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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起身欲走,不想裙摆却被人死死拽住,吴越愕然瞧她,小满满腔惊惧之色,嘴唇翕动了好一阵,才似积蓄了足够的力气一般低声说道:“婉儿要杀我!”
小满说完精疲力竭,将眼闭上,任由眼泪滑落。吴越怔了一怔,又觉满腹疑问,却又知眼下什么也问不出来,只好陪在一旁。
隔了良久,小满被绑了多时的手脚终不再麻木,当下便由吴越搀着,一步步向王宫走去。
两人进屋,塔可古娜正在收拾屋子,突然看见吴越搀着一个女子走进屋来,吓了一跳,只见那女子面色惨白,蓬头垢面,衣衫破烂不堪,似已精疲力竭。
“小姐,她是谁?”塔可古娜上前帮忙,一边问吴越。
吴越心知此事蹊跷,隐隐不安,对塔可古娜道:“她迷了路,你去弄点热汤来喂她。”
两人喂了些热汤和食物给小满,塔可古娜又带了她去沐浴更衣,等小满收拾妥当,这才缓过气来,此时已日落西山,时近傍晚。
小满大难不死,沐浴出来回到屋中,便对着吴越径直跪了下去,说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吴越忙伸手扶她起来,问道:“小满,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满已是泣不成声,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原来那日吴越被塔可古娜带到阿萨兰汗寝宫,帕勒塔洪知道依拉洪从长安带回个女子,为讨好于婉儿,便将吴越那张琴送到婉儿处。
他却不知婉儿从不弹琴,只命小满将琴放在桌边,刚好依拉洪来瞧婉儿,婉儿担心依拉洪认出吴越之物,忙使眼色让小满将琴抱走,哪知小满浑然不觉,反而指着那琴说道:“帕勒塔洪说那掳来的女子长得极美,还弹了一手好琴。”
正在喝茶的依拉洪闻言抬起头来,看见那张九霄环佩,脸色顿时大变,问明原由,当即便匆匆离去。
婉儿大怒,对小满喝道:“贱人,你敢背叛于我?”
小满本想狡辩,可一见婉儿那从未见过的怒容,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婉儿将小满关起来,要活活饿死她,还好应儿心软,看在往日情分上,每日偷偷给她送些水和食物。
这一关便是三月,前几日婉儿忽而又命应儿将她扔到山林中去,想让漫天大雪将她活活冻饿而死。
小满在雪地中冻了三日,原本已经绝望,却没想到自己因穿了一身白衣裙被小狐误以为是吴越,将吴越带来救了她。
她几口热汤热食下肚,便精神了大半。小满原本口齿伶俐,当下滔滔不绝地说得吴越只觉一阵心惊肉跳。
吴越怔怔半晌不语,末了才道:“我原本以为是姐姐救了我,不成想却是你,还险些累你赔上自己一条性命!”
婉儿对自己向来很好,吴越先前心生愧疚,无奈身不由己,到了此间,见婉儿口口声声叫自己妹妹,毫无醋意的样子,也渐渐放下心来,却万万没料到,原来她并非毫无芥蒂。
塔可古娜在一旁伺候着,她只懂一点点汉话的日常用语,见小满叽叽咕咕说个不停,自是半点没听懂,吴越见她一脸茫然,便对她道:“塔可古娜,你忙了半日,也累了,下去歇息罢!”
塔可古娜答应着去了,吴越蹙眉凝神,呆了好一会,才叹道:“姐姐容不得我,为何不直说。”
小满卷起衣袖,只见那胳膊上青斑点点淤血片片,令人触目惊心,吴越低低一声惊呼,道:“婉儿姐姐如何下这般毒手?”
小满忿然道:“我这身上被她打得没半点好肉,如此歹毒之人,小姐如何还叫她姐姐?”
吴越伸手去摸那伤,手一碰到,小满便痛得大叫一声,将手缩回去,吴越心痛得掉下泪来,道:“我原本不该来这。我若不来,公子便会一如既往地对姐姐好,姐姐便不会恼我了。”
小满嚷道:“小姐可别这么想,她在长安时已生了害你之心,她在杏仁粉里掺了毒。”
吴越一声低呼,道:“怎么可能,那杏仁粉里,只有天南星,怎会有毒?”
小满忿忿道:“天南星本无毒。斑鳌无色无味,攻毒散结,可活淤血,也无毒,可是药三分毒,这两样东西掺在一起,性极寒,长期服用会令人视物不清,高烧不断,最后言语不清、神智失常。”
说到这里,小满顿了一顿,诧意地瞧着吴越道:“小姐为何安然无恙?”
