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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姓李,正是这趟与杜民安一道出去做差事的,旁人都唤做李二郎。李二郎虽不大说话,却心思透亮。他劝杜民安道:“苏知府使出雷霆手段,东家节节败退,我瞧着是没指望了。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杨土根在西门迎敌。你与他乃旧年旧识,不若趁机前去相助。一则解了你们兄弟的误会,二则投靠苏知府,日后也好得个前程,总比当一辈子贼盗强些。至于咱们从前犯的那些案子……杨国泰行刺老皇帝都能无事,咱们那点子算什么。大不了日后将功折罪便是。”杜民安本为朝廷将领,无奈做贼。听说杨国泰投靠知府,心中也暗暗起了念头。听他这么一说,立时答应。他二人遂来城门寻杨国泰。
杨国泰闻听长叹道:“原来是这么个原委。也是我的不是。我只管自己不痛快,也没去问问孩子缘故。”
乃引着他们来见真明贾琮等人,又悄悄拉着贾琮解释他与徒弟误会的经过。贾琮拿眼睛溜一眼杨国泰,杨国泰也回溜一眼。贾琮便向杜民安说:“我不敢保证你们过去那些事就能彻底一笔勾销,横竖将功折罪是没问题的。”
杜民安抱拳道:“多谢贾大人。”
贾琮笑道:“我身上还没有官职呢,当不得‘大人’二字。”
便听那李二郎道:“苏知府素有清名,怎么没来守城?莫非也是个临阵脱逃的懦夫?”
贾琮忙说:“可莫说这话,万一传到他耳朵里去又得闹着过来。”乃叉手道,“他一个文官杵在这儿干嘛?派兵不会派兵、列阵不会列阵,我们费了多大力气才哄走的。文武不同途,偏他的官衔最大。他若犯个迷糊,外行管内行怎么办?这满城的百姓并上万袍泽不都得遭殃?”
李二郎眼神一跳:“咱们城中有上万兵卒么?”
贾琮道:“我们台湾府的加上齐将军的就已上万了,如今又添上方才来报信的。连那些老弱病残的府兵一道算上都快一万五了。”他啪的击掌,兴冲冲道,“杨将军,今日匪兵伤亡惨重,士气低落且疲倦。咱们晚上要不要去劫营?”
杨国泰思忖片刻,抬目看真明。真明道:“我不过是是道士,哪里知道行军打仗这些事。”
又看齐将军。齐将军抱拳道:“全听杨将军调遣。”
贾琮在旁撺掇:“咱们是守城的,并没那么累,他们攻城的肯定累的半死。又死了袍泽,又挨了火炮,愈发人心惶惶。劫他们个营,管保他们屁滚尿流的逃跑!”
杨国泰好笑道:“胡说八道。守城如何就不累了?”贾琮撇嘴。杨国泰又想了半日,看看杜民安,“你看呢?”
杜民安抱拳:“杨大哥,我正有力气没处使呢!我领人去!”
贾琮眨眨眼,小声道:“顺带弄点子军功。这年头军功难得,不打外洋根本没机会捞。”
杨国泰目光微动,假意道:“容我再斟酌斟酌。”
贾琮扭头对着杜民安以口型无声说,有门!乃嘻嘻笑着要走。杨国泰问他做什么去,他道:“横竖有你们这么多能人在,没我什么事儿。我回去看看媳妇……额,回去看看老爷子。”遂走了。
杨国泰遂决意劫营,取了城门并西郊的地图来研究。问杜民安:“你要多少人?李将军先行营的人都倦了必要歇着,城中尚有三千押粮兵和八千台湾府的特种营兵士。”
杜民安想想问道:“听闻台湾府富庶,兵士可以一当十,只不知他们肯听我的否。”
杨国泰道:“无碍,我说了算。”
杜民安抱拳:“求五千台湾府兵卒。”杨国泰点头应允,与齐将军一道指着地图琢磨起路线来。
那李二郎并不懂行军打仗,在旁闲坐了半日,忽然想起一事,拉了拉杜民安:“杜大叔,如今你也算是投靠了苏大人……杜大婶还愁着呢。小侄替你回家报个信去?”
