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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老爷,”阮凤致有些吃力地摇摇头,“妾身这卑贱之躯,怎么能够劳烦老爷亲自相送。妾身这是老毛病了,不妨事的。”
“不如这样吧,爹留在这里陪大家喝酒,让抒儿送四娘回去。”江抒担忧四夫人的病情,忙站起来道。
“四丫头,你一个人能行吗?”老夫人设宴为他接风洗尘,叶向高也觉得自己就这样走了确实不太合适,但对于这个一贯柔弱的女儿又不是太放心。
“爹不必担心,抒儿没问题的,一定可以顺顺利利地将四娘送回静思园。”江抒朝他淡淡一笑,抬手推开身后的椅子。
而后向里走了几步,绕到阮凤致的身旁,搀扶着她站起身,缓步走出花厅的门。
这时,暮色已经完全笼罩下来,四围已是朦朦胧胧一片。
沿着院中花木葱茏的小道,江抒把阮凤致送回静思园,觉得现下天色已晚,不是太好请大夫,而自己又略通医术,便留了下来,为她试息把脉,做了些简单的医治。
接着,又让苏嬷嬷将之前按照大夫给开的药方去抓的药拿出来,在正房门前的回廊里支了个炉子,谨遵火候亲自为她熬药。
如此伺候她喝下的时候,已经到了戌正时刻。
江抒在苏嬷嬷的相送下,从静思园出来,看到晏无娇、叶溪摇母女打着盏灯笼从附近经过,心知花厅的宴席已经结束了,本打算立即回卿冉阁,但刚走没几步,突然想到自己答应过罗新要带他去见叶向高的事情,觉得此事还是应该先去征求一下叶向高的意见,遂转身向他所住的万倾堂的方向走去。
正文 第338章 怎么感觉那么熟悉
由于四夫人的静思园距离万倾堂有些远,加之晚上天黑,走路需要小心,这样一路抵达万倾堂院门口的时候,已经是大约一刻钟以后了。
江抒抬脚走进半开着的院门,看到里面除了廊檐上的灯笼外,便只有书房的灯是亮着的,猜想叶向高应该就在里面,大步走了过去。
此时,刚从花厅回来不久的叶向高,正沉默地坐在书房靠近里边摆放的书案后面把玩着一只玉镇纸。
听闻外面的动静,他轻轻抬起头,看到来人是江抒时,眼中不禁闪过一丝意外:“四丫头来了。”
“是啊,抒儿来了,”江抒偏头冲他一笑,缓步踏进房门,“抒儿怕爹担心四娘的病情,特意过来跟爹说一声,喝过药后,她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
道罢,正打算继续前行向里,不经意抬头,突然看到了正对房门的墙壁上悬挂的那副设色明朗的美人游春图,脚步不由微微一顿。
那图中美人几天前看到的时候,她就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这种感觉在再次见到之后愈发强烈起来。
可是,无论她怎么去想,就是想不起来。
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江抒略一沉吟,抬手指了指那幅画,向着坐于里面的叶向高问道:“爹,这画中的人是谁呀?怎么感觉那么熟悉?”
叶向高放下手中的玉镇纸,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目光落在那翠袄碧裙婉约精致的美人身上,因为之前在家宴上喝了不少酒而微微泛红的面容上顿时出现几分沉痛之色。
“爹,你怎么了?”看他这个反应,江抒不解地问道。
叶向高缓缓站起身,缓走到她的身旁,望着画中之人沉默了良久,轻轻叹息一声道:“她是你娘。”
“我娘?”江抒再次指向那幅画,有些震惊。
这画中之人就是自己那名义上的生母俞氏?
话说,那俞氏不是在叶江抒出生之后就死了吗?自己又没见过她,怎么会觉得她眼熟?
就算是母女连心,那连得也是真正的叶江抒,而不应该是自己呀。
正疑惑着,突然听到身旁叶向高苦涩的声音:“四丫头,你说世上最悲凉的事情是什么?”
