回,盼着能再遇上那王老先生。到后山转了数圈,并未有什么琴声,只得扫兴而归。穿过吕祖殿门口,劈头遇见一人。那人望着世子便喊:“咦?这不是岳大爷么?”世子定睛一瞧,不禁暗喜。来者正是秦钟。
正文 第619章
话说燕王世子在清虚观偶遇秦钟,二人对着作了个揖。秦钟仿佛是来闲逛的,随意说了几句天气很好、还是道士会修剪花木云云,便欲错身而去。跟着世子的一个护卫发觉秦钟手腕上套了一物,不觉问道:“秦先生,那个是铁砂扣不是?”
秦钟扬起手来:“不错。”乃笑道,“我极少戴着这个出门,本是练功时戴的。前些日子跟几位镖师对练,输得好惨。我姐夫恼了,命我日日戴着练腕力。”
护卫道:“这东西好新奇,最近两个月才见有卖的?我们平素用的是沙袋。”
秦钟点头,随手解下左手上的铁砂扣:“旧年年底就有了。与沙袋相仿,子母扣按下去就好,不用系带子也不用扣扣子,方便许多。”乃递给那护卫。
几个护卫皆好奇,围拢上前并议论起来。“这扣子仿佛是铜的?”
“是铜的。”
“不曾见过。”
“听说是前朝工匠发明的,旧年岭南那边的工厂主弄出了模子,现在能小批量生产了。”秦钟干脆连右手的也解下来,护卫们轮流戴着试试手感。
世子虽听不懂他们说什么,见自家护卫与秦钟相谈甚欢也颇为高兴。有个护卫兴致上来了,双手戴着铁砂扣就在吕祖殿前的天井当中打了一套拳,秦钟与护卫们边看边议论。他打完了,秦钟也打一套。一收招,几个人齐声问道:“秦先生打的这么是什么拳?好生精妙。”
秦钟道:“是一个朋友教我的。本为他们家祖传的拳法,他曾祖父所创。”乃朝世子挤了挤眼,“叫做贾家拳。”世子登时明白“贾家”必然就是那个“贾家”,身子微微一震。贾兰将祖传拳法传授外姓人必是他家里同意的,这个秦钟与荣国府之交情不寻常。愈发乐得他们多研究会子拳脚。
消磨良久,有个太监见他们世子一直站着,遂从吕祖殿里头寻道士借了把椅子出来。护卫们这才恍然发觉忘记主子很久了,纷纷上前请罪。世子笑摆摆手:“难得看见你们这么高兴。”
秦钟也笑向世子道:“岳大爷,你这个人不错。我跟你手下说了半日,你又不懂这些,也没打扰。”
世子道:“既是出来散心的,他们高兴也是好的。”
秦钟点头:“难得。”抬目看看他顺口问道,“莫非你自己有什么事犯愁的?”
世子心中大喜,面上只叹了口气:“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家铺子里马上会缺一个管事,我爹让我想想换什么人好。”
秦钟“哦”了一声,挤眉弄眼:“你爹多大岁数了?是不是预备慢慢将家业交给你分担些?”
世子忍不住笑了:“我爹春秋正盛呢。”
秦钟道:“那就是预备教导你啦?你慢慢琢磨呗,横竖有你爹撑着的。你挑的人不靠谱他也不会用嘛。”
世子猛然吸了口气,失声喊道:“什么?!”
秦钟一愣:“横竖有老爷子撑着,你只管挑,不合适的你爹不会用吧。”又看看世子神色不对,迟疑道,“额,你不是老大吗?”
世子渐渐明白过来自己前头大约想岔了,半晌才说:“我是老大。”
秦钟又迟疑了会子:“既是老大,日后当继承家业的?”世子点点头。秦钟张张嘴又闭上,“那个……你们家的家事,我一个外人就不便妄言了哈哈。”干笑两声。
世子站起来一把拉住他:“秦先生,依你看我当挑个什么人?”秦钟踌躇不定。世子又道,“萍水相逢,只随意聊几句。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秦钟道:“我也不知你们家生意多大。你爹是预备把那一支生意整个交给你先练着点?还是想让你学着整个的营生?”他想了想,“应当不是想将那一支的生意给你,不然就应当是他替你挑好了人交给你。”
世子立时道:“不是!那生意不是预备给我的。”那个是江西省!
秦钟琢磨道:“故此你爹是想让你学习管理了?既这么着,晚生只冒昧提一句:务必要择有经验的掌柜。若是你们自家铺子里没有,去对家挖墙脚亦可。和你有没有私交……是最不重要的。”
世子深呼吸几下,又怔立了半晌,朝秦钟一躬到地:“多谢秦先生提醒,不然我怕是要犯大错。”
秦钟忙还礼,道:“岳大爷不过是身在山中不知处罢了。”乃拍了拍他的肩,“不用这么紧张,有你爹在呢。你若犯了什么错,你爹自然替你瞧着、好教导你。哪里有人天生就会做生意的,不得慢慢学么。”
世子苦笑了下:“秦先生有所不知,我家还有好几个兄弟呢。”
秦钟眨眨眼:“明白了。”思忖片刻,“你只想着,倘若是你爹去挑,会挑什么人。”世子再拜。秦钟再还礼。
遂拱手作别,秦钟还同几位护卫挥手。才错开七八步,世子忽然回身喊道:“秦先生留步。”秦钟转过头来。世子快跑到他跟前再作揖,“请秦先生指点一二。”
秦钟回礼,端详世子片刻断然道:“你不是寻常商家子弟。”
世子微笑:“家父正是燕国之主。”
秦钟倒吸一口凉气:“我的乖乖!世子?!”旋即躬身行礼,“请恕晚生失仪。”
世子赶忙扶住他:“不知者不为怪。”乃道,“实不相瞒,因我父王欲撤换江西知府,命我举荐。我斟酌多日不知荐谁为上,故此发愁。”
秦钟想了想:“江西知府?”旋即哂笑,“早就该换了,那地方都是土匪窝了。知府要么无能,要么故意放任不作为。”
世子殷切问道:“秦先生可否替我出个主意?”
