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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狐听见那铃声,一溜烟窜躲到书架后面,只露一条火舌般银尾,局促不安地摇曳着。
苏季举着铃铛,戏谑地一笑。银狐探出一只脑袋看着他,两只狐耳耷拉下来,全身颤栗,好像鸿钧铃是一个马上要炸开的炮仗。
这一幕发生在很短的时间里,墨殊似乎并没有看到,只是自顾自地说道:
“血契金兰是魇术的第一步。这间屋外有许多肉身陨灭的青丘狐灵,阁主要设法请一只温顺的来人间助你施术。这其间凶险莫测,当初老夫虽然侥幸成功,却断送了一条手臂。”
苏季蓦然想起墨殊那只木手臂,不禁看向那只银狐。想必墨殊的手臂就是被他这位长尾巴的金兰兄弟咬断的。他虽然知道血契金兰搞不好,要付出血的代价,但这并不能动摇他的决心,因为他不想再逃。他早已在心中暗暗发誓,上次将会是自己这辈子最后一次逃跑。下月初九的重阳宴上,他要凭实力保护身边的人。
墨殊接着说道:“家畜眼中的世界只有黑白两种颜色,唯有青丘狐可以多分辨出一种颜色……”
苏季左右看了看,只见两旁各陈列着三五排书架,上面放的不是书,而是帽子。上百种帽子大大小小,款式各异,颜色是它们唯一的共同点——清一色全是绿帽子!
他看了看这些绿帽子,又看了看厅上的牌匾,顿时恍然大悟。原来这如玉斋的“如玉”二字,不是书中自有颜如玉的“如玉”,而是守身如玉的“如玉”!
想到这儿,他不禁替墨殊感到悲哀,暗暗感慨黎如魅真是个来者不拒的女人,只有娶了这样“不挑食”的主儿做老婆,才会有这么多绿帽子。
墨殊道:“青丘狐最喜欢绿色,带上这里的帽子会多一成把握,这是老夫唯一能帮上忙的。待会儿阁主走出这间屋子,便听不到老夫的声音,接下来就看阁主的造化了。”
苏季凭空施了一礼,道:“多谢墨先生好意。”
感谢归感谢,他并没按墨殊说的做,只对那些绿帽子嫌弃地伸了伸舌头,大步流星向外走去。
他推开如玉斋的门,外面的阳光太过明亮,以至于让他睁不开眼睛。他转头一看,如玉斋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依山傍水的美景环绕着他。
空中漂浮着新鲜草木的香味,沁人心肺,让他不禁多吸了几口。
他走到水岸边的时候,薄雾笼罩在碧波上。沿岸停泊大大小小的木船,却不见有人,这让他觉得有些奇怪。
河对岸依稀可见大大小小的建筑,似乎有人居住的样子。他独自跳上船,划桨驶向对岸。远远望去,对岸的石碑上刻着“醉好湾”三个字。看见沿岸遍布着大大小小的酒楼,苏季顿时欣喜若狂,划桨的速度瞬间翻了十倍!
然而,船靠岸后,他还是一个人也没看到。直到现在他连半个人影也没瞧见,狐狸更是一只也没有,这实在有些诡异。
他沿着岸边的酒楼向前寻觅,耳朵隐隐捕捉到一阵细碎的吵杂声,循着声音加快脚步,发现声音是从一家酒楼里发出来,里面好像有很多人在说话。
那酒楼牌匾,上书“小滑楼”三个字,写得歪歪扭扭,乍眼一看就像三只死蚂蚁,连读过几天书的小孩子,也要写得比那好很多。
匾上的字虽然很丑,酒楼门脸却很大。这小滑楼非但不小,反而是附近最大的一家酒楼,足有四层楼。
苏季的一只脚刚要踏进去,就听身后突兀地传出一个声音:
“且慢!”
平淡的声音略有几分熟悉。苏季感到一只手正搭自己的肩头,回头一看,一个白发青年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一个锦绣的袋子。
“不想惹麻烦,就把你的铃铛装进这袋子里。”
白发青年说着,将袋子递了过去。苏季没有接过袋子,只是上下打量那白发青年,越打量越觉得眼熟,原来是那天凤栖楼里遇到的胡九爷。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苏季试探着问道。
胡九爷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说:“你是指刚才在如玉斋?”