“最悲凉的事情?”江抒微微偏头看向他,再看看那画中之人,对于他这么问的用意瞬间明了,垂眸思虑片刻,猜测道,“可是‘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俞氏过世已有十七年,她用前世高中语文课中所学的这句词来作答,应该可以吧。
叶向高缓缓摇摇头,沉默了一阵子,艰难地闭上眼睛,又睁开,声音几近哽咽:“‘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这是震川先生《项脊轩志》里的末句,简单朴实的一句话,却道尽世间沧桑。”
“爹……”借着房中灯架上不太明亮的烛光,江抒看到他眼角似有什么东西在闪光,心中不由一阵悸痛。
叶向高努力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一只手轻轻向她的脸颊探去:“你娘走的那一年生得你,如今四丫头都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原来她离开我真得已有这么多年……”
正文 第339章 分明就是成心的
“爹,您还有抒儿,抒儿还陪在您的身边,不是吗?”不忍看他这副难过的样子,江抒抬手握住他那只轻抚着自己脸颊的手,轻声劝道。
之前听屏浅说,在她们还未出嫁的几个姐妹中,叶向高最为偏爱的就是叶江抒,她原以为那是因为她的母亲不在了,他怕她会受到委屈。没想到,他对俞氏用情竟然这么深,心里又有这么多的苦。
“是啊,爹还有这么乖巧懂事的四丫头。”为免她担心,叶向高微微敛了敛神,努力挤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爹,不如抒儿陪您到院中去走走吧,这吹吹的风,闻闻花香,心情也会好一些。”江抒见他神情有所转变,趁机提议道。
“不了,”叶向高空闲的那只手轻轻摆了摆手,再次抬头望向正对房门悬挂的那幅美人游春图,沉默了片刻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先回去吧。”
“这……”江抒轻轻咬了咬下唇,有些犹豫。
“放心吧,我没事的。”似乎感觉到她的顾虑,叶向高温声道。
“那……也好,抒儿就先回去了。”他都这么说了,江抒也不好再坚持,轻轻放开他,缓缓转身,走向书房门口。
然而,还未来得及踏出门槛,突然听见空静的书房中,叶向高所站的位置,传来两道低微的水珠敲打木质地板的声音。
江抒不消多想,便猜测到那是什么,脚步不由微微一顿。
但很快,她又想到,男儿有泪不轻弹,自己这名义上的父亲并不想让自己看到他脆弱的一面。于是终究还是没有回头,也没有开口,双手提裙,大步向外面走去。
直到出了万倾堂的院门,江抒方才想到,自己此次过来是来为罗新征求一个见叶向高的机会的,刚才只顾着把精力都集中到了那美人游春图上,竟然把正事给忘了。
但是,想想叶向高那个样子,此时返回去,又似乎有些不妥。江抒略一迟疑,最终还是转身走向通往卿冉阁的小道。
与此同时,明瑟楼的正房中。
叶湖掬拿着一件被剪破了好几个洞的夹袄使劲儿仍在地上,又重重地踩了两脚,恶狠狠地道:“叶江抒这个废物,不就是仗着爹现在回来了,有了靠山嘛,竟敢把酒泼到我的身上,等着吧,我一定要她好看!”
别以为那丫头当时说不是故意的,还貌似诚恳地道了歉,她就真得相信那不是故意的。
那酒杯明明没有那么靠近桌沿,哪里有那么容易碰倒,还有那个沾满了油的肉圆,怎么就偏偏正巧不巧地落在自己的身上,这分明就是成心的!
“三姐,你别生气了,为了这么点儿小事,若气坏了身子,就不值得了。”站于不远处叶溪摇忙开口劝道。
本来她是要跟娘亲晏无娇去她的集芳园的,但还没走到,突然想起叶湖掬自从被江抒弄脏裙袄,换过之后返回花厅,情绪就一直比较低落,若是此刻自己能够陪在她的身边,也许今后她有出头之日,就不会忘了自己,这才转而来了这里。
正文 第340章 回头再来收拾你
“你还好意思说!”听到她这不愠不火的声音,叶湖掬更加来气,转过头去冷冷地瞪她一眼,“这一个多月来,你办成过一件像样的事吗?往那个废物的酒杯中下柏子仁,被她发现;用夹竹桃和黄花杜鹃害她患上哮喘,被大夫医好;把她与那个小贱人叶池挽锁在万倾堂,又被她们出来。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三姐,这也不能全怪我呀,”叶溪摇面上不由出现一抹委屈之色,“谁知道一向胆小懦弱的废物,竟然会变得如此狡猾。”
“我看呢,不是她变狡猾了,分明就是你变笨了!”叶湖掬冷哼一声,用力甩甩手臂,气恼地背过身去。
“是,三姐说极是,”叶溪摇缓步绕到她的身前,有些自责地道,“我是变笨了,竟然在知道叶江抒有所改变后,还不将她放在眼里。”
“你这是什么意思?”叶湖掬脸色瞬间大变,“你这是在嘲讽我明知道叶江抒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废物,却不肯承认吗?”