她此时已将吴越当做自己主子,将“姑娘”改口叫成了“小姐”,吴越确是大吃一惊,原来那杏仁粉里果真掺了毒,亏得自己搬出去,服食不多,若婉儿再送两三罐来,只怕自己早已疯了。
她怔了一怔,道:“有日我昏了过去,小雨姐姐替我疗治,也说我中了毒,我还不信。”
小满眼圈一红,低声道:“初时我对小姐不好,小姐走时留下银子救我父亲,小满心头好生后悔,想要告诉小姐别吃那杏仁粉,却已找不到人了。”
小满父亲病危,她无奈之下向婉儿求助,婉儿却因失宠心情不好,将她骂了一顿,一个子也没给她,反倒是吴越变卖了自己的一些衣物,助她渡过了难关。
吴越见她懊悔不已,伸手握住她手安抚道:“事情已然过去,你也不用自责。”
小满摇摇头,续道:“婉儿从前从不正眼瞧周大毛,可为了除掉你,她不但委身于胡大夫,还与周大毛相好,让他放火烧了小姐的房子。”
难怪那晚睡到半夜屋子起火,街坊领居一个不来救,要不是小雨碰巧住在自己屋里,只怕自己早已化为灰烬。
吴越打了个寒噤,人心隔肚皮,哪曾料到待自己亲如姐妹的婉儿早已对自己恨之入骨。
只听小满续道:“自去年公子赎了你,便再没和她亲近过,小姐没来这里,他也只看过她两三回而已。”
吴越叹道:“公子走时将她接走,可见心里仍是放不下她的。”
小满冷笑一声,将那日之事一五一十地又说了出来。
☆、原来如此
十八那日,婉儿一早便觉得闷,便带着应儿和小满郊游,出了光化门,那车却坏了,车夫只得将车推到路旁去修,那时天热,婉儿不想晒着,便带着应儿和小满躲入一片树林之中。
应儿拿丝帕拂净一块青石,让婉儿坐在上面,小满执了团扇在一旁为她驱赶蚊蝇。
正在无聊之时,却听一个男子声音从一块大石背后传了出来,他说道:“殿下还是快离开这里,只怕夜长梦多,殿下要接的姑娘,莫尔哈特一定会给殿下接去。”
另一人说道:“不,她不见到我,定不会跟你走!”
婉儿听到此人声音,全身一颤,应儿和小满对望一眼,均已听出那正是朱禹辰的声音,两人面面相觑,不知朱公子何时成了依拉洪殿下。
只听莫尔哈特又道:“莫尔哈特办事,殿下不放心么?”
朱禹辰沉吟片刻,道:“好,你拿我这把折扇去。我俩约好未时在城外那歪脖子树下等,你一定要将她接来。”
莫尔哈特道:“是!殿下一路向北,奴日汗带了人马在鸿思寺前的桥下等着殿下。”
朱禹辰嗯了一声,小满听见一声马嘶,显是他要骑马离开,心中忖道,也不知他要等的是谁,但隐约之中觉得,朱禹辰这一走便不会再回来。
却听婉儿叫了一声“公子”,便向那两人声音处奔了去。
小满与应儿只得跟在她后头过去,只见树下两个男子,均着胡服,其中一人正是朱禹辰。
婉儿面色惨白,颤声问道:“公子要离开婉儿么?”
朱禹辰没料想婉儿忽然出现,他大吃一惊,问道:“婉儿怎会在此?”
婉儿眼泪便滚了出来,道:“婉儿对公子死心塌地,公子却瞒得婉儿好苦,连名字也不以实相告。”
朱禹辰一张脸沉下来,冷若冰霜,问道:“婉儿还知道什么?”
小满见他脸色,已觉不好,忙轻扯婉儿衣衫,婉儿情急之下,已浑然不觉,道:“婉儿宁可什么也不知道。”
朱禹辰一张脸难看之极,他看了一眼身边的莫尔哈特,莫尔哈特将手摁到了腰间那柄大刀上。
婉儿何等聪明,见到这等情形,心中已知大事不好,她抱了一丝希望,不敢相信朱禹辰会杀了自己,却听朱禹辰缓缓说道:“婉儿,你不该来这里。”
只听“哧”的一声轻响,莫尔哈特已将腰间弯刀抽了出来,婉儿只觉那刀锋寒光闪闪,心口一凉,不由面如土色,对朱禹辰道:“公子如要灭口,婉儿情愿死在公子手里。”
行大事不拘小节,依拉洪为金蝉脱壳顺利回到回骰,不惜牺牲自己最好朋友,可要自己亲手杀了几年来陪在身边的女子,他仍感不忍,当下瞧了一眼莫尔哈特,脸上有了一丝犹豫。
莫尔哈特对他说了几句回骰话,婉儿半句不懂,只见朱禹辰点点头,对自己说道:“婉儿,我不杀你,你得跟我走。”
婉儿求之不得,当下也不回花满楼收拾细软,便和朱禹辰一道匆匆离开。
世间男子多薄情寡义,吴越一边感激依拉洪对自己痴心一片,一边又对婉儿升起一层怜悯。
只听小满道:“我们三人到了此间,公子待她仍算不错,吃穿用度,从未短缺。那时小姐没来,她虽抱怨公子待她大不如前,也只道公子事务繁忙,便也忍了,还想着日久天长,公子便会对她回心转意!”