苏季迟疑了一下,回想刚才如玉斋并没有人,只有一只银狐。想到这儿,他蓦然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不禁双眸微张。胡九爷观察他表情的变化,微笑道:
“看来你已经猜到了。”
苏季恍然大悟,原来这白发的胡九爷就是那只银狐,同时也明白了他的用意。若自己大摇大摆地系着鸿钧铃进去,必会惊走里面的狐狸,魇术也将前功尽弃。
鸿钧铃塞进袋子后,无论再怎么摇晃都不能发出半点声音。然而,胡九却还是将脸转了过去,连看都不看一眼,似乎依然心有余悸。
苏季将锦囊收进怀里,道:“听说你叫胡九爷。”
话刚说完,胡九爷连忙朝酒楼里望了一眼,压低声音道:
“这里千万不能叫胡九爷,只能我叫胡九。”
“为什么?”苏季疑惑地问。
“因为我的修为在族中排行第九,而这里面很可能有排在我前面的长辈。”
“你连头发都白了,居然还有长辈?我倒要瞧瞧!”
“别急!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事要提醒你……”
胡九的话还没说完,苏季的后脚已经踏进了门槛。
第三十七章 窈窕淑女
小滑楼里雕梁画栋,富丽堂皇。
苏季一走进去,就有一种迷离恍惚的感觉,只见里面人山人海……
帐台附近被酒客们堵得水泄不通,想挤过去点酒食比登天还难,况且放眼望去,连一个能坐着吃饭的地方都没有,连一到四层的楼梯都挤满了人。
苏季终于明白为什么外面一个人影都没有,因为所有人都挤到这一间酒楼里了。
小滑楼里的人从外表来看与普通凡人毫无二致。看他们的神态动作,好像正在等待一个重大事件的开始。
他们到底在等什么?
苏季想找个人问问,透过人与人之间的缝隙看去,只见迎面走来一位妙龄少女。她顾盼流波,似乎正在寻觅着什么。恬静的脸庞,透出小家碧玉的柔美,姿色足可与黎如魅平分秋色,各领风骚。
苏季眼前一亮,若能与这样美丽的狐女义结金兰,也算得上一件风光之事。他顿时心花怒放,不顾旁人喝骂,迅速挤过人群,来到那少女面前,施礼道:
“小弟不才,愿为姑娘护花开路!敢问姑娘这是在找什么人?”
少女秀美紧蹙,娇声道:“……找你!”
苏季突然迟疑了一下,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接下茬了。他想过她的千百种回答,但这个回答显然在他意料之外。
少女发出厚重的男声:“臭小子!是我!”
说着,少女精致的小脸抬了起来,秋水般的美眸,突然放出妖异的蓝光,吓得苏季身子一颤,后退了一步!
他定了定神,回味出起那是胡九的声音,苦笑道:
“你不是一只带把儿的公狐吗?”
胡九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青丘狐到了我这般修为,早已阴阳互联,不分男女。”
苏季望了一眼拥挤的酒客,问胡九:“你知不知道这些人都在等什么?”
胡九摇了摇头,说:“我也很想知道。这里的人我连一个都不认识,这里以前也没有这样的酒楼,真是邪门儿……”
“你能不能用法术带我去四楼看看,那里好像更邪门儿!”
“不行!”胡九断然拒绝,脸色一沉,道:“施****暴露我的身份!”
苏季不屑地“切”了一声,道:“就知道你胆小怕事,否则也不会才排第九。”
胡九冷冷地“哼”了一声,道:“你激我也没用!我是冲墨殊小弟的面子才来的,可不想为了你这臭小子把命搭进去!”
苏季眉头一蹙,暗想这不男不女的银狐,自门外就一直唯唯诺诺,进了门还变成女人掩人耳目。虽然不知他与这里的人有什么过节,但想必一定与他说的“排在前面的长辈”有关。
“看来只能劳烦本公子,自己挤进去了……”
苏季说着咂了咂嘴,侧身向楼上挤去,途中不断有人骂他,但他只是遮住脸,打着哈哈含糊过去。就这样挤到三楼的时候,他发现喧闹的人群不知为何,逐渐安静下来。此时,就算他继续往上挤,也不再有人骂他。这不禁让他感到很奇怪。
正在他纳闷的时候,只听一阵悦耳的琴声从四楼缭绕而下。
脚步随着舒缓的琴声逐渐停滞,他宁愿忘记了呼吸,也不愿打扰那琴声。
此时,萦绕在耳畔的旋律,比这世上任何美酒,都令他陶醉。
这真的是凡间的声音吗?
苏季猛然想起自己正在梦境之中。恐怕也只有在梦境之中,才能听到如此美妙的天籁。
他加把劲挤上四楼,只见那里古色古香,与下三层奢华的装潢风格迥然不同。前方拥挤的人群中间空出一个圆圈,琴声就是从那里面传出来的……
无论如何,他也想看看那弹琴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本来凭他的身高完全可以看到圆圈里面,可恶的是,前面一个人的高帽子刚好把弹琴者挡得严严实实!