秦钟道:“我本一书生,并未考取进士,平素只替家中管点子营生,朝廷大事我外行。只是我想着,做生意与朝政或有些许相通之处。江西近日在平匪不是?土匪过后必然秩序混乱,新任知府得有两把刷子,不然压不住。”他眼神闪了闪,“各地州县大员我也不大清楚。额……”他忽然低声道,“晚生有几句话,您千万不能让贾兰知道,也不能告诉贾环,不然他们叔侄俩非宰了我不可。”
世子使劲儿点头,心跳骤急——若非知道此子与贾兰交往莫逆,正经的这才第二次见面,哪里就会信了他?见秦钟神色俏皮甚是生动,忍不住一本正经道:“说出去是忘八。”
秦钟顿时笑逐颜开:“我也只知道这么一个人物儿,多了也没有了。还得看你老子够不够霸气。”乃附耳说了一番话。世子听罢怔了怔,秦钟又嘀咕几句。
世子道:“只是……他会肯么?”
秦钟胸有成竹道:“这等教科书式的忠良最喜欢做实事。解一方疾苦、护一地黎民、留万世清名,他必肯的。”
世子点点头:“多谢秦先生。”秦钟微微一笑,长揖而去。
两日后,燕王与召谋臣议事,几个大点的儿子都在座。世子乃道:“儿子想起一事。前些日子父王提起欲换得用之人任江西知府,儿子愿举荐荆州知府苏韬。”
众人大惊。燕王眉头一挑:“苏韬么?为何荐他?”
世子道:“苏大人科举入仕,为二甲进士。先为翰林院检讨编修国史,又出京任历城县令,再调任湖州县令,后迁至荆州知府。为官多年,清廉勤勉,乃实干之才。今江西多年匪乱,非一朝一夕可平,正须得有个忠良能干者平复百姓疾苦、经营一地民生。儿子想了多日,唯苏大人最是合适。”
在座一人便说:“苏韬之才尽人皆知,可他乃荆州知府,荆州为楚国之地,我们王爷怎好调走?”
世子淡然道:“大不了咱们多给点子俸禄就是。”众人无语。苏韬是缺钱的人么?世子又说,“楚王不是奉父王为霸主了么?要他们一个人怎么了?”
满屋子人齐刷刷去看燕王。只见燕王嘴角含笑微微颔首,目光很是赞许。众人立时齐声称赞:“世子说的是!”“世子好气魄!”“世子好眼光!”
燕王乃咳嗽一声:“好了。他年岁小,不过偶尔想到一两件事罢了。你们不可谬奖,捧得他不知道东西南北。”众人愈发称赞不已。
一时堂上散了会,燕王召了三名心腹谋士去内书房,道:“岳儿今日此事并非他自己想的。”
谋士们互视几眼,有一个叫罗曼的便道:“纵是他下头的人想出来,世子肯取用也是好的。为人主者不必事事皆精。”
燕王哼道:“他原本一心一意要挑个他自己的人举荐上来,只是不知挑哪个好,已琢磨多日了。偏前两日偶遇上一个举子,这主意是那人出的。”
另一个谋士道:“王爷,臣以为此亦好事。世子有遇才之运,还能识人才,还肯听劝。”
燕王淡然道:“那举子前三科就中了举人,只不肯参加春闱,说是嫌做官太累。”那秦钟跟同窗说,早年他读书本是为了求个出息护着他姐姐,谁知没几年他姐姐比他还出息些。而后又为了安慰他老子接着读书;待他老子寿终正寝,他便懒得再考什么科举,遂宁可做个商贾。“岳儿肯听他的也并非是识得人才。只因那秦生与荣国府贾兰贾宝玉皆结交多年,他内里信了荣国府、方信了秦生。”
罗曼思忖道:“王爷可是疑心荣国府绕着弯子提点世子?”
燕王摇摇头:“……倒也不像。”心中又将司徒岳与秦钟相会前后细想良久,委实是个偶遇。
听清虚观的道士说,当年秦钟跟着姐夫去上香,可巧他媳妇也跟着他大舅子去打醮。二人于大殿中一见倾心,不久便结下了姻缘。多年来他们两口子也不知给清虚观捐了多少香火钱,亦时常过去逛逛。司徒岳则是前些日子在清虚观遇上一个擅奏琴填词的老头,后找了许久找不着,遂再去了一回想碰碰运气。跟着司徒岳的人说,那个叫王国维的奏琴委实如天籁一般。他作的两首词燕王自己也看过了,可享誉当世文坛矣。如此才子,连自己也想寻此人出来。
而荣国府历来最忌讳与自己的儿子往来。念及于此,燕王舒了口气:“不是贾家的主意。”
罗曼想了想道:“纵然不是贾家的主意,苏韬大人乃是苏铮老大人之子……”
“嗯?”
罗曼道:“世子今儿当众举荐了苏韬大人,在旁人眼中,只怕都会以为荣国府已投世子。”
燕王哼道:“让他们以为去,纵‘以为’又怎样。”罗曼垂首应“是”。
次日下午,京郊一处小宅子里头,有个儒生模样的人在独自吃茶。不多时,外头匆匆走进来一人,迎着他喊:“罗先生。”
那儒生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