想起这几月来自己受的磨难,小满一脸幸灾乐祸之色道:“等见到公子,小满将往日之事一一说了,公子若知她几次三番要害你,定不会轻饶了她!”
吴越忙道:“小满,此事万不可对公子讲!”
小满道:“为什么?她如此绝情,小姐却还要护着她么?”
吴越叹道:“姐姐待我,一向有如亲姐妹,吴越实不该爱上公子,与姐姐相争,唉。”
她连连叹息,续道:“但愿日子一长,姐姐也便想明白了,若公子因我杀了姐姐,我于心不安。”
小满无奈,只得点头道:“好罢,小姐让我不说,我便不说。”
话音一落,门口毛毡一掀,依拉洪走了进来,小满忙上前行礼,道:“小满见过殿下!”
依拉洪一愣,后面却有人惊喜道:“小满!”
只见奴日汗从依拉洪身后冒了出来,一脸惊喜,吴越上前向依拉洪行礼,依拉洪一边握住她手,一边问:“小满不是回长安去了么?”
小满噘着嘴不语,吴越拉着依拉洪走到罗汉床上坐下,一边笑道:“小满半路回心转意,便又回来了,她在山林里迷了路,还好那只小狐带我找到了她。”
依拉洪见她容颜憔悴,显是一路颠沛,吃了些苦头,不由莞尔一笑,吴越道:“越儿想留小满在屋里。”
依拉洪笑道:“我正想给越儿多添个使唤的丫头,你若喜欢,那便留下罢!”
奴日汗走到小满身边,对她低声道:“你为何回心转意,去而复返?”
小满抬头,正好瞧见他瞧着自己,不由双颊绯红,低着头用手指绞着衣衫一角却不说话。
奴日汗见她一脸娇羞可人,心花怒放,又低声道:“你回来便好,昨日可汗赏了我一条汗巾,我送给你!”
小满略略抬头瞧他一眼,轻声道:“好!”
声音细弱蚊蝇,几不可闻,屋里静得出奇,三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吴越与依拉洪相视一笑,依拉洪瞧一眼奴日汗,咳了一声,道:“我同越儿说会话。”
奴日汗会意,一把抓住小满的手,道:“走,咱们外边去说话!”
两人身影一闪,便出屋而去。依拉洪对吴越道:“今日天冷,我带一壶女儿红来,咱们喝酒暖暖身子。”
说着便将一只白玉净瓶放在罗汉床上的炕桌上。
吴越含笑点头,起身去取了一只潮汕小风炉来点燃,再将玉书畏置于火上,将那瓶花雕酒倒入玉书畏中,片刻,便闻见满屋酒香。吴越又在酒里搁几粒枸杞,干梅子,再撒几粒桂花,屋中顿时香气四溢,暖意融融。
片刻,依拉洪执起玉书畏,在两只双耳紫珀杯中倒满,递一只给吴越,吴越双手执了杯,两人相视一笑,正要饮下,却听门口咯咯一声娇笑,一女子声音道:“好香的酒啊!”
依拉洪抬头一望,笑道:“下这么大雪,婉儿也来了。”
婉儿进屋,后面跟着应儿,应儿手中捧着一只罐子,婉儿笑道:“婉儿来瞧瞧妹妹。”
吴越淡淡一笑,道:“姐姐坐。”
婉儿脱下身上披风,应儿忙伸手接住,婉儿笑道:“这是殿下送我的羊奶酪,我没舍得吃,拿来送给妹妹。”
依拉洪笑道:“越儿这儿也有。”
吴越也淡淡地道:“姐姐留着自己吃吧!”
婉儿笑道:“礼尚往来!妹妹送了我南诏国的红茶,做姐姐的怎好不还礼?”
吴越点点头,淡淡地道:“谢谢姐姐,应儿,搁桌上罢!”
说罢举起杯子,对依拉洪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越儿谢公子的上等佳酿。”
依拉洪朗声笑道:“越儿有何忧愁,说来听听!”
吴越道:“算越儿胡说,罚酒一杯!”说完便要饮酒,依拉洪伸手拦住她道:“越儿想要多喝一杯么?我瞧不用罚!”
吴越对他嫣然一笑,道:“公子聪慧,越儿一点小心眼也瞒不过。”
依拉洪朗声笑道:“与越儿饮酒,真是畅快,比之当年曹操煮酒论英雄,不知快活多少倍!”
吴越道:“