杜民安道:“也好。告诉她误会已除,好生在家中候着。”李二郎抱拳而去。他前脚刚走,真明说下楼溜达一趟,也走了。
杨国泰等人又商议了会子,有衙役敲锣打鼓来送饭,苏知府请大伙儿吃的。苏韬自己并没过来——他倒是想来,让贾琮柳小七两个拐弯抹角的合力劝住了。饭后李二郎便回来了,说是已给杜大嫂报了信;杜民安谢了他。几个人又商议了许久劫营之事。
前前后后都妥帖了,杨国泰乃命请台湾府的程将军过来,问他要五千兵马。这程将军年纪不大,脸上跟戴了个面具似的瞧不出喜怒来。听杨国泰说让他们去劫营,立时抱拳领命。再听让他将人给杜民安,断然拒绝。他道:“我的兵旁人领不了。”
杨国泰绷着脸道:“这是军令。”
程将军冷冷的道:“我领兵出战,战功可以给旁人。”
杜民安臊了个大红脸,咳嗽两声:“将军,我多年不曾领兵,还是让程将军去吧。”
杨国泰大怒,拍案道:“军令如山,不得有违。”程将军置若罔闻。
一旁的齐将军赶忙上前劝架。好说歹说说了半日,杨国泰稍稍好了些,那程将军依然面如铁板一言不发。杨国泰气得砸碎了案头的茶壶。又闹了许久,杜民安终是拿不到兵权。乃议定今晚五更,程将军率部五千往郊外匪兵驻地劫营。杨国泰本让他四更去劫营,他非说五更才是劫营最佳时机,二人又吵了半日,终究还是程将军自己说了算。
杨国泰森然瞧着他道:“嘴上的毛还没长齐,你会打仗么?老子在北疆打胡子时你还没出世。”
程将军淡然道:“多说无益,过不了几个时辰便可见分晓。我并不要战功,谁要谁拿走便是。”
杨国泰哼道:“你可敢立军令状?”
“无须。”程将军道,“没本事的人才拿军令状壮胆。”乃拂袖而去。杨国泰气的牙根子痒痒。
这日晚上杨国泰等人预备在城门楼歇息。因杜民安是有家的,今晚劫营又用不上他,杨国泰便让他回去见见老婆。他都没事,李二郎自然愈发没事,也跟着走了。横竖杨国泰打包票替他们引荐给苏大人便是。
白天折腾了一整天,大伙儿都累了。这日晚上,守城的兵将囫囵睡了个好觉。城外土匪则一夜未眠,等到天亮也没见劫营的来。
正文 702。第七百零二章
话说土匪苦等一宿没等到劫营的,天亮之后方察觉消息有误。因众皆疲乏; 匪首无奈命暂且歇息半日。众喽啰才刚入睡不过一个时辰; 便听嘶吼震天、枪声如雨,有一哨人马从背后杀来。城门大开; 城中也杀出一支人马,非但人手火。枪,还拉着火炮。匪兵立时腹背受敌; 许多人尚在梦中便丢了性命。他们本为拼凑而成。几个小匪首见势不好,领着自家喽啰溜之乎也。徐启营中匪兵亦多有四散奔走。大头领想收拢喽啰与官兵对战; 奈何前后两支官兵都有火器; 交战时根本不是打架、而是屠杀。事既至此; 城内的金银美人也顾不上了; 乃溃败而逃。
城西门外; 只余尸骨累累、血气腥腥、硝烟弥弥。这一仗来得快去得也快,从头到尾只一日功夫。贾琮立在城门楼上往下望; 自觉累的半死,把脑袋搁在媳妇肩膀上:“我算明白什么叫度日如年了。被人家压着打可真难受。”陈瑞锦听着好笑; 翻手揉了下他的后脑。那头杨国泰与前来增援的府兵将领相会; 二人抱拳寒暄。兵士们方才已喊哑了嗓子,依然中气十足唱起“无衣”,天都被他们唱得更亮了些。
贾琮回身看了看杜民安; 抱拳道:“多谢杜先生。若没有你; 咱们也赢不了这么痛快。只是令郎究竟对敌方忠心到了什么程度还不好说; 我们得审审。”
杜民安也抱拳:“惟愿苏大人明察。”乃又引憾道; “我不过白看了会子,又不曾下去杀敌,与我何干。”
贾琮微笑道:“若非你领着李二郎来,今日这一仗匪兵就不会这么疲惫,他们不这么疲惫咱们就赢不了这么痛快。要知道,他们原计划连夜攻城的。”
杜民安愣了:“贾先生说什么?”