“嗖!”
一只鞋飞了过去,砸掉了那个人的帽子!那人低头找帽子的功夫,后排人的视野豁然开朗,都暗暗感激那个飞鞋的人。
此刻,深藏功与名的苏季,正装作没事人一样朝那圆圈中心看去,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端坐圈中。
若不是她那一头金色的秀发,那张瓜子脸的两侧,垂着两条微微曲卷的鬓角,透出一股天真无邪。如果现在的胡九变成的少女是小家碧玉,那眼前的金发少女,则足以用国色天香来形容。
纤纤玉指划过琴弦,朱唇微启,她轻声唱道: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歌声响起时,情人们在暧昧的气氛中彼此相拥,静静地聆听。每个人的脚趾和指尖,都不由自主地随着旋律打起节拍。
那一刻,人间仿佛只剩那歌声,而那歌声又使人间变得飘渺如幻。
金发少女秀眉微抬,目光扫过一张张陶醉的面孔,最后停在了低头的苏季身上。
“你这是怎么了?臭小子!”胡九挤到苏季身边,问道:“你怎么哭了?”
苏季缓缓回过神,摸了摸自己的脸。原来不知不觉中,自己居然泪流满面。他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低声沉吟道:
“这首《关雎曲》是我娘生前经常哼唱的一首歌谣。曲调虽不悲凉,但她每每哼唱却会潸然泪下。我以前不懂她为什么哭,但现在我懂了。她当时想必正在怀念一个人,就像我现在怀念她一样。”
想起被炮烙之刑折磨致死的母亲,苏季陷入了深深的沉痛。
胡九也沉默了许久,没再和他说话。
一曲作罢,小滑楼里一片安静。
全场依旧沉浸在回味之中,没有人议论,也没有人赞美。那歌声已不能用言语来赞美,也没有任何言语能比那歌声更美。
良久过后,金发少女身后的一个胖女人拍起手来,接着陆续有人跟着鼓掌,全场响起连绵不绝的掌声!
“八姐!”胡九朝带头鼓掌的胖女人喊道。
那叫八姐的应声转头看了过来。这张大圆脸来得太突然,毫无准备的苏季忽觉一阵眩晕,一股恶心感觉泛上心头,好像吞下一只活苍蝇。
听说过晕高、晕船、晕血、晕酒,苏季没想到自己今天居然晕脸!不过,这也难怪,这张脸长得比当年的林寡妇还要惊悚十倍,那一颦一笑足以成为所有男人的噩梦。
苏季从小就听说狐狸精多多少少都会有几分姿色,直到今天,这个童年的天真幻想被彻底颠覆,原来世上还有这么丑的狐狸精。
“小九哥!”八姐粗着嗓门冲胡九喊道。
胡九身子一缩,连忙过去捂住她的嘴,将她拉到一个角落,窃窃私语起来。
苏季不想再多看一眼,连忙转头看向金发少女,忽觉如沐春风,受到惊吓的心灵瞬间的到了无限的抚慰。
此时,金发少女正对鼓掌的人群频频施礼,脸蛋上的笑容俏皮可爱。
然而,人们的掌声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好像都很喜欢看她施礼的样子。反而她越施礼,人们的掌声就越起劲!
这让苏季不禁感慨,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嘭!”
突然,一声巨响自楼下传出!
楼上的酒客纷纷向一楼望去,发现大门已被人踹开!一位黑衣道士伫立在门口,周围拥挤的酒客,都呈扇形倾倒开来……
喧闹的掌声骤然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尖叫!
“黑道士来啦!快跑!”
“肯定又是来抓我们练功的!”
“不知他用的什么歪门邪道,连二少奶奶都死在他手上!”
满楼的酒客瞬间乱成一锅热蚂蚁。
有的惊得头上弹出两只狐耳,有的被吓得屁股后面窜出一条狐尾,有的直接变成狐狸从窗缝钻出,还有的被从四楼挤下去,硬生生摔回了原形……
第三十八章 海棠琴香
听见“黑道士”三个字,金发少女顿时花容失色,望着手边的古琴,秀眉微蹙。
苏季能感觉出,她似乎是碍于那古琴的缘故,才没有化身逃走,于是走到她面前说道:
“姑娘尽管放心离去。小生愿为姑娘护琴,后边的二位佳丽也会为姑娘抵挡一阵。”说着,他转身指向身后的胡九与八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