“不,不是这样,”叶溪摇忙摇摇头,“我是想说,那个叶江抒既然不再像过去那样懦弱无能,以后就难对付了。”
“那你就赶快想办法呀!光在这里找借口有什么用!”叶湖掬冷声朝她吼道,刻薄的声音显得异常尖锐刺耳,“我若做不了福王妃,你就休想有接近惠王的机会!”
“三姐请放心,只要找到时机,我一定会为三姐除掉叶江抒这个障碍。”叶溪摇轻轻拉起她的手,郑重地承诺道。
“你最好能够说话算数,别让我等太久,”叶湖掬再次瞪她一眼,抬手将她甩开,“否则哪天我心情不好了,先拿你出气!”
“是,我一定会尽快让三姐得偿所愿的。”叶溪摇轻轻向她抬了抬手,恭谨地答道。
只不过,在低下头的瞬间,眼底却微微闪过一丝寒意:好你个叶湖掬,竟然一次又一次地羞辱我,丝毫不拿我当姐妹看待,等着吧,等我对付了叶江抒和那个于靖容,顺利成了惠王妃,回头再来收拾你!
“好,记住你的承诺就行,回去吧。”叶湖掬浑然不觉叶溪摇隐忍的怒意,仍旧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那溪摇就先告辞。”再抬头,叶溪摇仍旧一副是恭敬有礼的态度。
道罢,不再停留,微微转身,缓步向外面走去。
出了明瑟楼的院门,叶溪摇提着刚刚在庭院中厢杏给她的灯笼四下看了看,觉得现在天色已晚,不便再去集芳园找她的娘亲晏无娇,便走到附近的一个岔道转了弯,走上通往自己待凤轩的路。
这叶相府原本是嘉靖年间一个家财万贯的儒商的府第,构造上多采用江南园林的风格。
虽说那儒商后来因为得罪了大奸臣严嵩被迫害致死,致使这府第充公,但由于几十年来一直没有住人,格局上仍旧保持着原来主家的旧貌——是处叠石假山竹径通幽,动辄小桥流水花木成林。
也正因此,整个府院显得分外幽深,本来离得不是太远的两所院子,偏偏曲折迂回的要走上好几道弯。
在走到一个花木深垂少有人往来的偏僻之处时,叶溪摇本打算停下来好好想一想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但刚刚止住脚步,突然听到附近传来一道衣袂破空的声音。
正文 第341章 也是一种大毒之物
她正准备抬头去看,紧接着,不知从何处飞出一个黑色身影,毫无偏差地挡在了她的身前。
叶溪摇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两步。
而后,双手颤抖地举起手中的灯笼,向前照去。
昏暗的光线中,当她看到那个一身夜行衣黑巾遮面的颀长身影时,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口。
不过,为免自己被杀人灭口,终究还是理智地没有喊人,故作平静地道:“你……你是什么人,可不要乱来……”
“叶家的五小姐,果然是思虑周全,这种情况下都能临危不乱,看来我没有找错人。”低沉柔润的声音,带着几分赞赏。
“没有找错人,什么意思?”见他没有要加害自己的意思,叶溪摇稍稍放下心来。
“自然是有事要找五小姐合作。”那黑衣人朝她走近两步,抬手向自己遮脸的黑巾伸去。
“别……别揭,我不要看到你的样貌!”叶湖掬忙抬手试图阻止。
然而,话音未落,那黑巾已经被他拉下,露出里面带了几分书卷气息的文雅面容。
“黄……黄大人?怎么会是你?”看到他竟是去年丁未科的新科状元,现任翰林院修撰的黄士俊,叶溪摇一脸难以置信。
她怎么都想不到,这个看上去温和儒雅的书生,竟然会有这么高的功夫,可以轻松翻越相府的高墙大院而不被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