陈瑞锦在旁道:“李二郎乃是贼人的细作。”杜民安愕然。
原来,昨日李二郎盯着苏韬瞧时,柳小七已察觉到了。趁杨国泰与杜民安说话之际返回城门楼,告诉了贾琮真明等人此事。至于苏韬听见杜民安说“杨国泰将军”之名毫无反应,盖因杨国泰乃行刺先帝的钦犯,贾琮等人恐怕苏韬对天子忠心过盛、没告诉他真话。便哄骗他说,杨国泰早先是个土匪头目,后金盆洗手改邪归正了。苏韬遂以为杜民安也是个绿林人,不以为意,没给他半个眼神。
杨国泰初见杜民安时对半信半疑,待上楼与贾琮对了个眼色,便知此二人可疑。而后李二郎明目张胆打听苏韬和城中兵力,他心里头早洞若观火。那李二郎听见他们几个商议劫营替杜民安捞军功抵罪,信以为真,假借给杜妻送信跑了。殊不知真明已悄悄跟上他。
李二郎果然并未去杜家,乃是先到了一处宅子的后门,掏出钥匙开了锁。真明越墙跟着他进去,见里头是个花园子。李二郎直奔园角高楼。楼内无人,他自己研墨写了书信,又装入信筒上顶楼系在鸽子脚上放走了。后无事人一般从后门出去、锁门、赶往杜家送信。
吃罢晚饭他又回到城门楼。杨国泰等人再唱一出戏,扮作五更天才出兵的模样。李二郎遂又传了第二封信出去。
土匪们起初预备连夜攻城的,听说官兵要劫营,便排兵布阵以逸待劳。寻常劫营从三更到五更都有,匪兵自然不敢睡觉。等到了二更时分,又听说是五更天才来。可这会子也不够时辰打盹了。再说,万一那个台湾府的将军提前出兵呢?遂巴巴儿苦等了一宿。
另一头,在武功山剿匪的府兵接到特种营兵士报信,星夜驰援南昌府。杨国泰等人定计后,另派了一斥候远远的往去武功山的官道上拦阻。离南昌府尚有二十里地时,剿匪的府兵便被拦下,就地宿营睡了两三个时辰,养精蓄锐。待天亮后土匪们发觉没人劫营,重新整顿歇息。这头城内与城外的官兵早已联络上了,约定时辰内外夹击,方得此大胜。杨国泰看了看四周的兵士,又看看真明齐将军等人,忽仰天大笑。笑声畅快淋漓直上青霄,旁人不禁跟着大笑。
兵将们凯旋入城,有听到消息的百姓夹道欢呼,并鸣放鞭炮、敲锣打鼓,手边没有锣鼓的便敲打锅碗瓢盆,好生热闹。回到知府衙门,苏韬红着眼亲迎在大门外哽咽道:“本官代全城百姓敬谢诸位将士。”乃双手捧了个大海碗送到杨国泰跟前。杨国泰接过一饮而尽,众人齐声喝彩。而后歌功颂德感谢神佛不必细说。府衙遂忙着出安民告示、征召民夫清理城门外的尸骸。这会子正是春天,尸骨须得尽快焚烧,否则**易生瘟疫。横竖知府大人有钱,不吝以清油助燃,倒是阴差阳错弄得城中油价上涨。此为后话。
此番守城,杨国泰为第一大功臣,少不得四处是恭维。应酬了会子,借机从府衙大堂溜到后头,托了一个衙役将杜民安请过来。杜民安随人群一路从城门口走来,魂不守舍。乃跟着衙役到了府衙后头一间小厢房。此处本是堆放杂物之所,丢了些桌椅围屏等粗大物件。杨国泰已经翻出两把椅子,拿袖子擦拭干净搁在屋子当中,自己先坐了一把。杜民安进屋瞧了瞧,坐在杨国泰对面。
杨国泰看着他沉声道:“认得你这么些年,我瞧你不是个会拿媳妇清白做戏之人。贾先生也觉得唯李二郎是个细作,你乃是让他哄来做幌子的。昨日便有人去你们家查问过,弟妹险些让贼人强了是真的,如今她连门子都不敢出,人已瘦了三圈。故此,众人起先都信了你。”
杜民安默然。半晌,靠着椅背上慢慢的说:“兄长是怎么起的疑心。”
“是真明道长起的疑心。你儿子尚在牢狱。昨日我们商量着给你弄个战功折罪,你竟半句没提儿子。那老道士活了那么大岁数,见多了人情世故。他道,若是常人,不论如何当说句‘如若侥幸得了寸功、只折犬子之过’这般话语。纵说来无用,因心念亲子,免不得口中念叨。”
杜民安好笑道:“这话怎么说的?老哥哥你乃是守城大将军,我儿入狱又因误会而起,难不成苏大人还冤枉他不成?”
杨国泰摇头道:“你尚未投靠苏大人,本该不知道府衙里头的人物情形,难免惧怕猜疑。如今你不惧是因为你知道贾琮此人虽无官职、权限极大。且他生性不守规矩、爱才且多情,少不得会设法替我的弟子脱罪。”
杜民安怔了半晌:“我仍不明白你这意思。”
杨国泰长出了口气:“不明白便罢了。横竖我只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